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柯夫斯卡亚耸了耸肩。
“我个人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电台。当然,也许有,德国人也可能通过某种办法把它查出来了。但是您……同德国人耍这种手段,这可是一条危险的路。您根本不晓得电台,同他们搞这种骗局是搞不长的,您这是拿脑袋冒险。”
我嘲笑般地瞧了瞧扬柯夫斯卡亚。
“唔,假如我发现了电台呢?”
“您?!”这一回她可真吃惊了,“怎么样发现的?”
“我在这个书房里发现了一份座标图,它帮助我……”
我把这话说得就象谈到一件最平常的事情一样——英国间谍组织的头子们进行联络用的秘密发报机。
扬柯夫斯卡亚睁大了眼睛:“您这话当真吗?”
“千真万确。”
“您在这间书房里找到了电台下落的线索?”
“正是。”
“究竟是怎样找到的?”
“这就是我的秘密了。”
“您也知道了呼号和密码?”
“大概差不多吧。”
“而且,您把这份礼物送给了爱丁格尔?”
“可以说是的。”
“唔,您可知道……”她的两只眼睛里甚至闪现了赞赏的神情:“您很有前途!”
她有一会儿工夫甚至丧失了平常那种沉着的神情,变成了一个赞赏有本事的男人的普通女人。
“我没有看错您,我感到很高兴。”她坐到沙发椅上点起了烟,“您好象能够使我倾心!”
但是,我是谨防同这个女人亲近的。谁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使她打死了布莱克呢?
“我很难相信这一点。’我忧郁地说,一面往窗前走去,“您除了您自己以外未必能爱上任何人。”
扬柯夫斯卡亚没有回答我,只是神经质地捏灭了烟,默不作声地坐了好久,然后站起身来,也没有同我告别,就悄悄地走了。
到了星期五。
已经对我说过:星期二或者是星期五,从五点到七点,在广场上多姆教堂对过的书铺……
这座远在十三世纪建造的教堂是里加最漂亮的建筑遗迹之一。它经历了历次的轰炸和战争的折磨,一直保存到了今天,还点缀着古老的多姆广场。
这里的一切我都喜欢:那古老的教堂,以及同它砒连的小巷和胡同,我也喜欢那哥持式的房屋和用鹅卵石铺修的马路……
这里的一切都是古色古香,一切都使人感到光阴似箭……
我沿着石灰街走去,这条街的两旁有无数的大小商店,街上有很多熙熙攮攮的行人……
到多姆广场了,教堂的对面就是一个旧书店。这个旧书店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里面摆着好多书。门很矮,上半部镶着玻璃……
我拉开了门,系在门上的铃铛响起来了。想必是主人不常在铺里,而是常到铺子里面那个房间去。
但是,这一次主人却坐在柜台旁。他没有刮脸,是一个显得很忧郁的拉脱维亚人。白色的汗毛覆盖着他那发青的、硬化了的面颊,上面现出了紫红色的血管。
屋子里并不只是店主人一个人。隔着门玻璃我就看到有一个顾客伏身在柜台上。
我走进去以后不由得又往回退了一步。我被一次很不愉快的奇遇惊住了……
我看见了加什凯!是的,就是我和他一同住过院,在盖世太保的办公厅里还看到过一眼的那个加什凯。
他漫不经心地斜眼瞧我一下,装作没有认出我来的样子,不过他也许真的把我忘了,然后他把身子又伏在柜台上了。
我运用意志的力量迫使我走近了柜台。加什凯的眼前摆着很多明信片,上面画着一些很漂亮的裸体女人,做着各种不害羞的姿势。
“您有什么吩咐?”店主人用德语对我说。
我迟疑了一刹那,但是,他说的正是我所得到的暗语,丝毫不错,于是我就决定不顾加什凯了。
“我买‘浮士德’的第一版。在1808年出的第一版。”
“您找的东西太难得了。”店主人回答说。
“我不怕多花钱。”我固执地说。
“在我这样的小铺做里怎么能有那样的古本呢?不过我可以提供给您最晚的一种版本,上面有很精美的插图。”
“不,我需要1808年的版本。”我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跟您要太多的钱。”店主人仍然坚持他自己的彦
