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5期- 第28部分

　　大家说，这个比赛，一点儿也不激烈，一点儿悬念也没有。一开始就是米香游在前边，到了后来，就一直是米香游在前边。一点儿也不像比赛，像是一个大人带着一群孩子在跑，大人在前边跑，孩子在后边追，怎么也追不上。　
　　米香游到了水库中间，还往前游，一直游到了很远很远一个小岛上。米香站在上面，看起来只是小黑点。可见小岛离水边有多远了。那个小岛，下野地的人，从来没有人上去过。可米香上去了。不但上去了，还回来了。米香往回游时，那些比赛的小伙子，早已经败下阵，已经站到了岸上，看着米香往回游。等米香到了岸边。站在岸边的人，全鼓起了掌。　
　　不过，大家也说。说米香在水里游得是挺快的。可游的姿势说不出什么样子，有点怪里怪气的。说真的不是那么好看。　
　　相比之下，许明这些小伙子，游得没有米香那么快，但那姿势倒很好看。尤其是许明，在水里可会变花样了。一会儿像只青蛙，一会儿又像只蝴蝶。还可以躺到水上面，脸朝天向前游。　
　　许明他们游得好看。可大家还是爱看米香。米香在水里游，大家的眼睛也在水里游，大家把眼球全抠了出来，粘在了米香身上，让米香驮着它们游来游去。　
　　米香游到了水边。米香从水里站起来。　
　　水像瀑布一样从米香的肩头落下，猛地一下没有水的遮掩，穿着紧贴皮肤的游泳衣的米香，像是光着身子一样。光着的身子上有无数的水珠在滚动，滚动在明亮的阳光里，像宝石一样光芒四射。让看到的人，眼睛好像花了一样。却又不肯把眼睛闭上，还要盯着看。　
　　米香和许明他们比赛游水时，路遇老谢，宋兰让老谢去看，老谢就去了。　
　　老谢把羊赶到了水库边上，让羊在草坡上吃草。又对阿黄吆喝一声，让它看着羊。阿黄是老谢的狗，长了一身黄色的毛，老谢就喊他阿黄。阿黄是老谢从小养大，老谢说话，它能听懂。让阿黄看着羊，老谢走到了水库边。　
　　站在了人群里，看米香和许明他们比赛游泳。和别人一样看，却不像别人那么说来说去，老谢只是看。看到米香从水里站出来，老谢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好像傻了一样，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旁边还有些人不认识米香，问米香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知道的就会把话接上，说米香老家发大水，受灾了，逃荒跑来的。一说是这么来的，听的人就哦了一声。说，原来是个盲流啊！下野地把那种不是国家派来的，自己跑来的人都叫盲流。　
　　这些话，老谢听到了。老谢真想说，不管咋样来的，只要到了下野地，大家就都是一样的。老谢只是这么想了，没有说。　
　　老谢不想说话，只想看米香从水里站起来的样子。　
　　不光大人来看，连孩子也来看了。　
　　坡儿就来了。坡儿不知道水库有游泳比赛，他想到别的地方去玩。他的木头手枪已经做好了，他想去找几个孩子打仗。但还没有出门，被范女叫住了，让坡儿跟着她走。说水库有游泳比赛。去看看。　
　　看到米香在水里的样子，坡儿的眼睛也直了。　
　　娘一直不让坡儿到水里去玩，说水里是鱼呆的地方，不是人呆的地方。人要到水里，就会被鱼吃掉。坡儿常到水库来背柴火。可坡儿不下水。坡儿的一辈子才刚刚开始，一点儿也不想那么早让鱼吃掉。可坡儿到了水库边上，总是忍不住要在水边玩。老趴在水边，看在浅水处游来游去的鱼。可一想到娘的话，又会马上从水边逃走，好像逃得慢一些，就会被鱼拖到水里吃掉。　
　　可看到在水里的米香，坡儿不相信娘的话了。谁说人在水里会被鱼吃掉？米香在水里，就没让鱼吃掉。不但没让鱼吃掉，还把自己变成了一条鱼。一条让所有鱼儿看见了都会惭愧的鱼。坡儿知道了，能像米香在水里那样，就不会让鱼吃掉了。　
　　米香到了水边，在水边站起来时，坡儿的手里握着的那支木头手枪掉在了地上。坡儿低头看了一眼。只是看了一眼，却没有弯腰把它拾起来。他知道他以后对木头手枪不会再有兴趣了。　
　　比赛完了，大家往回走。青年们走在一起。米香宋兰还有许明他们一起走着。许明他们输了，可他们并没有不高兴。他们边走边说，像米香这样的，可以去参加真正的游泳比赛。比如说，全国比赛世界比赛，说没准儿米香去比，真能为国争光拿个金牌回来呢。　
　　大家都夸米香，夸得米香有些不好意思。说这算个什么本事？换不来吃，也换不来穿。　
