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在大庭广众间接近他,他也将毫无所知。
“咱们回头见,不死不散。我的好牛郎,你千万保重,不要死在别人手中,因为我要亲
手杀死你。”
“你……”他猛然转身。
神针织女不见了,把他吓了一跳,消失速度之快,真有如鬼魁幻形。
“这鬼女人是一大祸害。”他心惊地喃喃自言自语。
他们不敢多逗留,天一黑,六个人悄然出村,隐没在村后的田野里。
一个神针织女,已经让他们大感不安,等飞虹剑客的大批高手赶到,他们将插翅难飞。
漏网之鱼,速度是极为可观的。
神针织女以为他们在村内死守,等发觉他们失踪,已经是次日清晨。
她不急,志切复仇的人,有的是时间,她是很有耐心的,毅力更是惊人。
落荒而逃,人地生疏,想完全掩起行藏,那是不可能的事。更不利的是:有两个受伤的
人需要照顾。
神针织女有坐骑,寻踪觅迹她的经验并不差。
小径与大道会合,在田野中难辨方向,三岔路没设有将军箭或指路碑,不知身在何处,
何去何从。
大道不是官道,相当宽阔,反正横亘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中,远在五里外林木森森处的村
庄,不在大道旁,想找人问路也无人可寻。
向右眺望远在数十里外的隐隐青山,那是太行群峰,这才可以确定方向,这条大道走向
是东西已无疑问。
她驻马三岔口,迟疑难决。
已经追踪了两天,猎物的去向她一直就掌握正确,对方是昼伏夜行的,她也紧蹑在后等
候机会。
但她无法完全控制对方的动向,无法赶到前面去制造机会狙击。
看足迹,猎物是向东走的,没错。
对方已确定脱出飞虹剑客她老爹的势力范围,不再顾虑大群高手追逐,所以不再紧张,
行动不再慌张,不必用迷踪术愚弄追蹑的人,向东走已可确定。
四海牛郎怕的是她老爹,怕她老爹率领大批高手追赶,很可能带有可怕的弓手。
她在四海牛郎眼中,根本就没有份量。
当然她的偷袭暗算,所造成的伤害极具威胁,所以四海牛郎虽然没把她放在眼下,而在
其他爪牙的心目中,却具有严重的威胁。
向东走,去向显然是山东,也许半途向北折,从山东转赴京都。
如果对方放弃前往京都的打算,她该怎办?
她没有杀掉四海牛郎的能耐,追踪等候机会,需要多少时口难以预断,她能继续不断长
期追蹑吗?
她向北望,向来路远眺,除了田野、行树、飞鸟……其它一无所见,空旷苍茫。
“杨敏,你在何方?”她凄然低呼,凤目中有泪水。
她是暗中追逐杨敏前往京都的。顺便追蹑四海牛郎。
四海牛郎所加予她的侮辱刻骨铭心,她难以忘怀。
可是,第一天就把杨敏追丢了。
她认为杨敏必定前往京都,怎么知道杨敏反而回头重返顺德南下?
她对杨敏所知有限,只看到表面的假象。
杨敏也不想进一步了解她,使她对自己的美貌和才华产生怀疑,像她这种才貌双绝的美
人,杨敏怎么会对她毫无表示?何况是她主动向杨敏亲近的。
四海牛郎这位自大的大英雄,就对她展开暴烈的行动。
也许,是心理出了问题:得不到的,就拚命去争取。
她在设法争取杨敏,这个忽视她的大男人实在可恶。
要否继续追蹑这个坏男人四海牛郎,她心中难决。追踪那个好男人,她必须向西重回大
官道北上京都。
恨在这里,爱在京都。
选择爱呢?抑或选恨?
问题是,恨就在这里,就在眼前。
而爱,却远在京都,她触摸不到,甚至感觉不到,印象没有身边的恨强烈。
人的惰性是:攫取身边容易到手的东西。
向东或向西,她委决不下。
小径有声息传出,她的反应极为敏捷,左手的护管套内,滑出一枚无影神针,滑入掌中
完成待发状态,警觉地扭头回顾。
她偷袭四海牛郎的爪牙,也防备被人偷袭,对任何征候也不敢掉以轻心,任何时候皆保
持极端警觉,随时皆准备行致命的反击,反应极为敏感。
小径旁的挡风行道树下,踱出一个背了包裹,须发如银的老人,红光满面,精神奕奕老
当益壮,手中的黄竹杖,是江南制品。
她对这位老人不算陌生,但也完全陌生。
四海牛郎那时夜袭她家,这位老人神不知鬼不觉也在她家中现身,为杨敏以毒外反击、
毙了毒针李三姑而喝彩。事后这老人如何消失的,在场的人毫无所觉。
“老前辈为何跟踪我?”她大感诧异,敌意消失了,扳鞍下马,将针纳入管套的插袋。
“老夫以为跟着你,便可等到叫杨敏的小子。”老人拍拍自己的脑袋苦笑:“显然我这
老脑袋瓜不中用了,料错啦!原来你们各方人马,你追我赶热闹得很,杨小子却不在其中,
老夫又栽了。”
“又栽了?”她笑问。
她也是跟踪杨敏的,已经栽过一次了。
“第一次在南京,三跟两跟就跟丢了。幸好没老糊涂,在浦口渡查出他往北走,在广平
府才追上他。现在,又把他追丢了。”
“老前辈为何要跟踪他?”