“不成。”我毅然决然地说,“我带要的是第一版,如果您弄不到这个本子,那我只得走了。”
为了让人家在这间又窄又暗的小书店里把你看成是自己人,该说的话已经都说了。但不知为什么,我却不太相信他的回答。有加什凯在场使我很不安。
但是,店主人却毫不犹豫,马上推开了通往和店铺毗连着的那个房间的房门。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单薄的铁床,一张上面什么也没有铺的桌子,还有一个方凳,上面放着一桶清水。仿佛店主人就住在这个很象一间牢房的房间里。
“请吧,”店主人说,“请进吧。。
他自己站在原地没动,让我进去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一下,加什凯却也走进了这个小房间。
房门关上了。
加什凯手里拿着一些明信片。他一下子把这些明信片拢在了一起,象一副纸牌似的,随后就漫不经心地把它放在桌边儿上了。
“请坐吧,安德烈·谢明诺维奇·马卡罗夫同志。”他用俄语说,“我已经等您好久了。”他指了指床,自己就坐在床上了。
我没有能够马上意识到原来加什凯正是我应当任其指挥的那个人。
“我受命听您吩咐。”我没有把握地说,“所以我就来了。”
“干嘛打官腔呢?”加什凯说,“我们不需要这套形式……”这个人仿佛使我解脱了在这段冒名生活当中缠到我身上的某种罗网。“让我们认识一下吧,”他很真诚地说,“我叫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普罗宁。普罗宁少校。去年我曾经有机会做了一些同波罗的海沿岸地区有关的工作,所以上级就把我派到这里……”
他这些话说得十分直截了当,真诚而又自然,这是那些豪爽的人所具有的特点。
“我在一切方面都应当同他们——我应当取得他们信任的那些人——一样。”普罗宁接下去说,“加什凯少尉——我现在已经不是下士,而是少尉——他不仅不愿落在军官们的后面,甚至还想在某些方面超过他们呢。盖世太保都知道,任何人也没有加什凯少尉的淫画好。这一点使我很受欢迎。拿这个作借口我就便于到旧书商那里去。加什凯少尉在充实自己的收藏品呀!”普罗宁侧耳听了听墙外的一阵响动,他不作声了。——看来,这是一场虚惊,于是,他又对我说:
“安德烈·谢明诺维奇,我们应当详细谈谈。现在我们的时间有限,而且在这个地方谈也不合适。我不应当在这里耽搁太久;因为这可能引起别人对我们店主人的怀疑。而他对拉脱维亚还是很有用的。我提议这样……”
他只考虑了几秒钟。
“明天……就定在明天,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加什凯少尉和他的女郎到美沙公园去。盖世太保夜里最忙,所以白天可以打打瞌睡或者休息一下……”
他掏出来一个德国式的那种异常精致的笔记本,从里面扯下来一张纸,很快就画了一个象平面图一样的东西。
“这是一条大道,在这里拐弯,这是岔道口,右面是路标……就在第二个路标附近吧。您能坐汽车来吗?加什凯少尉和自己的意中人就在这个路标左近纳凉。您的汽车要出点故障,比方说,马达停了。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向这位心情愉快的少尉求助……”
这一切都是十分清楚的。
“我这就出去,过十分钟左右您再走,并且要从另一条路回去。”普罗宁吩咐说,“还有,您带钱了吗?”
“带得不多。”我说,“我原来不知道……”
“也用不了许多,您出去的时候,为防万一起见,从我们店主人这里买两三本书……”
普罗宁拿起明信片就出去了,我听到了系在门上的铃声以后,就回到书店里去了。店主人冷漠地瞧了瞧我。我从他这里买了几本德国杂志,走到广场上,就转弯抹角地回家了。
晚上,我预先告诉扬柯夫斯卡亚说:“明天早起我需要汽车。”
她冷笑了一下:“哎哊,看您说话这口气!”
“可是,须知汽车是我的呀!”
“假如您真的要成为布莱克的继承人,那是毫无疑问的。”她考虑了一下,又间这“您这一次又到哪儿去呢?”
