田。
她这样想着,但即使重新审视,有田身上也没有一丝冷漠。她的目光不由得温和起来。
胖乎乎的耳朵,下巴颏上的胡茬,反而给人以孩子气的感觉,因此让人以为这是一张可以放心审视的脸。可礼子却突然被那双眼睛吸引住,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的眼神并不锐利,但却像会说话似的。
不管怎样,礼子直觉到这个人不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妈妈还是那种无法认直接受不循规蹈矩办事的秉性。……我来听听。〃
〃啊。〃
有田微笑着,随随便便地说:
〃这不是让小姐听的事情。〃
〃唉呀,您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吗?〃
〃嗯,是这样的。〃
〃依我看,你更像是个孩子。刚才我问了妈妈,听说村濑君因怀疑你和我姐姐的关系而要和姐姐离婚?还说要是真是这样,你会同姐姐结婚?〃
有田脸红了。
〃但是,村濑和姐姐都还没有告诉我们这样的事。见到姐姐,我要好好问问。〃
如此,这件事似乎很明显地结束了。
但是,礼子接着说:
〃可是,您认为姐姐还是离婚的好,是吗?〃
〃礼子。〃
妈妈责备道。
有田对回答很犹豫。
〃村濑君的家庭情况怎样,小姐你……〃
〃嗯。我也不是不知道。〃
〃那么,你怎么想呢?〃
〃我当然认为还是离婚的好。〃
礼子直截了当地说。
〃可是,你很清楚我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吗?〃
五
礼子郑重其事地一个劲儿说着,有田温和地听着。
〃是啊,这可能是我那种把水果的香气当成是小姐的体香的粗心见解,但简而言之,你姐姐是个幻想家。〃
〃唉呀,……房子姐姐是个幻想家吗?妈妈。〃
礼子一副被蒙混了的神情。
〃姐姐那般地幻想着什么呢?〃
〃幻想着人生的幸福吧。〃
〃嗯,夸大其词了。你是看不起姐姐才这样说的吧。你认为她是个不谙世故、浮躁的傻瓜吧?〃
〃不,我是认真地这么想的……说什么好呢,拿我来说,在村濑夫人身旁时,我也会自然地感到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人世间寻求幸福。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但我想村濑夫人是过于幻想幸福了,因而招来许多误解。〃
〃我不明白您说什么。〃
礼子说。但是她有些感触。
有田那莫名其妙的话语不过是他成为房子那妖妇般魅力的俘虏的自白罢了。
抑或是真正理解房子的人的话语呢?
诚然,姐姐不仅在心里幻想幸福,而且倾向于立即就体验幻想。礼子突然想到,说起来,这种天真烂漫的女人味儿好像放荡不羁的行为吧。
〃我不大理解您所说的,也就是说,您认为姐姐是个可怜的人吗?〃
〃不。我从村濑夫人那儿得到了非常丰富的感受。〃
这对礼子来说,听起来又很突然。
正在这时,女佣进来告诉说,村濑夫人打来了电话。
妈妈和礼子不由得面面相觑,但是,有田却毫无表情。
〃失陪一会儿。〃
妈妈出去时给礼子递了眼神,但是礼子却没有站起来。
〃听说是姐姐来的电话,姐姐也知道您来访的事吗?〃
〃啊,我想她大概不知道吧……〃
〃是吗?〃
礼子诧异地看着有田。
有田爱姐姐吗?他与姐姐是什么关系呢?他突然造访房子的娘家,可事情紧迫到这种程度了吗?离婚的事真的发生了吗?妈妈不在时礼子满脑子想弄清这些。但是,年轻的她很难说出口。她等待着有田开口。
六
然而,有田却沉默不语。
礼子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真的还不明白您今天为什么来……是为了姐姐?还是为了您自己而来的?〃
〃作为我来说,要是不来一次这里,不好好把话说明白,总觉得不舒服。〃
〃可以认为这只是您的好意吗?从这话可是很难体会出真正的含义啊。〃
〃你说真正含义……我可根本不希望平地起风波,不希望村懒夫妇离婚啊。但是因为你姐姐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我负责任的人。〃
那么说,有田与姐姐之间还是有着他必须要负罪的事了?礼子边想边说:
〃姐姐可能是这样。但是,刚才您不是对妈妈讲,即使被村濑君怀疑,也绝对不会有亏心事吗?〃
〃是的。〃
〃奇怪啊。那么,有什么责任呢?……你比姐姐更是幻想家啊。据你说,姐姐是在幻想人生的幸福,那你是在幻想着人生的什么东西而进入我们家的呢?〃
礼子的语气变得很激烈,这时,女佣进来叫她。
妈妈一见到礼子,马上就说:
〃你看看,连你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吧?〃
