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对我的这种安排有什么意见呢?”少校问道,“我们不急,您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我没有什么可考虑的,少校先生。”加什凯很坚决地说,“我对您的信任表示万分感谢,并且一定不辜负这种信任。”
少校笑了笑,爱护地拍了拍加什凯的肩头。
“我是不怀疑您的。您出院以后马上到盖世太保去好了。”
加什凯送走了他未来的上级,马上就躺下睡了,而我……
我考虑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三个钟头。加什凯安静地睡着,可是我一直在考虑,考虑……
我可怎么办呢?
跑!自然应当跑。回到自己人那里去,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这却是唯一的出路。离开病院,养足了精力就可以跑了。我是不准备死的,不过,如果逃不脱的话,我也要让我这条命死得更有些价值……
后来,我就又想到了加什凯。一定得搞掉这个家伙。他的这种叛变行为就已经该当处死了,如果再让他到盖世太保去,那他会往上巴结,一心一意为德国人干事情的……
可是,怎样杀死他呢?我想起了那么一本书,记得那里面曾描写过在集中营里怎样对付奸细。把枕头扣在他的头上,一直把他闷死拉倒。我的力量还是够用的……
不久,他醒了。因为我不愿意同他谈话,于是他就哼起……“卡秋莎”!这样一个变了节的人竟唱起我们苏联那样一首好歌曲……他真是恬不知耻,我真想走过去堵住他的嘴!
但是,我只得忍着……
到晚上了。他们送来了晚饭。我们吃过饭,他们把餐具拿走了,病房里又剩了我们两个人。
加什凯叹了一口气。
“很想知道知道,那里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他含糊地说道,眼睛望着高处。
“明天你就什么也不想知道了。”我暗自回答他说,不过我并没有讲一句话。
后来他就准备睡觉了,一般说来,他是很爱睡觉的,于是我也就转过身去面对着墙,装作睡觉的样子。
到夜里了。
“怎么这么渴。”我大声说。如果加什凯没有睡,那他一定会吱声的。
加什凯一声没响。
于是,我下了床,把灯关了,这样,万一有人走过病房附近就不会看到里面做什么。
我又等了一会儿,待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习惯了以后,就走到加什凯的身旁。
他匀称地呼吸着,根本没有想到他的末日已经来到。
我回到我自己的床前,拿起枕头,把它抱在胸前,又走近了加什凯的床前……
他侧着身子躺着。
如果他能仰躺着可有多好啊……
他翻过身来了。
他的面孔我看得十分清楚……
“马上用枕头捂住他,”我暗想道,“一直捂到……”
啊,这是怎么了?
加什凯睁开了眼睛,他那两只凝神注视的灰色眼睛我看得很清楚,他没有跳起来,既不起身,也不动一动。他低声清楚地、用俄语冷漠沉着地说:“贝尔金,别胡闹。不要感情用事,也不要轻举妄动。赶快回去,要控制自己。”
第三章 在妙龄女郎的掩护下
应当承认,我听罢加什凯叫我控制自己的这番话以后,茫然无措了……
是的,我茫然无措,两手抱着枕头,呆若木鸡似地站在加什凯的床前。我当时的样子看起来一定是很可笑的。
可是加什凯这时却翻转过去,侧着身子又睡了。
当然,我不能担保他一定是唾着了;我不晓得他是否真的睡了;但是至少他是闭着眼睛侧着身子躺着。他那匀称的呼吸似乎是说明他又睡了。
我在他的床前站着,站着,一直站了好久,后来我就回到我自己的床前,坐下寻思起来了。
我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有想到他的这一招!如果他突然向我开了一枪,我也许不会感到怎样吃惊的。加什凯,加什凯……也许他并不是加什凯?那么他是谁呢?……
我忍不住了,又走近他的身旁,这一次自然是不再拿枕头了。
“喂!”我叫道,“加什凯先生……或者您不是加什凯?加什凯同志!”
但是,他并没有回答。
我又回到了我自己的床前。该睡了,但我却睡不着。
如果加什凯制止了我,而不马上向盖世太保告发,那就说明他本是他们的人。但他的一切行为又和我们自己人不一样……
我决定第二天把他好好考察一番……
可是第二天早上事情却象飞快的电影镜头一样,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
我们还没有醒来洗脸喝咖啡,前些天陪着盖世太保少校来过的那个盖世太保中尉就来接加什凯来了。
“万岁!”
“万岁!”