“同一个人会晤。”我大胆地回答说,“这个人是盖世太保的一个执勤人员。”
“这件事是您同爱丁格尔谈话时计划好的吗?”扬柯夫斯卡亚目不转睛地瞧着我。
“是的。”我很果断地说,“我认为我值得同他接近,”
她的眼睛里几乎是很难捉摸地闪现了愉快的神情。这个女人的一切都是很难捉摸的。
“什么是值得您做的,过一些时候我要对您说明。”她和善地对我说,“至于汽车,我可以把它开到院子里,明天早上您就是乘它到柏林也成。”
第二天早上,马尔塔给我弄了一顿煎比目鱼——她和里加附近的渔民和菜园主有些特别的联系——吃罢早饭我就把汽车开了出去,很遗憾,热列兹诺夫不在跟前,于是我就向城外驶去。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如果需要去找一个指定的地点,照例只需在地图上指一下就可以了,普罗宁却把通往他今天去处的道路画得很仔细。我把车开到了岔道口,找到了路标,在离第二根路标不远的树荫下我看到了坐在草地上的加什凯少尉。
暖和而干燥的秋天接替了波罗的海沿岸那柔和的夏天。树叶都抹上了橙黄色。有些青铜色的树叶有时从树枝上落下,慢促地转动着,很象巫死的蝴院落到了大路上。草都枯萎了,变得又干又硬,在草地上躺着已经不象在春天那样舒服了……
但是,看来加什凯少尉的情绪却好极了。在他面前的草地上铺着一张蓝色的包装纸,纸上放着凉肠和夹着香肠跟干酪的面包。旁边的草地上放着已经开了瓶的半瓶白酒。酒瓶子跟前扔着两个纸做的小杯子。这些东西显然都是在专门供应德国军官的商店买来的。在里加,这种商店是相当多的。
但是,在这种消磨时间的场合,最美妙的自然要算是坐在加什凯对面那个年轻的女郎了。
这是一个金发美人,面貌端正,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体态丰满,高高的乳房,她不只能打动一个小小的少尉!
根据事前的约定,我的汽车就径直停到正在休息的这两个人的面前了。
我跳下车来,掀起发动机罩,在发动机里翻寻起来……
“喂,少尉!”我喊道,“愿您的女郎有一个好丈夫!您懂发动机吗?”
少尉站了起来,冷笑了笑:“您从哪来?……”
他对那个女郎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女郎点了点头,揪下了一根谈紫色的帚石南树枝,牙齿咬住了茎柄,又点了点头,就向大路拐弯的地方走去。
普罗宁走到了我的身旁:“把您的工具拿出来吧!”
我取出来装扳子和螺丝刀的皮口袋。普罗宁把扳子和螺丝刀扔在了汽车的前面,我们两人就走到路边,对着大路坐下了。
“您在哪里找到一个那么漂亮的美人儿?”我忍不住问道。
“漂亮吗?”普罗宁很傲慢地问道。
“漂亮极了……”我肯定地说,“可惜这样一个姑娘竟屈就了一个德国少尉。”
“她并不屈就。”普罗宁讥诮地解释说,“她是糖果工厂的女工,是个共育团员,她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她有她的任务,如果她回身向我们走来,那就要注意,这是说明出现了不相干的人,我们就得去摆弄发动机。”
但是,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始终没有出现不相干的人。
我在这里应当预先说明,普罗宁在敌占区里加的活动规模是相当大的,不过我在这里不打算谈他的任何活动。我只讲我亲自眼见和参加了的那些事件,因为普罗宁也参加了这些事件,所以我只在讲到这些事件的时候才讲到他。但是我要重复一遍,这些事件在普罗宁总的活动当中只是占着很不重要的地位。
“首先请您把到里加以后所经历的一切逐日逐步地都讲一讲。”普罗宁对我说,“把一切都讲一讲。做了些什么,生活得怎样,遇到了谁……”
于是,我就把对热列兹诺夫所讲的一切又极其详尽地对他讲了一遍。
普罗宁用落到他手里的一根小树枝沉思地打动着那干枯的草茎。“唔,来,象俗语常说的那样,让我们研究一下这一盘棋的残局吧。我们就从那个值得记忆的晚上着手。您那位扬柯夫斯卡亚碰见您自然不是偶然的,那一定是用到了您。她究竟为了什么利用您,现在还不完全清楚。完全可以这样设想;她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某一个间谍机关的利益。至于究竟为了谁的间谍机关——目前也不清楚。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特别是您在餐厅里找到了她之后,可以设想,您一定要把所见到的一切报告给有关机关。为了防止这一点,于是他们就决定置您于死地。但,他们却没有把您打死!从此,有些事情可就难以理解了……”
普罗宁望了望他的女伴那个方向。她漠然地在拐角处遛达着。谈话可以继续下去。
“您所经历的一切,”他接下去说,“可以说明,譬如说,扬柯夫斯卡亚在下手的时候踌躇了。但是,究竟为什么呢?这恐怕未必是由于她感情用事。但是,毫无疑问,扬柯夫斯卡亚在最后一刻另打了主意。保存了您这条命,决定让您暗中顶替布莱克,而轰炸里加就帮助她实现了这个意图。”
我原来以为关于布莱克的一切情况,普罗宁都是从我这里弄清楚的,但我却想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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