〃并不是那样的。〃
〃不服气?你明白他的话吗?〃
〃明白。对方是个即使我胡搅蛮缠,他也能认真回答的人。〃
〃我可不认为他认真。刚才房子来电话,我问了一下,好像她和有田并不是那么熟的朋友。我一说他来了这里,房子目瞪口呆,她在电话里笑得厉害……〃
〃是吗?〃
礼子像是反抗着什么似的说:
〃姐姐笑了吗?可是我不知道房子姐姐和有田这个人哪个更诚实。〃
〃有田这个人看上去也太死心眼儿了。〃
〃嗯。他是被姐姐耍弄了吧?姐姐说要是你想和我结婚就请去我的娘家。说因为自已被怀疑与有田的事,所以可能会跟村濑离婚。〃
〃哪能有那样的……〃
礼子突然摇头说道:
〃讨厌,妈妈!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窝囊?〃
妈妈像是被刺中要害一样,垂下了眼帘。
〃有那么让人生气的事吗?如果见到房子,立刻就会明白……〃
〃嗯。我现在就去姐姐那儿。……她是打电话让我去吧,是那件事吗?〃
被礼子先发制人,妈妈只是点点头。
礼子要去整理行装,可突然又返回客厅,站在门口说:
〃因为我妈妈难以和你对话,所以请你回去吧。我要好好问问姐姐。〃
不一会儿,礼子乘上了来接她的姐姐家的车。在途中刚要超过有田时,她突然停下车。
〃不上来吗?我去姐姐那儿。〃
礼子像命令他似的说道。
七
有田诧异地看着礼子,但是他却很随便地上了车。
〃您去村濑君那儿,我也一起去,好吗?〃
〃嗯。〃
礼子一瞬间点点头,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说了句:
〃对不起。〃
她做梦也没想到要邀有田去姐姐家。她连自己都很吃惊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停下车让他上来。
不过,无意中叫住有田,这声音一定是出自于礼子的孤独感。
意识到这一点,她很悲伤。
礼子当时就觉察到房子姐姐的电话,不用说又是〃那件〃亲事。妈妈不好意思明说,礼子看到妈妈那副窝囊样儿,只是可怜她。礼子顶撞妈妈,顺便将客厅里的有田也赶了回去。即使没有妈妈的催促,她也要赶快去姐姐家。礼子就这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一面胡乱地穿上外套,一面在镜子前摇头,〃啊,这个家也净是谎言!〃忽然她觉得自己那张被谎言所包围的美丽的脸看上去十分怪诞。
接着,礼子又想,也许那个奇怪的男人有田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吧。
礼子心情略微平静下来,查了查钱包里的纸币。
因为她想起了这之前姐姐的话:
〃礼子,我给你换换钱吧。至少和我一起走时,请你拿些没有皱褶的钱币。〃
但是,子爵家却是到了要从礼子姐姐家派车来的窘迫。
那辆车一开动,礼子便一面想着有朝一日要出人头地给姐姐看看,一面闭了一会儿眼睛。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到很寂寞。她现在才感到自己一点儿也不真心爱父母和姐姐。与生俱来的孤独感袭上了心头,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恰在此时,礼子看见了有田,于是她突然停下车。她感觉像是看见了温暖的东西一样。
但是,有田一坐上车,礼子又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不能命令他马上下车吧。
不久,汽车从市谷开往四谷见附方向,沿护城河行驶。
秋天午后的阳光顷刻变得稀薄,天空虽然还很明亮,但是都市疲劳的影子微暗地飘荡在大地上,这是极不谐调的孤寂时刻。
看着这街市,礼子觉得对不起有田,她由衷地羞愧起来。
〃真对不起!但是,我带您去,好吗?虽然您说村濑君疑心?〃
〃那没关系,可您是为了我而特意去的吗?〃
〃不是。〃
礼子略为迟疑了一下,说道:
〃是为了我的亲事。〃
〃嗬。〃
有田又呈现出一副迂拙的惊愕的神情。
车子已经进了村濑家的大门了。
〃瞧吧,会让姐姐大吃一惊的。〃
礼子煞有介事地说,随后轻快地下了车。
八
礼子被带到宽敞的客厅,从榻榻米踏上去的感觉来看,与她家的不同。手工制作的京都式房间的厚榻榻米上,中间用灯芯草编成的表面大概都是纬纱。门楣亮窗文雅而陈旧,但是宣纸拉门上的流行画的情趣却不太高雅。
姐姐房子穿著作为二十八岁的人来说过于花哨的大花纹衣服,有点儿小工商业区人的打扮,但是因为她是新日本样式的脸庞,所以很相宜。优美修长的身躯里有种非凡的妩媚。
进入客厅时,房子只是像探寻似的扫了他们两人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微笑道:
〃欢迎,有田君,好久不见了……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呢?〃
〃我硬带他来的,因为他去了家里。在电话里妈妈那样说了吧?〃
〃唉呀,是吗?〃
房子放心地眯起眼睛,像是要询问礼子似的回头瞧着礼子。虽然知道这是狡猾的习惯,但单眼皮突然变得可爱起来,看上去真是天真烂漫。
房子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礼子。
〃礼子,你今天好漂亮啊。〃
礼子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她甚至觉得就连钱包里的纸币都被看到了似的。
〃今天不请姐姐您给我换钱币也可以了吧?〃
〃讨厌的人。〃
房子以笑掩饰着,她一面站起来,一面说:
〃请吧。〃
她不耐烦地等待礼子来到走廊上。
〃你也真是个胡闹的人。和有田君一起来,也得看看时间和场合啊。〃
〃我知道。但是,那个叫做有田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问怎么回事?我和他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坐车直接坐到正门……〃
〃姐姐你在诱惑他吗?〃
〃讨厌!〃
房子轻轻地抱着礼子的肩膀,好像很高兴似的边走边说:
〃我没诱惑他啊。我真的喜欢他。〃
〃是啊,可是……〃
〃唉呀,像礼子这样的人是不会了解有田君的长处的。礼子这样的小姐只是见过他一两次,无论如何也……〃
〃可是,你为什么笑了呢?听说当妈妈告诉你有田君到我们家时,姐姐在电话里笑得厉害。〃
〃因为我高兴嘛。〃
房子兴致勃勃地说。
〃高兴也不能笑吗?有田君就有那么一种毫无道理的钻牛角尖劲儿。……你是为了有田才显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儿吗?真可笑。我有点儿估计错了。〃
〃有田君说的事果然是真的吗?你听妈妈讲了吧?〃
〃所以我变得很高兴啊。〃
房子用像是演恋情戏一样的声音笑着,但是突然好像很正经地说:
〃不过,礼子现在你可不是挂念别人的事的时候啊!……喂,伯爵夫人。〃
她伸出手,接过礼子的手提包,打开钱包查了一下。
〃唉呀,就这么点儿……可怜的伯爵夫人呀!〃
随后,她邀礼子进入内宅,将一百元新钞票放入礼子的钱包里。礼子带的钱还不到十五元。
房子再次看了看礼子的装束,说:
〃村濑正在院子里请伯爵观看猎犬呢。去看看吧。〃
九
一想到矢岛伯爵也在等着,礼子不由得羞得双颊绊红。她好像慌忙把话岔开似的说:
〃唉呀。姐夫也在家吗?〃
〃嗯。很难得吧。这也是因为狗的缘故。……今天早上他刚从海关领回一只狗。真辛苦他了,亲自到横滨去。他已经着迷一整天了。是只英吉利猎犬。听说当这只狗的父亲在伦敦评定会上得了冠军时,伯爵刚巧在场。所以你姐夫高兴极了。他现在正洋洋得意地向伯爵炫耀呢。〃
〃是让他看狗,顺便也让他看看新娘吧?〃
礼子想到了这辛辣的讽刺,但是没有说出口。
这并不是抱有偏见。姐姐可能是为了装作没看见妹妹那处女般的羞涩才讲有关狗的事吧。
然而,十分清高的礼子,在这可以说是像第二次相亲的重要时刻,感到了自己像是和狗放在了一起,她对此深恶痛绝。这也是因为在这桩亲事上圆城寺子爵家有短处的缘故。
礼子听说狗已到了横滨,便想起自己的相亲也是在横滨的码头上。
那是礼子一家去码头迎接矢岛伯爵第三次回国时的事。
礼子的母亲是可称作日本礼节之嫡派的某子爵的得意门生,在未婚时作为师傅的助手也曾出入高贵人家。她曾教过矢岛伯爵夫人茶道。在成为圆城寺家的人之后,仍与之保持一种朋友关系,但是,随著作为公卿华族的子爵家家境的急剧败落,与富裕的大名华族的伯爵家断绝往来已经有好久了。
因此,对于全家出迎伯爵的船,礼子感到不可思议。
随后立刻就从深水码头去新宏伟宾馆进午餐。
年轻的伯爵一面大胆地看着礼子,一面说:
〃每次我回到日本,都痛感日本这个国家只有民众没有贵族。即使看我们朋友中的女人的脸,也是如此。这次到达港口后很快地便能见到像礼子小姐这样的人,我很受鼓舞啊,日本也诞生新的贵族了。〃
他旁若无人地说道。
〃因为在日本没有所谓的贵族生活。我们完全窒息了。我想礼子小姐仅凭她那张贵族般的脸庞就足以招致各方面的敌视,因而生活得很艰难,不是吗?〃
一想到自己的家庭生活远非是贵族式的,礼子就羞得难以自容。
但是,伯爵的话不仅煽起了她的虚荣心,而且她对伯爵那闻名遐迩的荒唐行径也闪现出一丝同情,难怪他如此啊。
可事后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