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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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6期-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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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爱国拦了一下,但李默还是起身走了出来,她不喜欢坐在他办公室的感觉,不知道是她的出现干扰了他的工作,还是他的工作干扰了她的情绪,她低头走在街上,心里又开始闷闷的。她还以为到了这里心情会好起来呢。 
  李默也没敢走远,就在宾馆附近晃来晃去。她去了一趟那家茶馆,正好是他曾经在电话中描述过的那样,淡黄的灯光,木制的仿古桌椅,小姐们穿着紧身掐腰的小红袄,提着长嘴水壶,殷勤地走来走去,整个茶馆里弥漫着一股温温的茶香,还有隐约传来的各种酥脆点心的味道,客人不多,三两对情侣偎在一角,喁喁细语,另一个角落里,有一对情侣吸引了李默,他们没有搂坐在一起,他们面对面坐着,女孩捧着茶杯,不停地哭,男的表情萧瑟,一动不动,过了一会,男的突然伸手摸摸她的脸,说了句什么,这一下,她不再哭了,她吸吸鼻子,笑了起来。 
  李默觉得自己看明白了,他们肯定也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像她和伍爱国一样,她甚至看得出来,那女孩肯定也是从外地过来的,她和自己一样,冒着严寒,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来看自己的男友,分别了多年的男友。肯定是这样的,要不,她不会情绪失常,坐在他面前又哭又笑的。 
  她想起她从伍爱国办公室里出来,他送她下楼,在电梯里,他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撩了撩她掉在颊边的发卷,对她说:长漂亮了!默默越长越漂亮了!那时,她也很想跟这个女孩一样,在他面前哭一哭,可她只是眼圈红了一下,就忍住了,她怕碰上他的熟人,她怕他会难堪。她抬起头,反而冲他一笑。 
  有了这对情侣,李默更加喜欢这家茶馆了。她兴冲冲地回到了宾馆,她得在伍爱国来找她之前,好好梳妆一下。她洗了个澡,换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包括内衣,她想,待会儿他们见面后,说不定会做爱的,她再次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胜过了自己的面容。 
  她收拾停当,盛妆坐在屋里,静等着伍爱国的到来。 
  伍爱国没有上楼来找她,而是打了电话过来。他要李默下楼,他就在宾馆的停车场等她,他要带她出去吃饭。李默说,你不上来坐坐再出去吗? 
  回来再坐吧。伍爱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李默心里隐隐爬上一丝不快,她以为他会先到房间,在一起坐一坐,聊一聊,也许还会有些亲热的举动,然后,他们整理一新,一起外出,去那家在电话中谈过多次的茶馆。他为什么不想上来坐一坐呢?他不想跟她单独在房间呆一会吗? 
  伍爱国摇下车窗,向她挥了挥手。李默一上车,伍爱国就熟练地把车倒了出去。 
  我记得你以前总是骑摩托车的,吃完宵夜,都快十二点了,我们还要骑摩托车去烈士公园,一开就是80迈,你还记得吗? 
  伍爱国长长地感叹一声:老啦!早就不骑摩托车了。 
  伍爱国告诉她,一起去吃饭的还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李默一听有点犹豫:我去不太好吧,我又不认识他们,我就不去了,你吃完了饭再来找我,我们一起到茶馆去坐坐。 
  不要紧,不过是吃顿饭而已,吃完了我们再去茶馆,你可以不跟他们说话,你吃你的饭就行了。 
  李默不置可否。伍爱国又说,你不知道啊,有些饭不吃也得吃。 
  果然是一道很正式很豪华的晚宴。伍爱国这样向他们介绍李默: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小李。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觥筹交错,在那些人的邀请下,李默一遍一遍地举杯,喝下了一杯又一杯酸酸甜甜的饮料。席间,李默几次去碰触伍爱国的目光,伍爱国都没有反应,他旁边那个戴眼镜的小矮个似乎是今天的主角,伍爱国一直缠着他,谈着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喋喋不休。闹哄哄的声浪中,李默开始后悔跟他来这个地方,她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安静的小店,沸腾的小火锅,相对而坐倾心长谈的两个人,这画面成了李默用来打发喧嚣无聊酒席的最好想象。 
  后来,李默去了一趟洗手间。起身离席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伍爱国,伍爱国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他还在跟那个小矮个比比划划谈着什么。她轻轻地带上门,穿过宽阔的大厅,经过一个又一个包间,绕过一个又一个餐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灯红酒绿,她突然有点发晕。她在洗手间里呆了很久,等她出来时,她突然找不到刚才那个包间了,她忘了那个包间的名字。好不容易找回来时,她发现包间里只剩下了伍爱国一个人,他坐在那里,看上去阴沉沉恶狠狠的。李默一出现,他马上换了个笑脸。 
  两人走出来,上了车,车子已经发动了,伍爱国还是愣愣的。李默轻轻碰了他一下,问他:你醉了吗? 