　　米香这么说，大家都说她说得不对。说有了这个本事，至少洪水来了，不会让水淹死。还说，有本事，不管什么本事，总比什么本事都没有要好。只要有本事，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可以用上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也证明了大家说的这个话很对。　
　　　
　　七　
　　　
　　在地里干活，范女对米香说，裤子改好了，有空你去拿吧。米香说，这么快就改好了。范女说，改裤子不用多少时间的。　
　　吃过了晚饭，米香去了范女家。出门前，想到了上次宋兰给她的水果糖还没吃，就拿上了。　
　　走到范女家门口，看到坡儿。就喊了一声坡儿。　
　　坡儿看到是米香，马上高兴起来，说，阿姨你好。马上打开门，让米香进。　
　　上次来不理米香，这回来，叫起了阿姨。让米香觉得怪。不过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高兴。马上拿出糖给坡儿。坡儿不要。怎么给都不要。　
　　米香对范女说，又不是好东西，快让孩子拿上。范女在一边说了话，说，快拿上吧。坡儿拿上了，说，谢谢阿姨。说完了，也不走，站在一边看着米香。　
　　米香想着拿了裤子就走，可范女一定要米香试一试，看穿着合适不合适。要是不合适了，她还可以再改。　
　　范女这么说了，不穿一下，也不太好。米香说，那我就试试。还说，其实不用试，肯定很合适。不过边说边去解穿在身上的裤子。　
　　把穿着的裤子脱下来，才好试改好的裤子。裤子脱了一半儿，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坡儿。米香的动作有点儿停顿。范女看到了，笑了一下说，他还是孩子，没事。　
　　米香也笑了，把裤子脱下来。这个季节，裤子里边不会再穿什么。裤子一脱，就是两条光腿了。米香常游泳，腿很好看。　
　　站在一边的坡儿，看到了米香的腿，又想到了米香在水里的样子。想到米香在水里的样子，看米香的腿就看得很认真。　
　　这一认真让范女看见了，在坡儿头上打了一下，说看什么看，出去玩去。　
　　米香说，他还是个孩子，啥也不懂，没事。　
　　听米香这么一说，坡儿瞪了娘一眼。觉得娘打他一巴掌一点儿道理也没有。米香的腿在水库时不知有多少人看了，还是米香的腿，咋在这个屋子里，就不让坡儿看了。坡儿觉得自己没有错，挨了一巴掌后，还是盯着米香的腿看。　
　　只看了一下，就看不见了。米香穿上了裤子，前后左右转，自己看，也让范女看。　
　　裤子不再肥大，显出米香腿的长和直。米香说，真的很合适，太谢谢你了。　
　　范女一看，也觉得合适。说米香的身材真好，穿什么都好看。同样的裤子，穿在米香身上就是看着不一样。　
　　米香说，还是你改得好。　
　　回到屋子里，看到宋兰在看书。问宋兰看的什么书。　
　　宋兰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米香说，说的是不是五八年大炼钢铁的事？　
　　宋兰说，不是。说的是一个普通人，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你看不看？你要看，我让许明借给你看。　
　　米香说，为啥让他借给我看？　
　　宋兰说，是他的书啊。　
　　米香说，他挺爱看书的啊。　
　　宋兰说，算是个书呆子吧。这本书，其实我早看过，可他非要借给我看，我说看过了，他说，看过了还得再看。说这本书，要多看几遍。他说他都看过好几遍了。　
　　米香说，这个书真的就那么好看啊？　
　　宋兰说，你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米香说，我怕是看不下来。　
　　宋兰说，为啥？　
　　米香说，我识得字太少了。　
　　宋兰说，没事，你拿去看吧。不认识的字问我，我告诉你。　
　　说着，宋兰就硬把那本书塞到了米香手中。书像一块儿砖头那么厚，书皮子上包着牛皮纸，用来保护书不被损害。　
　　躺在床上，凑着油灯的光亮，米香把书打开了。但实在是有太多的字不认识，米香没有看完一页就看不下去了。　
　　手一松，书掉在了地上。米香就睡着了。　
　　家里给宋兰寄来包裹了，打开一看，是游泳衣。　
　　两个人高兴起来，宋兰马上拿出来让米香挑。一件是红的，一件是蓝的。宋兰问米香要哪一件。米香说，两件都好看，你挑吧，剩下哪一件，我都喜欢。　
　　宋兰看了看，觉得红的有点土。就说，那我要蓝的吧。　
　　米香说，那我就要红的。　
　　说真的，米香心里正想着要红的。红的好。红的喜气，吉利。村子里的人都喜欢红的。穿红的，不但看着精神，还能带来好运气。有了游泳衣，米香就更想去水库了。　
　　　
　　八　
　　　
