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对即将进入的原始丛林,这支队伍的人大都还抱了一种浪漫和好奇,猴子驼鸟大象……丛林应该是童话般的世界!车辆修好之后,他们躺在车辆下面的阴影里小憩并庆贺这次努力换来的成果。度过最初的危机之后,队伍中好奇心强的人,又有了观看非洲沙漠景致的兴趣。这里是努比亚沙漠的边地,赤红色的荒原上,星星点点地丛生着各种耐热的植物:有一种蓬蓬松松的草,叶子竟是淡蓝的颜色,是为了适应紫外线过强的缘故吗?一种阔叶的绿色植物,叶片肥肥大大,枝头上端挑着数只拳头大小,说不上是花苞还是果实的球状物,只是颜色比叶片稍淡一些,看上去十分诱人。还在路上的时候,生性好奇的人就看得直流口水,想象着这应该是一种从未品尝过的珍果。这会儿有了闲暇,有人就禁不住跑过去采来一只,将那面包似的东西掰开看了,却大失所望:看上去鼓鼓的大苞里面,却空空的一无所有!
也是在行进路途中的那会儿,他们还为另一种植物果实垂涎三尺。这是一种国内见到的西瓜那样的藤状植物,一小片一小片地生长在荒漠中,只是叶子和果实要小得多,叶子颜色也是一种灰绿,皱着,不甚舒展的样子;果实也像缩小的西瓜,有着一道道灰绿色的花纹。好奇是人的天性,何况是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一路行进中,心里直被逗得痒痒的,想象着那该是一种可食果物,并且就模样来看,味道也不应该太差。只是令人纳闷的是,这遍地的“非洲沙漠西瓜”(他们为之命名),果实累累的,为什么无人采摘?荒原上也能见到骑驴骑驼的游牧者啊?这些偶尔出现在视野里的人,踏着云雾似的,自生火冒烟般的荒漠深处姗姗而来,又蹀硏消失在热浪滚滚的荒漠深处,如海市蜃楼中的人物景象;在滴水不见的沙漠荒原里,他们是怎样生存下来的?这些看上去汁水四溢的瓜果,应该是他们游牧途中的一种鲜美无比的珍馐吧?
好奇归好奇,谁都不敢擅自将车停下来去实地“调查研究”一番。一是害怕离开队伍,更主要的是,这时,他们正行进在苏丹、埃塞俄比亚和厄立特里亚边境地带,战乱的枪声随时可以听到。一路走来,他们已经被不知属于哪一方的军旅盘查扣留过数次。好在,那些持枪的人对中国人都是友好的,简单交涉之后便会放行。显然,前辈领导人的外交政策,留在这里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
这会儿故障解除,休息时,人们又恢复了好奇心,兴冲冲地找到一片生满“非洲沙漠西瓜”的瓜田,并且狠心地兜了一大抱回来。一时找不到刀子,就迫不及待地用牙去咬,哪知那东西硬实得很,像啃在木头上似的;使劲啃下一块,粗粗一嚼,都呸呸地吐起口水来!那一路招惹得他们心神不定的“非洲沙漠珍馐”,又苦又涩!
嬉笑一番,队伍又开始前进。沙漠的历程还在继续,刚才嬉闹时的预言却又一次应验。几十公里之后,又一台车出现故障:离合器烧坏了。
车队再次抛锚。
故障车是一辆重型奔驰。这次却没有相应的配件——即使在国内,这种配件也只在专营店才能见到。现在的希望,寄托在苏丹首都喀土穆了。
为了语言交流的方便,余非开着一辆大车(因为没有配备小型车辆),亲自奔赴喀土穆。好在事情还算顺利,配件买到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返回来,对付车队面临的困难。然而,这次的主要难度,仍然是在专用工具上。业内熟悉的人知道,奔驰车的配件——包括一只附属的螺丝,要求都是十分严格的,必须专用工具才能打开。眼下,要打开变速箱,他们显然不具备这种条件。也就这时,他们才深深感到,动身之前对“闯荡国际石油市场”的精神和物质各方面的准备不足。
应该顺便交代一下,余非之奔赴于喀土穆,也并非一路顺利。急急买好配件又急急返回的路上,又发生了一件不测之祸。是在离开喀土穆回来的路上,汽车开出几十公里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一台大型车辆会车之际,对方车轮碾压之下,一只鹅蛋大石块飞起来,恰好击在挡风玻璃上,余非被碎玻璃割得遍体鳞伤,面部和胸前鲜血淋漓。车辆当即调头返回喀土穆。其实,正在办事处值班的赵铭江老总,听到楼梯响动,抬头一瞧,不由吓了一跳:一个浑身血糊糊的人跑了进来,仔细一瞧,原来是刚刚离开几个小时的余非。赵老总这一惊非同小可,问明情由,把余非摁进车里,去医院抢救,医生从他身上挑出二十几片玻璃碴儿……再度返回车辆故障地的余非,头上臂上包扎着绷带,那副狼狈相,就像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一个伤兵!