她脸色一变,凤目中冷电乍现:“希望不是对他不利。老前辈,我是一个恩怨分明的
人。”
“我知道,所以你追蹑四海牛郎。”
“那……”
“老夫不算太老,闲得无聊,不时在外走走松松筋骨,看看天下众生相以免老怀寂
寞。”
老人倚老卖老,口气却不服老:“在南京偶然发现这小子在秦淮教坊区充大爷,在花船
画舫与地头蛇大打出手,大闹赌坊一掷千金,勇悍如虎轰动秦淮风月场。老夫一时好奇,想
摸清他是何方神圣。”
“这与老前辈无关呀!他年轻……”
“年轻最忌酒色财气,陷入太深,一定会沦入魔道。我看他不像个坏胚子,一旦沦入魔
道,天知道日后会引起多大的江湖风暴?”
“老前辈准备规劝他?”
“这……他许想收他做门人,所以要冷眼旁观一段时日。必要时,老夫会……”
“会制裁他?四海牛郎比他坏一万倍。”她愤愤地说。
“四海牛郎声誉并不差,学坏是最近三两年的事。权势达到某一颠峰,便会争更大的权
势,愈来愈好名好色,这种人多如恒河沙粒。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天下间能和他公平决斗
而获胜的人,屈指可数,老夫还真奈何不了他。”
“杨敏兄就整得他灰头上脸。”她得意地说。
“所以老夫感到甚是奇怪呀!那天晚上老夫现身,用意是伺机支援地的。”老人直摇
头:“他在秦淮风月区,凭的只是一身蛮力与硬拚敢拚的亡命气势占上风,怎么可能谈笑自
若、把这位气傲天苍、功臻化境的未来江湖霸主,整得灰头土脸的呢?”
“老前辈了解他多少?比方说,他的家世,出身……”
“不知道,所以要暗中观察呀!那小子不会来了,老夫回头再找线索。”
“他要到京都。可是,他在大屯镇失踪了。我爹有不少朋友,在真定朋友更多,已出动
不少人手,留意他的行踪暗中保护他。所有的朋友,不论昼夜皆在路旁相候,就是不见他现
身。我追到真定的营口村,这才转而迫蹑这位亡命无耻大英雄。”
“那么,他不曾北上了。”
“这……我到京都等他。”
“唔!不对。”
“有何不对?”
“这小子可能遁回南京了。”老人自以为是:“他一定是准备到京都充大爷逍遥寻乐
的,说不定有意前往皇帝在皇后街开设的教坊快活,在这里出了事,消息很快便会传至皇
都。人怕出名猪怕肥;成了众所注目的人,他哪能快活得起来?说不定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被京都的权贵把他弄入东西厂和内行厂快活呢!”