“加什凯先生,我接您来了。我们需要您……”
我仔细地观察着,也可以说是研究着加什凯,打算看透他的内心活动。可是这位加什凯先生却没有注意到我在瞧他,他甚至都没有往我这边看一眼。
“我完全听您的吩咐,军官先生。”加什凯回答那个中尉说,“但愿我不愧为我们伟大祖国的儿子……”
这位加什凯先生,他真就这样有腔有调地说出口了!
卫生员进来了,他象兵士那样笔直地站到了那个中尉的面前。
“中尉先生,一切都准备好了。”他报告说,“病人先生可以换衣服去了。”
“走吧。”中尉说。
“请稍候。待我归拢一下报纸。”
于是,加什凯便开始把他住院期间所得到的各种法西斯报纸都从托架里拿了出来。
他的情绪很高,甚至竟唱起一支不堪入耳的德国歌曲:
一个美丽的姑娘,要想过河,
她就应当对船主,万分亲切……
他一面归拢着那些废报纸,一面又津津有味地唱起了迭句:
给他一束花,
一束花,还有你那深情,
至于他是否答应,
就要看你自己的本领……
他有点儿嘲笑般地望了我一眼,又意味深长地唱起重句:
唉呀呀,唉呀呀……
就要看你自己的本领!
一个投敌者,他不仅跑了过来,而且还在盖世太保处弄到了工作,因而情绪很高.并且唱起了歌子,这是毫不为奇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仿佛觉得这首歌是唱给我听的。
我总觉得加什凯特别意味深长地瞧了我一眼,又故意引人注意地唱了这首歌里的迭句,说什么要想过河,就得同船主万分亲切,又说什么为了过河,可以舍出一切,至于船主是否答应那就要靠自己……。
很难说这其中的意思究竟是好是坏,但这首歌里的确包含着某种言外之意。
加什凯昨夜为什么制止了我?他为什么没有告发我,但也并没有肯定地回答我?或者是他自己舍出了一切,要我也象他那样干?他或许以为我们两人是一丘之貉?……
我也许会一直这样想下去,但不久,扬柯夫斯卡亚走进了病房,并且宣布说也要我出院了。
“我把您的东西带来了。”她说,“他们马上就把提包拿来,把衣服穿好吧,我在下面等您。”
提包拿来了,很漂亮,是一个很贵重的猪皮手提皮包,但并不是我那个。我把皮包打开了:里面有衬衣,西服,皮鞋;这一套男人的装束相当朴索,但很精美,价钱一定很贵。这些衣服并不是我的。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穿好了,可以说也合身也不合身,仿佛裁缝和徒匠给我做小了一点;但是一般说来,想必是还挺不错,因为来送我的那个值勤护士不无赞赏地叫了一声:“噢,贝尔金先生!……”
扬柯夫斯卡亚在过道里等着我。我们走到了外面台阶上。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党卫军制服的岗兵,他给我们行了一个敬礼。
门口停着一辆车身很长的雪茄形咖啡色德国竞赛用汽车。
汽车里并没有司机。
“坐进去吧。”扬柯夫斯卡亚请我。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事情都使我模不着头脑:一个苏联军官处在德寇侵占着的里加,我不仅没有被枪毙或者被投进刑讯室,反而进了德国人的医院并且享受着特权,党卫军向我施礼致敬,还有人请我坐汽车……
我上了车。扬柯夫斯卡亚坐在司机位置上,我们就出发了。
我们在里加的大街上行驶着——街道依然宽阔而漂亮,但却有些异样。街上还是有行人.但这是别种行人了。街上还有飞驶的汽车,但这是别种汽车了。头上还是晴朗的天空,但这是别种天空了……
我凝视着扬柯夫斯卡亚。
她头上戴着一顶淡紫色的小帽,前额上耷拉着一块浅粉色的小面纱,使她的表情显得很激昂,她的两只眼睛闪动着……
她冒冒失失、超速地开着车子。
“您要把我送到哪里去?”我问。
“回家去。”她很正经地回答说。
“到您家去吗?”
‘不,”她仿佛开玩笑般地说,“到您家!”