一场虚惊过去,配件也总算买回来了,剩下的是组装问题。绝境中的智慧,都是诞生于超常发挥。七嘴八舌地切磋一番,决定“就地取材,土法上马”。
他们看中了一株长在坚硬沙地上的植物——这种植物,有人说是骆驼刺,有人说不是骆驼刺,是一种不知名的沙漠灌木,因为和塔克拉玛干的骆驼刺不尽相同。争论着,终于等来了一个放骆驼的阿拉伯人,借来一把出土文物似的锈迹斑斑的镰刀,费力地挖出了那株骆驼刺或者沙漠灌木的根部。这真是破天荒的事情,他们竟然想用此物取代精密的打开变速箱的专用工具!
削制这只“专用工具”,耗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反复地试验,反复地打磨,终于把变速箱打开的时候,这一群载重车队的石油哥们,竟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无人说话,张开的嘴巴也半天没有合上!
“是用它……打开的么?”
“难道是用它打开的么?”
翻来覆去地传看那支自治的“专用工具”,一时舍不得丢掉。一直过去好些日子,他们还在怀疑,精密的奔驰车变速箱,是用努比亚沙漠中一根枯树枝打开的。是啊,如果把这古怪的木制器物拿给设备的生产制造商——奔驰公司的大老板去看,纵是说下天来,他肯相信吗?
车队再次启程。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达尼罗河的库斯提大桥。从这里开始,他们离就要进入的原始丛林越来越近。掐指一算,千余公里的路程,竟然耗去十余天的时间。他们感觉到,这十几天时间,就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然而,就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所要涉及的艰险,还只是个小小的开头……
值得一提的是,车队开过尼罗河库斯提大桥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守护在桥头上收费的苏丹工人,不肯收取他们的过桥费!
“No,No,”苏丹员工打着友好的手势,阿拉伯语中夹杂着英语和华语,表示他们不能收费的理由:
“Bridge……Bridge(桥),毛泽东修的,毛——泽——东!”
这支身心处于疲劳状态的队伍,在陌生的非洲大地上忽然间听到这样熟悉的字眼,顿觉得全身血脉贲张,精神上也得到了极大宽慰,疲劳消除了。
老杨师傅心里一热,差点流下泪来。
再往前走,就是神秘的原始丛林……
蛇蝎与人共眠,调速器上多出一根“花线”——伸手去摸,竟是一条赤练蛇!蝎子毒得死一头大牛!“难怪不用野猪肉去作食品广告……”
列车重新行进在途中的时候, ZPEB的石油工程人员,已经集结在苏丹共和国南部地带的原始丛林里——丛林小站阿布加卜拉已是一片繁忙。
他们焦急地等待着工程设备的到来。
这个小小丛林游牧者部落的居民,走出尖顶的草棚,呆呆站在防备野物袭击的篱笆后面——篱墙和低矮的草屋都是灰黑色,就像曾经被火焰灼烧过似的。他们一时还不适应有这么多人一起出现在丛林小站上;看着那些操着各种语言的不速之客和不断到来的庞然钢铁大物,心里亦喜亦忧。
苏丹南部的热带原始丛林,充满了诡秘和凶险。尤其是在雨季,毒虫毒蛇遍地,野猪狼群豹子等各种猛兽,出没无常。在先前无人触及过的原始丛林里,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得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有一种大蚂蚁,专咬人的裆部,皮肤上的水疱一旦磨破就要溃烂;有一种小虫,只要在身上爬过,皮肤上先是起水疱,随后就是溃烂;一旦被这种虫子爬过,就得赶快用利器将水疱割破,否则就会不停地往深层溃烂。有一种红蜘蛛,茶杯那么大,让人看了毛骨悚然;并且,这种红色蜘蛛爬行起来速度快得惊人,就像海滩上的毛脚蟹。还有一种黑色毒蝎,专往荫凉的地方钻,出现在工人们堆放的衣物下面,施工设备的底下,使人防不胜防。苏丹“沙迪格”(当地语:朋友)提醒说:这蝎子毒得能蜇死一头牛!还有随处可见的毒蛇和野蜂。那些叫不出名来的毒蛇,也和毒蝎一样,专在荫凉的地方栖身。它们或缠挂在树枝上,或盘踞在草丛里,吐着黑色信子,随时准备袭击近前的人类。如果无意间触动了枝头上或建筑在废弃的白蚁窝里的野蜂,那后果就更是十分严重了……
这些情况,ZPEB的石油队伍,在动身来苏丹之前曾零零星星地听人讲到过,在发达的电视传媒中,那些关于热带原始丛林传奇似的镜头,也让他们开过眼界;不过现在,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忽然间竟成了置身其中的人物,遥远的非洲丛林和毒蛇猛兽成为他们必须与之交往的一个生活内容……