  没有。伍爱国似乎有点烦躁。 
  你要是困了,我们就改天去茶馆吧。 
  不困。他摆了摆头,总算清醒过来。他*的这帮鸟人!我早就发誓不跟矮子打交道了,偏偏今天又碰上了矮子。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我们去茶馆。 
  还没开出多远,伍爱国的电话又响了,这回李默听出来了,好像是他儿子。他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尽管是地方话,李默还是听懂了,爸爸妈妈今晚都要晚点回来,你要好好照顾妹妹吃饭,吃完了就做作业。 
  李默说,你好福气呀,居然有两个孩子。 
  什么福气,我现在是家大口阔,我们都是带着孩子结婚的,好的时候是一家人,不好的时候,就成了四家人。 
  李默吃惊地睁大双眼:这么说,你后来离婚了? 
  离了,你不知道,有一阵子,扯皮扯得差点出人命。 
  什么时候离的? 
  伍爱国说了个时间,李默在心里一算,正是她遇上小萨准备去深圳的时候。 
  你当年不是说你离婚有难度,这辈子都别想离婚的吗?李默心里突然一阵发堵。 
  有些事情是难以预料的。 
  过了好一阵,李默突然转过身,望着他说,有些人不好应付,不像我那么好打发,是吧?她本来不想说出这句话的,但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伍爱国笑了一下:什么打发!你在说些什么呀!咦,你那年跟我说过一个同学什么的,后来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怎么样。 
  默默,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不能太认真了,一认真就容易出问题。我跟前妻分手就是因为她这个人太认真。 
  你不怪自己在外面太花,倒怪人家太认真。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花? 
  我怎么不知道。李默再次转身,死死地盯住他。他看了她一眼,转头去看前方。 
  我问你,如果当年我死缠住你,你会不会为我离婚? 
  伍爱国一笑:你不会是专门跑来跟我翻这些陈年旧账的吧。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假如我当年死死地缠住你,你会不会为我离婚? 
  不存在这个假如,你不会死死地缠住我,你不是那种人,这正是我一直不能忘记你的原因,这一辈子,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我懂了,你一开始就断定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你断定我就是那种最容易糊弄上手又最容易丢弃的傻瓜。 
  伍爱国浮上一个百口莫辩的笑。 
  算了,跟你开玩笑的!李默轻轻打了他一下,强迫自己笑起来。她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了,她不是来跟他吵架的,她从来就不想跟他吵架,特别是现在,他们正在去茶馆的路上。茶馆是今晚的最后一个节目,也是这些年来他们期待已久的节目。 
  也许茶馆能让我们回到从前。她这样想。 
  两人终于来到了茶馆。伍爱国说,你很爱喝茶吗? 
  李默脱口而说:我很少喝茶,我平时都喝白开水。 
  那我们干吗要来茶馆?我们换个地方吧。伍爱国看上去对茶馆没什么兴趣。 
  伍爱国,你忘了你在电话里说的话了吗?你说,我们要找一家茶馆,要有淡黄的灯光,要有热气袅袅的茶,要有木制的桌椅,这些话不都是你说的吗?难道你都忘了? 
  呵呵,没有没有,好吧,我们喝茶,喝茶。 
  伍爱国浏览着菜单,有那么一阵,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僵硬,还是伍爱国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点好了两杯茶,还有一些点心,笑着问她,这次过来,有什么目的? 
  李默一愣,好半天才悠悠地说,看来你把自己说过的话全都忘了。你那天在电话里说,你到处找我找不到,你说你特别特别想见我,你还说你恨不得现在就到我那里去。伍爱国,你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吗?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假话呢? 
  默默,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明明知道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假话。 
  你那天喝多了,是吗?李默盯着窗外闪闪烁烁的霓虹,眼里有一些红红绿绿的东西在跳动。我明明知道你是在说酒话,可我还是来了,也许是我太傻了,我把你的酒话都当真了。 
  默默。伍爱国一只手抚着李默的肩,李默一动不动,接受着他的歉意和抚弄,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这样了。 
  茶馆的客人比白天多了些,一眼望去,烟雾腾腾,尽是些打牌聊天的人,情侣们似乎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李默觉得气馁,她明明亲眼看到这里是一个情侣们的乐园,转眼间却成了男人们抽烟打牌的好地方。 
  他们的地方稍微僻静一点,尽管隔着屏风,外面的交谈还是依稀可闻。 
  说说你的事情吧。李默望着伍爱国,她想竭力抓住他的注意力,和她一起回到他们向往已久的茶馆的氛围中来。 
  还是说说你吧,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忙忙碌碌,乱七八糟。 
  李默这才告诉他,她已经从深圳回来了。 
  人家都在往那边跑,你为什么要回来?伍爱国说着,抬手在鼻子底下扇了扇:这些烟鬼! 
