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门必定有标示,有担任接待的警卫,甚至有张红挂彩的信记饰物。
他心中雪亮,店中很可能有一两位狐鼠,留意他的动静。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女皇蜂信任他,九州会其他的人,难免对他的身分存疑,很可能
怀疑他是飞虎的暗中策应党羽,因此他避免至信州老店,察看飞虎那些人的动静,反正他不
需要进一步了解情势。
刚穿着停当,虚掩的房门开处,迎风飘入一阵醉人的幽香,眼前一亮。
女皇蜂像是换了一个人,小家碧玉打扮,长及膝下的翠蓝小碎花外裳,同质长裤。
梳两根及腰油光水亮大长辫,没施脂粉天然国色,真像一位十四五岁小姑娘,清新活泼
人见人爱,又长又宽的外裳,掩盖了曲线玲戏的体态,往昔妖艳女郎的形象完全消失了。
没消失的是洒了醉人的幽香,大概是爱洁女人的嗜好。青春小姑娘也喜欢使用花花草草
熏衣,难怪长大后喜欢油头粉脸的公子哥儿。公子哥儿也在身上洒香,甚至脸上也傅粉涂
朱。
像杨明这种混口食粗犷大汉,一辈子与粉朱绝缘,只有性格特殊的女人,才会对他发生
兴趣。
“唷!你真会变。”他怪腔怪调:“大概接受我的建议,要丢掉女皇蜂的绰号了。不
过,变得真漂亮可人,你那身女皇蜂打扮,我还真不配陪你在城里走动,像随从又像仆役,
那能走在一起。坐,稍后到城里走走。”
“你少油嘴滑舌。”女皇蜂俏巧地拍了他一掌:“不得不变,城外有飞虎秘密派来的眼
线活动。我曾经露过面,和他们有过冲突,碰上了大打出手,他们有理由对我大动干戈,不
得不防。你要进城?”
“是呀!做贼也得先探道踩盘子,对不对?”他挽了女皇蜂,在唯一的长凳排排坐:
“我对九州冥魔一无所知,至少得看看他的山门气势呀!我不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的绝路
亡命,要投就必须投向有希望,有名利可图的明主。你何时可以带我去拜望九州冥魔?”
“这几天他哪能分身?调兵遣将决策筹画,够他忙的了,连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活
动,应付上门挑战的人,恐怕不止飞虎一群人。我是来促驾的。”
“促驾?”
“请你到城内孙家安顿,先与会中的弟兄见面。在正式宣誓加盟之前,所有来自各方的
江湖朋友,都是本会的贵宾,可以随意走动,了解本会的内外情势。我的居室在宾馆左近,
我欢迎到我那边安顿。”女皇蜂一面说,一面用手轻抚他的肩膀、腰背,绵绵的目光,像在
欣赏一件珍爱的宠物。
“我已经表明,在了解情势之前,不便前往打扰,不要勉强我好不好?”他的手也没闲
着,用掌背轻摸对方温润的粉须、耳朵、鬓脚、颈脖,轻柔细腻,毫无粗野急躁的神情:
“九州冥魔的声威,具有强大的号召力,江湖高手名宿将闻风归附,但不知宾馆到了些什么
英雄好汉?”
“反正不少,也许你认识几个,去看看不就明白了?可能有些人想见见你呢?”
“有人想见我?我根本不认识几个有名望的人。”
“他们不相信你能对付得了飞虎的五太岁,所以想和你攀交。”
“试试我是否招摇撞骗?”
“是有人这样想。”女皇蜂脸上涌起不悦:“尤其是魔怪,他根本不相信,认为我说
谎,以掩盖他丢下我独自逃命的丑事。你不住宾馆就算了,去见见主持接待的孙大爷,也无
损你的身分呀!走吧走吧!依我一次好不好?”