32747钻井队的平台经理魏风勇站在阿布加卜拉丛林小站上,微微眯起眼睛,以抵御强烈的阳光刺激。
设备及钻井需用的各种物资陆续到来,等待在阿布加卜拉小站上的32747队的十几名员工,从平台经理到生活管理人员,都肩负起装卸工的职能。他们将那些设备从列车上卸载,而后再装进载重汽车,运到原始丛林的深处——他们即将开钻的井位上。因为列车的到达时间毫无定准,他们也就无法调整自己的作息,几乎所有的装卸任务都靠突击完成。自第一列车的设备到来,到最后一车设备运进,前后将近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即使这样,最后几节车厢上的设备还是自己顺了铁路找回来的……也不知什么原因,是列车的动力不足呢,还是哪一个环节的故障,列车在1300多公里的运行中,走一段就会丢下几节车厢。项目部的负责人周海涛急得两眼冒火——离甲方公司——加拿大斯伦倍谢公司制定的开钻时间,一天天地临近了——这是国际市场的起码的一道铁律:如果耽搁一天,或者是数万美金的罚款,或者是停止合作协议。ZPEB的队伍,是中国石油钻井业的一支铁血之旅,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后果!32747石油钻井队进入非洲的第一仗,绝不能打败仗!
情急之下,周海涛开车沿了铁路线一路向上寻找。路是没有的,到处是荒草和沙坡;苏丹当地人对于“路”的概念十分简洁明确,那就是,旱季里能走骆驼的地方,就是路!现在,在这样的“路”上,周海涛左旋右转,挑着能展开车轮的地方行进,好在有那条草木掩隐的窄轨铁路向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被舍弃在土中的钻具……
阿布加卜拉,因为是物资中转地,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没有电力照明,吃住都遇到困难。在那些日子里,他们与包装设备的废旧纸箱结下了亲密无间的友好关系:底下铺的是旧纸箱,身上盖的也是旧纸箱。不细心看,还以为是丢了一地的废纸板。
也有人钻进比较完整的纸箱里,开玩笑说:“但愿你们当配件错把我发回国内去!转天醒来一睁眼,看到老婆正端着热乎乎的煎鸡蛋站在床前面……”
这些日子,大家被拖得筋疲力尽。附近又没有买到食物的可能,主食就是方便面。半个月下来,人们一见到那种方便食品就翻胃。还有一种情况,每天要喝进大量的水,直喝得肚子里一活动就空哐作响,奇怪的是,却并不见撒多少尿出来,一撒尿就害怕——火烧火燎地疼。开始,人们还各自保密,以为仅仅是一个个人隐私问题。后来一通报情况,才知是个普遍现象。
这种情况下,老婆手里那盘温柔的煎蛋,尤其值得怀恋!
在丛林中的施工现场上,32747队的另一班人马正在突击开钻前的设备安装工作。因为设备到来的前后顺序颠倒,发电机尚未到达施工现场,空调机不能使用,40多摄氏度高温之下,班房内闷热无比;加之随时都可能受到出没无常的毒蛇毒蝎们的侵扰,又不敢睡在野地,他们只好每天高高地爬到班房的顶上栖宿。头脚相连,每个班房顶上可睡三个人。因为只有一架可供爬上房顶的梯子,每到晚上,梯子就逐一地从这一班房移到另一班房,待人全部攀上房顶之后,搬梯子的人才能最后上房顶就眠。第二天早晨,最后上房的这人还有一道必须履行的职责:要最先起床,把梯子树到另一座工房上,让上面的栖宿者依次下来……
他们戏称,石油钻井新增加了一个工种——梯子工!
之所以如此谨慎,也是吸取了兄弟钻井队的丛林生活经验:在邻近的ZPEB 4521钻井队,有一次,电工刘志军进机房检查设备,看到调速器上多出一根电缆线,心里好生奇怪,说:“这儿怎么多了一根线头?”他正要伸手去拿,谁知那“线缆”竟活动起来,昂起头来,嘶嘶地吐着信子。他毫不掩饰地说:“当时,脑袋就大了,差点就被吓出尿来……”
即使这样处处多加小心,说不定在哪里,就会发现蝎子和毒蛇。仅仅在一个晚上,他们就打死了二十多条进入营房附近的毒蛇,并且活捉了满满一矿泉水瓶的毒蝎!
久而久之,丛林里工作过的石油工程人员,已经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动作:每当要搬动某一件物品,先用脚去踢一踢,意在和隐居在下面的野物打个招呼。在换衣服的时候,他们都会使劲地抖一抖;穿鞋时也要在地上使劲地磕打一番——这些地方,往往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