　　那段日子，干完活了，没有事了，往水库方向走的人，明显多起来。到了水库，不再站在水边看水，而是下到水里。会游水的，游一阵子。不会游的，也想学着游。游水不好学。好些人，喝了不少水，还是没有学会。好多人，想学米香在水里的样子。学了一阵子，知道米香的水平，自己一辈子也达不到。不过，学不会也来，水里挺好玩。就算不会游水，也可以在水里洗个澡。洗个澡，再回到屋子里，睡觉会睡得很香。　
　　许明也常来。来了就和米香一块儿游水。　
　　米香穿着游泳衣。一块儿游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　
　　许明让米香给他说说，咋样才能游得又快又不累。　
　　宋兰说，让米香教你，你得喊她老师。　
　　许明说，喊就喊，有什么了不起。　
　　许明很有意思。马上就喊米香米老师。喊得米香脸红起来，让许明千万别喊她老师。米香说，其实你比我游得好。　
　　许明说，你游得那么快，我怎么能比你游得好？　
　　米香说，你的姿势比我游得好看。一看就是训练出来的，不像我，我是野鸭子。　
　　许明说，不过，说真的，你要是姿势正规了，那可就真的是不得了啦。　
　　米香说，谁不想游得又快又好看？　
　　许明说，那这样吧，我教你姿势好看，你教我游得快。　
　　米香说，好啊。　
　　说教就马上教，说学就马上学。　
　　站在一边的宋兰不想听他们说，也不想跟着他们学。就走到了水边的沙滩上，往沙土上一躺晒起了太阳。　
　　看到宋兰走到了一边，躺在那里，想着是不是冷落了宋兰，宋兰生气了。赶紧喊宋兰到水里一块儿玩。先是米香喊。宋兰不动。后又是许明喊。宋兰还是不动。　
　　许明就用手推出水浪，逼着宋兰下到水里。　
　　下到水里，宋兰和许明打水仗。宋兰打不过，喊米香帮她的忙。可米香只是笑。　
　　看米香不帮忙，就转过身，用水泼米香。一看水泼过来，米香就一下子钻到了水里。一钻进去，好久也不从水里出来。　
　　闹完了，一起往回走。都不会真的生气。　
　　走在路上，说到了书。许明问宋兰，给她的书看完了没有。　
　　宋兰说看完了。说这会儿米香正看着呢。　
　　听说米香也在看他给宋兰的书，许明高兴了。赶紧问米香好看不好看。　
　　好多字不认识，米香看不下去。米香只好说，我还没看完。　
　　许明说，不着急，慢慢看。这样的书，要慢慢看，要边看边想，里边的好多意思，要慢慢想才能想出来。　
　　米香只是听不说话。不是不想说，是实在找不到话说。　
　　走到一片房子跟前，他们分了手。许明朝一排房子走，米香和宋兰朝另一排房子走。　
　　快走到房子门前时，看到一个人立在那里，黑乎乎的，吓了一跳。问是谁。黑乎乎的人说了话。说，我是老谢。　
　　一说是老谢，宋兰问老谢有什么事。　
　　老谢说没什么事，出来转转，就转到了这里，你们就住在这里啊？　
　　宋兰指着一间房子说，就在这里住。　
　　老谢问，你们俩都在这里住？　
　　宋兰说，是的。米香和我住一间房子。　
　　米香不想听他们说这些话。米香说，宋姐，要么我先进屋了。老谢一听，赶紧说，你们进屋子吧，我走了。说着，抬起脚走了。一会儿走得不见了。　
　　进了屋子，米香说，羊圈是在营地外边，离这儿挺远的，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宋兰说，谁知道。　
　　　
　　九　
　　　
　　大人往水库跑。孩子们也往水库跑。大人往水库跑，好多是受了米香的影响。孩子往水库跑，只有一个孩子是受了米香的影响。　
　　这个孩子叫坡儿。　
　　大人不想让孩子去，怕孩子在水里出事。这些年，没少出过事，差不多年年都会有几条命丢在水库里。这样的事，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摊上。不想摊上，只有一个办法，不让孩子去水库。　
　　坡儿放假了，不去上课了。却也不能老呆在家里，也得出去玩。还没有出门。范女就说，你要敢到水库去，打断你的腿。这个话，范女每个暑假都说。说了，坡儿也听，也真不去水库。坡儿是个听话的孩子。　
　　可自从看过米香游水后，坡儿的想法就变了。拿定了主意不听范女的话了。早想好了，只要放了假，他要去水库。不是去干别的，是去游水。准确说是学游水，学米香游水。　
　　坡儿对范女说，不说去水库，说去背柴火。结了婚，有了孩子的人家，门口都有一垛柴火。柴火很重要。顿顿做饭都要烧。到了冬天，还要烧火墙，要烧更多的柴火。一到休息日，可以看到好多两口子，去戈壁滩上打柴火。放了假，也可以看到好多孩子去背柴火。以前让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