京都,指京城或皇都。
京师,指同布政使司(省)的组织。
京师与南京两地称为直隶,与天下十三布政司的组织相等。京师下辖八府三十七州,县
一百三十六。南京稍小些,下辖四府,直隶三十四,属州十七,九十七县。京师南京两直
隶,地界是连在一起的,南北贯连,交界处在永城宿州附近。
朋友初结交,如果对方说是京师人氏,可别误会他是住在有皇帝的京都人,京师大得很
呢!皇帝住的城叫京城、京都、都城。京都人不会自称京师人氏,神气得很,比其他省份的
人高一级。
“老前辈的猜测……”她意似不信。
“不是揣测,老夫是就事论事。那小子一定溜回江南去了,老夫回江南等他。”老人不
再多说,大踏步走了。
她也不须到京都了,银牙一咬,上马向东飞驰。
南京的徐州,大河南岸的历史名城。
这“大河南岸”只是暂时性的,有时候,这座城会跳到大河的北岸去。
那条孽龙似的大黄河,经常在这大平原上扭来扭去,一旦大洪水发生,那条巨大的河堤
不溃则已,溃则河必改道,城在南在北,唯有天知道。
这里是西楚霸王的皇都;禹贡徐州之城;古大彭氏国。
除了水患之外,它是兵家必争之地,每一次大小战争,这里都会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房舍起了又烧,烧了又起。
交通四通八达,田地一望无涯。冬天冷死人,秋老虎会热得人的皮都会烤焦;夏天大平
原没有一丝风,热浪往城里涌,城里的市民,觉得像是住在烤炉里;这就是当时大明皇朝正
德末年的南京直隶州徐州。
已经是七月天,正是秋剥皮时节。
从南京凯旋陆续北返的军队,走陆路就从徐州经过,交通拥塞的状况,比京师顺德府更
糟,因为车马要从城北渡过浊流滚滚,宽有四五里的大河,十余艘大小渡船,根本不可能一
天把一卫兵马渡过河。
这十几年来,镖局成为新兴行业。从前,谁也不知道镖局是啥玩意,请人保护人货的安
全,必须雇请一些年轻力壮,会舞刀弄枪称为打手的人,沿途护送但概不保证风险,用性命
巴结看谁幸运。
白衣神兵横扫天下,各地盗贼如毛,打手已不敷需要,人货却需人保护,有心人便登高
一呼,组成强大的护送队,以镖局的旗号,创下保货保值的先河。
这些人用与镖与大群匪盗拼搏,以少击众,远攻以镖的威力最大,因此获得镖师的尊
称。
镖,在他们来说,已经不是暗器了。
徐州是大埠头,开风气的先河,南门外开设了第一家镖局——中原嫖局,生意兴隆声誉
崛起。
以往的护院、打手、勇健……真正具有实学真才的好汉,皆以能进入中原嫖局任职为
荣。
城外的大街,东南西北全是新建的。七八年前,白衣神兵山东响马,在副大元帅赵怀忠
(赵疯子)和元帅刘六,先后两次围城浴火奋战,几乎把这座建在大平原上、防兵兼防水坚
固雄伟的大城攻破,城外二十里范围内,街市成墟几乎成为焦土。
天下有两三百座城市,在这次大劫难中成了万里大火场。
南关外的名旅舍兴隆老店,招牌真可以称老,世传三代,历史百年,但房舍店面全是新
建的,老店已被白衣神兵烧光夷平了,老也只有七八年而已。
店门外的大广场真大,停车驻马的场地有如大校场,店面一排九间,可分别招待各式各
样的旅客。有车马内眷的,可在设停车阶下马石的门面办理。
兴隆老店真有两百余名店伙,负责内务的亲信也有四五十名,九间柜台的帐房,就有九
名亲信主事。
车船店脚牙,都列为江湖行业;医卜星相命,则是江湖下九流的代表性行业。
店,须有应付江湖龙蛇的能力,也就雇请了一些特殊人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八面
玲珑的手腕,与那些牛鬼蛇神周旋。
所以,店内组织庞杂,总务处的外事组,便是这些特殊人物的大本营。
普通市民把这些人称作打手,敬鬼神而远之。事实上本地的市民,与旅舍极少发生接触
往来,谁闲得无聊不沾家去住旅舍?本城的人也不能称为旅客。
外事组共有十二个人,其中五个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地位最高的是两位执事,是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道名宿,一个曾经是京师大名府的名捕,一个是出身武当的名武师。
另五个则是本地的混世地头蛇,专门应付本州的城狐社鼠,有人打该店的主意制造纠
纷,那就是这五位外事伙伴的事了,文的武的软的硬的,一概奉陪。
杨明,就是这五个外事伙计之一,标准的混世地头蛇,是本城不良子弟中的佼佼者,打
起架来像疯牛,拳打脚踢摔角像狂风暴雨,毫无武技的章法。
但本州几位名武馆的教师爷,包括学合中的武术教师,大多数不敢和他冲突。马步还没
打开,功架还没拢好,他的重拳铁掌,已经像大河的洪水滚滚而来,一下子就被摆平并非奇
事。
城内城外的泼棍蛇鼠,几乎没有不怕他的人。
但他并没与店东订长期合约,真正长住店中的时间并不多,不时回家住宿,店中有事便
派人找他出面处理。
他也经常藉口到外地访友,或者往各地闯荡吸取经验,一去一月两月,性情也就逐渐稳
定,脾气也改好了许多,在外历练,的确足以促使年轻人成熟。
十八岁他便外出游荡,两年后就聘兴隆老店,转瞬又是三年,二十三岁的男人,应该成
熟了。
但在本地人眼中,他还不够父老们所认定的标准,真正赏识他的人,就没有咒骂他的人
多,咒骂他带坏本地的优秀子弟。
云龙山杨家庄的近邻项家农庄,庄主项大爷项世华,就是咒骂他的人中,最孚人望德高
望重的人。
从南关伸出的南行大官道,又宽又直延伸至凤阳,直至南京对岸的浦子口镇,旅客络绎
于途。
官道绕过本城名胜区云龙山东麓,出南关通过城外新建的市街,便是山东麓的林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