那撒娇的神情极为诱人,紧挽住他的肩膀扭着小腰肢,娇躯几乎偎入他怀中了,最后站
起连挽带拉,拉了他的手往门外走。
他哪能再坚持不去?反正他本来就打算去。
他真该小心的,该感觉出可疑的征候。
女皇蜂实在没有改变装束,从艳冶的荡女改扮小家碧玉的理由。飞虎当然有可能派有眼
线,便决不可能在双方首脑会晤之前,冒失地反客为主发动袭击,女皇峰在外走动毫无危
险,光天化日大街公众活动的地方,一闹事那就铁定落案,灾祸临头。
飞虎一群人公然落店,就是公然表示来明的,大白天稳如泰山,不会有人敢公然撒野。
晚上出了事,不是他们的责任,那是匪徒入侵,他们有权自卫。
对方如果留下尸体,他们更高兴。
杨明之所以接受女皇蜂的挑逗,原因是女皇蜂所表现的艳冶风情,吸引他这个浪人,双
方被同类气息所吸引。
一旦换了小家碧玉打扮,就无法呈现同类的气息了,所以女皇蜂实在没有易装的必要,
必定另有用意。
一个粗扩豪迈,气血方刚有英雄气概的大男人,很难拒绝一个灵秀可人的小姑娘,在撒
娇央求下所提出的要求,警觉心也将因应允而减弱。
他本来打算摸清底细之后,再入虎穴攫取虎子,不想糊糊涂涂便闯进去冒险,所以坚拒
女皇蜂的邀请前往孙家。
现在,他只好走一趟了,好在没带行囊,表示不会在孙家的宾馆安顿,冲女皇蜂份上,
作一次礼貌性的拜会,应该不会发生意外。
他一走,客房立即受到彻底的搜索。
他的行囊并没交柜,马包鞘袋都放在房内,里面没有任何岔眼的物品,一个浪人的行囊
真不值得一握。
但搜的人都是行家,搜得极为彻底。
他住店有他的一套防险妙策,尤其是有危险性的地方,收藏重要物品自有秘诀,根本不
在乎行家的搜索,他就是行家中的行家。
孙家大宅在本城可以算大,其实只有十余栋房舍。贤良坊是住宅区,整条街都是大宅,
有庭有院,甚至有小花园。
这种大宅,比起顺德的见我生财田家大宅,相去远甚,根本防范不了高手的入侵。
宾馆的会客厅相当特殊,厅外的大院子是练功场,设有木人、沙袋架、梅花桩等等器
具,甚至有练轻功的台架、坚竿、洞坑等等设备。
一侧,建有观武台,架有天棚,设有长案交椅供来宾欣赏武技。
不用猜,也知道是供贵宾露两手绝技的地方。没有两把刷子的冒充货色,最好不要妄想
前来当贵宾招待。
主人双头蛇孙尚志一表人才,毫无蛇相,长衫飘飘笑容常挂,一派豪绅神韵,怎么看也
不像一个阴毒狠辣的人,领了几个随从,热诚地欢迎毫无名气的贵宾,亲自陪同前往宾馆招
待,给足面子。
宾馆安顿了二十余名江湖之豪,三阴手十一名男女也在其中,新宾旧客济济一堂,少不
了客套一番颇为融洽,宾主之间水乳交融,互道景慕,其实往昔根本不知对方是何人物。
交际客套一番,有些人不便奉陪,小作寒暄后便告离去,似乎所有的人皆心照不宣,避
免探询对方的根底,还没到彼此推心置腹地步。
双头蛇和女皇蜂也绝口不提涉及探底的话。四位随从一直态度和蔼,很少发言,极有耐
心相陪。
一位小厮在旁伺候,勤快而能干。厢间的小客室设有炭炉,有精美的茶具,很快当场彻
妥一壶茶。大热天喝热腾腾的茶,可以考验一个莽夫的耐性。
这也表示主人胸怀坦荡,茶水当场彻大家喝十分安全。
杨明暗中怀有戒心,不久便戒心渐懈,尤其是彼此喝了两杯茶之后,更为放心啦!当
然,主人没有在茶水中计算他的任何理由。
“听王姑娘说,杨兄是紧蹑在雷火星君身后,把那位太岁扑倒打昏的。”双头蛇应酬了
老半天,这时才提及正题,耐性超人一等:“可知杨兄的轻功造诣,必定超尘拔俗无与伦
比。”
“孙爷夸奖。”杨明谦虚地说:“雷火星君与工姑娘是曲折追逐的,在下却是从侧方抄
出,只是幸运地恰好截在必经路上而已。再说他用的是飞纵,在下用的是窜掠。轻功修为相
等,窜掠是速度最快的,比纵跃要快一刹那,所以侥幸摆平了他。”
“我不信。”双头蛇笑笑:“应该是纵跃最快。你用窜掠,我用纵跃,我们来试试好不
好?”
说试而不说比,客气不伤感情。
“在下岂敢放肆……”
“走啦走啦!客气反而显得虚伪。”女皇蜂拉了他向厅外走,显得兴高采烈。
“这……我在作客……”
“我对你有信心。”
女皇峰不理会他的抗议:“他们不相信你真的摆平了雷火星君,别和他们客气,让他们
见识见识,直接影响你的名头地位,懂吗?”
观武台有一列长案,后面一排是十六张交椅,可容十六位贵宾观赏武技。案上有四把大
茶壶,两盘茶碗。如果有贵宾,则改用茶杯。
台上台下都有人走动,练武场打手三三两两各别练武技,在烈日下苦练,一个个汗流夹
背,光赤着上身,一个个高大魁梧,举动狂野灵活,歇息的人不时登台,自己斟茶解渴牛
饮。
一切正常,毫无因强敌压境而流露紧张气氛。
这些孙家的打手练功时所呈现的劲力与气势,几乎可以说人人都具有一流高手的造诣,
大概一个个信心十足,因此宅内宅外平静如恒,看不出任何惶然的征候。
前来加盟的英雄好汉,如想获得较高的地位,武功修为必须比这些打手高,不然休想出
人头地。
双头蛇先登台,台上歇息的人已从另一侧的扶梯走了。
“我们的练功器材仍嫌不足,练轻功提纵术的走道不够长。”双头蛇在台口指指点点:
“全长仅两百步,来回一趟四百。我们走一趟,如何?”