我决定忍耐:这些谜最后总会弄清楚的。
我们的车子沿着街心林萌路行驶着。
“不要往树上看。”杨柯夫斯卡亚简短地说。
但我并没有听她的话。
树上吊着好些人,这些人是被绞死的……这就是里加街上叫人看来有些异样的东西。
我把我的手放到了扬柯夫斯卡亚的手上。
“别忙……”
她责难地瞧了我一眼,就把速度放慢了。
我对面就吊着两个男人,我觉得仿佛这是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不过,他们的面孔已经成了灰色,毫无生气,我也可能看错。其中—个人的胸口挂着—块纸板,上面简短地写着:“……由于进行间谍活动,处以绞刑。”
扬柯夫斯卡亚直盯盯地瞧了瞧我。
“这很使您感到……不安吧?”
我没有吭气。我能回答她什么呢?她又用高速度开起车子。
“离这些……远一点儿。”她很严肃地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离这些树远一点儿。”
她把车子拐进了一个胡同,然后又接着拐了拐,于是我们的车子就开到了里加最漂亮、最安静的一条大街上了。
她在一座浅色四阶大楼的跟前停住了车子。
“我们已经到了。”她说。
“您这是把我带到那儿来了?”
“进去吧。”她没有回答我,“我不能在街上向您解释呀。”
我们进了门口,一个看门的女人迎面站了起来。
“您好,贝尔金先生!”她行了一个礼,并且亲切地说。
我并不是贝尔金,但是这个看门人却管我叫贝尔金。
我们上了二楼。杨柯夫斯卡亚从手提囊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英国锁,于是我们就走进了一间宽敞的前厅。
迎面走过来一个年纪不算小的黄发女人,她穿着一件黑长衫,头上戴着一个带花边儿的白色头饰。
“您好,马尔塔。”扬柯夫斯卡亚向她问候说:“瞧,这就是贝尔金先生!”
扬柯夫斯卡亚称为马尔塔的这个女人亲切地笑了笑,可是我突然发现她又变得有些茫然了。
“您好,先生……”马尔塔犹疑地说;她不知为什么说不下去了。后来,她才很费劲地说出了:“贝尔金先生。”
“好啦,好啦,马尔塔。”扬柯夫斯卡亚激动地说:“你可以做饭去了,贝尔金先生今天要在家里吃午饭。我们到书房去吧。”
我们走过了一个不大的餐厅,扬柯夫斯卡亚就把我领进了书房。两个房间都摆着现代化的陈设,又时髦又舒适。这种陈设只有富裕人家才能用得起。书房里有一个平滑的写字台,几个轻便的沙发椅子和一些书橱。墙上挂着好多很单调的水彩画,画得好象根不经心。我们在房间中央站住了。
“我希望,”我说,“现在您能够解释一下……”
但是杨柯夫斯卡亚并没有让我把话说完。
“您这个主人最好能客气一些。”她责备我说,“在提出问题以前,您应当请我坐下。”
我耸了耸肩:“主人?我想知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您这是在您自己的家里。这是阿弗古斯特·贝尔金的住宅,而您,我早已对您说道,您就是贝尔金先生。”
在这种情况下只得忍耐,以便把这一切都弄清楚。
不过,我想大声威吓一下扬柯夫斯卡亚。
“够了!”我提高声音喊道,“您还要同我继续捉迷藏吗?请您说清楚吧,否则我马上离开这里……”
“那您马上就会落到盖世太保的手里。”扬柯夫斯卡亚讥诮地打断了我的话:“您要注意,要想在里加隐藏起来可不容易……”她坐到椅子上,并点头示意让我坐到另一个椅子上:“请坐,让我们平心静气地谈一谈。不过,我想问您一句,您会画画吗?”
我这一声大喝没有见效,她并不是那种骇怕威吓的人,沉着一些倒可能使她受些感动。看来,和和气气总会比大吵大叫好些……
“能画。”我忧郁地回答说,“我的画不会得到鉴赏家的赞赏,不过,我在学地形测量的时候也好歹地画过山水。”
“这可好极了。”扬柯夫斯卡亚说,“您甚至竞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事情是这样的,您是一位画家。贝尔金先生,您常画些风景画,有的时候也卖一些,虽然您并不怎样需要钱花……”这时,她从容不迫地指着四面的墙壁说:“您要知道,贝尔金先生.这就是您的画!”
我又气咻咻地瞧了瞧挂在书房四壁上的山水画。
“这样画我倒会!”我挑衅般地说,“这只不过就是些黑点和道道!在地形地图上它们是代表丛林和河流的。”
“那您就记住吧,您是一位画家。”扬柯夫斯卡亚说:“里加有些人认识您,您也认识一些人……”
“可是,我其实并不是贝尔近,”我反驳说,“您是非常清楚这一点的……”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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