  李默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对,与她期望中的茶馆话题还是有距离。 
  你就没想过南下深圳去发展一下吗?如果你去,我也可以再去的。李默说完,大吃一惊,她从来投有这样想过,现在却脱口而出,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 
  伍爱国突然笑起来:你知道吗?最近有人给南下深圳的人取了个绰号。 
  什么绰号? 
  南下干部。 
  李默一听,也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想得出来。 
  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就说,你以前也是有绰号的,他们背地里叫你“采狗子”,你自己还不知道吧? 
  我知道!伍爱国也笑起来。“采狗子”可怜噢,一年四季在外面奔奔波波,哪有在家里舒服呀。 
  我看你以前好像很快活嘛。 
  还不是因为有你嘛。 
  是吗?李默知道他是想到了一些愉快的往事,但她还是止不住涌上了一丝不快。 
  他们的茶上来了,不知是茶叶不好,还是水有问题,茶的味道不怎么样,伍爱国呷了一口,说比我家里的差多了。 
  那当然,什么都是你家里的好,谁都比不上你家里的。李默的不快已经十分明显了。 
  伍爱国再次浮上一个百口莫辩的笑。 
  邻桌男人的谈笑清晰地传了过来。 
  伙计,今天你的手怎么这么臭啊,我明明才出了梅花老K,你还跟着出老A。 
  我知道他的手为什么这么臭,他的老相好昨天从深圳回来了,他老相好现在是个南下干部。 
  真是艺高人胆大,连南下干部也敢碰。 
  然后就是一阵放肆的哄笑声。伍爱国也扑地一声笑起来,见李默冷冷地看着他,意识到什么,赶紧忍住,问她,还要不要点别的什么东西? 
  屏风外面的谈笑还在继续往这边灌。 
  我们那栋楼有个候补南下干部,每次回家,都要去医院开个证明回来,否则她老公不让她近身。 
  什么叫候补南下干部? 
  候补都不懂吗?就是还没有正式进编的。 
  李默突然霍地一声站起来,拎上提包就往外冲去。伍爱国追了出来。 
  走了很远,李默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冲伍爱国灿然一笑。她想明白了,她不能告诉他她为什么生气,她什么也不能说。 
  我实在呆不下去了,那家茶馆真没意思,烟雾腾腾,像个大垃圾坑。李默夸张地打着手势。 
  我早就说过不要去嘛。伍爱国似乎认可了她突然走掉的理由。 
  两人重新回到车里,伍爱国说,现在去哪里呢?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又是孩子打来的,可能妈妈还没有回来,而妹妹已经开始哭闹了。 
  李默说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宾馆了,火车上没休息好。 
  那……你准备在这里呆几天?我明天再抽时间陪你。 
  算了,我看你挺忙的,我明天就回去了。 
  干吗这么急?多玩几天嘛。 
  正要说话,宾馆已经到了,李默拉开车门,一步跨到外面,隔着玻璃冲他挥手。 
  我送你到房间吧。 
  不用不用,你回去吧。 
  真的不用我送吗? 
  真的不用,有什么好送的,又不是小孩子。 
  李默逃一般跑进大厅,按了电梯,回头一看,伍爱国真的在往外倒车。她呆呆地看着那辆宝蓝色奥迪,红色尾灯像两只噙泪告别的眼睛,一闪一闪,慢慢消失在长街深处。哨的一声,电梯冰冷的门无声地向她打开。她看了一眼,想了想,转身往外走去。 
  雪更大了,她出门的时候忘了拿大衣,但她不想回去拿了。埋头走了一阵,一抬头,发现自己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茶馆前,她气恼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漫天大雪中,她瑟缩着双肩,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去哪里。 
  背后的音响店里传出萨克斯的声音,她听了一会,想起了小萨,黑衣黑裤面色模糊地站在台上,像一张摇摇晃晃的剪纸。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深圳,想起小萨了,她还以为她真的把那些都忘了呢,他现在在哪里呢?在深圳,还是在淡水? 
  萨克斯像裹挟着冰块的潮水,从她背后阵阵袭来,她有点站不稳了,她蹲下去,嘤嘤地哭了起来。 
干涸
张抗抗 
  那天清晨四点,半个苍白的月亮,坠在旷野西南的天空。 
  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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