“这……”杨明实在有点感到不便,这分明是要摸他的武功根底,身在客中,胜负都吃
力不讨好。
“下去吧!我司令。”女皇蜂拉了他移往梯口,不由他拒绝。
双头蛇将长衫下摆掖在腰带上,顺手倒了半碗茶喝了,拍拍快靴检查,信心十足地下
梯。
走道的一端是梅花桩的预备起点,另一端是宽广的十八木人巷。
他们到了木人巷的走道口。在附近练功的人,纷纷停止活动,聚集在走道两侧旁观。
“脚沾梅花桩最外侧的一根桩木,便可用任何身法往回走,先返回终点是胜家。”女皇
蜂的话就有欠婉转,明白说出是比而不是试:“各分左右,不能越过中线妨碍对手。两位就
位,预备。我叫数三,声落起步。一!”
杨明用窜掠,首先便占了便宜,他在起线身形微挫,前倾,双脚半蹲准备弹出前窜。
双头蛇必须退后两丈,才能起步纵跃。
女皇蜂叫数声不徐不快,三字声出,双头蛇飞跃而起,远出三丈五六,似已打破体能的
极限。左足沾地再起势急走五六步,第二次飞纵破空。
可是,杨明已双脚飞动,身形微挫,身躯像劲矢离弦,以平均的速度贴地疾飞,真有点
像老鼠窜走,已难看清脚是如何动的,就这么一窜,便超前两步,一开始就领先飞掠,像是
愈窜愈快,速度也逐渐加快,像是足不点地,身躯笔直地直射而出。
比,他就必须当仁不让,没有隐瞒真才实学的必要,而且输赢可以决定他在九州会的地
位高低,因此展开所学全力卯上了。
两百步片刻可到,到达折回点脚一沾那根木桩,身形急旋,回头一窜便掠出二十步外。
两百步,双头蛇落后了二十步以上。
这位主人仍不服输,咬牙切齿全力施展,起起落落姿态颇为优美,纵跃的高度正逐渐下
降。
接近折回点,每一次纵跃的距离,已不足两丈,每况愈下。
窜掠,是练武人的术语,其实就是从飞奔狂奔加以改进而来的。不同的是,身躯必须保
持前倾,压迫双腿赶快运动以免栽仆,不可像奔跑一样拼命弹跳,所以像是挫低身躯掠地面
而过。
不论练武朋友如何炫耀,如何巧立名目,纵跃、空翻腾、飞扑,绝对不比窜掠快。
所以逃命时,撒腿狂奔是唯一的保命金科玉律。直线飞奔,比起落有曲线的纵跃快些。
连续前空翻更是浪费精力的蠢举动,中看不中吃。
到达终点,他已汗流浃背,喘息声表示他将要力尽,脸色也有点苍白。
后面,双头蛇远在六七十步外,依然认真地奔几步纵起、跃落。
旁观的人,暗笑不已,纷纷离开不再看终局。
“你已尽了力,赶快作大周天吸呼调息。”女皇蜂关切地扶住他,徐徐走动不让他停
下:“真金不怕火炼,作证明给他们看了。”
“是吗?”他用衣袖拭汗,脸上似笑非笑:“孙大爷作弄我不知有何用意,但我知道决
非好意把我虚捧上天,他的目的达到了。”
“咦?你的意思……”
“你看他是不是在练习轻功?”他指指即将到达的双头蛇,双头蛇仍在一板一眼起落:
“再看看那些旁观的英雄好汉们,脸上暗笑的表情。”
“这……”
“我成了一件大笑话。”他呼出一口长气,转向气喘吁吁盯着他笑的双头蛇说:“孙大
爷有意相让,可惜事先没准备有彩头,不然在下可能更快些。”
“这样才能彰显杨兄的才华能耐呀!”双头蛇似笑非笑往现武台走:“激将法是老掉牙
的老方法,可是永远永远有效。”
“对极了,所以许多许多年轻人,拍胸膛夸海口赴汤蹈火,乐此不疲前仆后继。窜掠是
长期性的脚力考验,纵跃是短期性的轻功提纵术,怎能比?在下很好笑是不是?”他也似笑
非笑,登梯踏上观武台:“在下已不能算年轻,依然乐于上当,所以好笑。”
“杨兄,不激你,你会掏出真才实学让大家衡量高低吗?”女皇蜂替他倒茶,亲见地将
茶碗送到他口边:“我知道你个性谦虚”算了吧!什么谦虚?连快进棺材的老朽,也不肯谦
虚。“他接过茶碗一口喝干:”一旦涉及名利,谦虚能得到什么好处?“
“至少,你已经是日后内外堂的堂主最佳人选之一。”
双头蛇自己斟一碗茶喝干:“我留意你的脚法,三丈内你一窜之下,仅弹出四步,真正
获得贴地掠走的神髓。三十步以内,只有绝顶轻功浮光掠影可以追及你;三十步以外,你可
以任意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