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派部车子来就得派,直至我的司机痊愈为止。听见没有?”
对方既没有说听见,也没有说听不见,只轻轻地挂断了线。这种轻蔑的态度,使方国栋怒不可遏。
可是,他能怎么办?
一口乌气只能喷到自己妻子的脸上去,摇电话给庄钰萍说出了要求,并加一句:
“就看你庄家大小姐是否够面子,动得了庄氏的车队了。”
说罢了,照足余士昌的行为,就轻轻地挂断了线。
庄钰萍气得几乎吐血。
既不满于余士昌那目中无人的气焰,也痛恨方国栋的不长进、不中用与不知自量。
生气是生气,可还得要把事情处理掉。
庄钰萍懒得结余士昌说话,自认为他只不过是经理级乙名,根本够不上资格跟她成为对手。
实情是,如果庄钰萍开了口,余立昌仍然不买帐,那面子上就更不好过了。
庄钰萍于是决定给直接管辖余士昌的庄氏执行董事符贵笙投诉这件事。
电话接到对方的办公室内,秘书答:
“符先生正在开会,等下我请他回你电话。”
不一会,符贵笙果然按动了庄钰萍的内线对讲电话,道:
“钰萍吗,你找我?”
“是,贪笙?”庄钰萍说。
“对,刚才在跟武汉来的一班省政府高于开会,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很对不起,有要紧事吗?”
庄钰萍于是不经意地说:
“也不是要紧事,事件是这样的……”
庄钰萍还没有机会说下去,符贵笙就说:
“钰萍,你且等一等,我那直线电话在响。”
然后,庄钰萍就听到符贵笙的对话:
“对,对,我是负责此事的。什么?是庄小姐嘱咐的?请问是哪一位庄小姐?”
这么一听,庄钰萍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听出兴趣来了。
符贵笙继续说:
“究竟是哪一位庄小姐当然是有关系啦,你且先讲清楚。”
过了一阵子,又听符贵笙说:
“啊,是庄钰茹小姐,即是荣太太,答应王老板借用她在威斯那的别墅度周末,是吧?当然不成问题,庄二小姐说什么我们都会照办。”
然后符贵笙稍歇,道:
“对,对,那间别墅是庄先生送她的生日礼物,你也在杂志上看到这个报道了。现今的传媒真棒,只有行业内几个人知晓的事,都有本事抓出来,弄至街知巷闻。好了,周先生,总之你放心,庄小姐的嘱咐必定办妥,请通知王老板届时开车上威斯那便成,我自会知会别墅的管家,再见。”
符贵笙挂断了线之后,回过头来对牢对讲机,说:
“钰萍,劳你久等了,你有什么事要我办?”
庄钰萍差不多能嗅得到自己喉咙之间有一阵血腥味,她竭力地把那口腥脏的乌气,硬吞到肚子里,然后说:
“是这样的,我听国栋谈起,庄氏的车队常不够分配,我想从国内来的嘉宾数目多了,怕要多购买一两部车以供使用。这个财政预算,你得考虑加在下次董事会的议程之内。”
“对,对,钰萍,你提点得是。多谢,多谢。”
按熄了对讲机后,庄钰萍伏在办公桌上不能动弹。
这就是公司政治的一招阴着了。
几乎百分之一百肯定符贵笙已经风闻了余士昌与方国栋之间的争执,才做了裁决,不肯让方国栋半步。之所以知道让半步就会海阔天空,依然不干,只一个原因,庄氏集团内没有人买姓方的帐。
符贵笙对庄钰萍已经是给了三分面子了,故而才故意用这个指桑骂槐式的方法,让庄钰萍知所进退。
老实说,庄钰萍若不是大家族出身,一时间沉不住气,够不上修养,就想不出如此大体的下台方法了。
她跟符贵笙说的那番话,算是极保存身分的,且相当的高高在上,也算是她在此事上大方高明地表了态了。
实则上,彼此都心知肚明是什么一个把戏。
庄钰萍怎么会不难堪,怎能不自卑,怎可以不激气。
最后的一个善后工作,还要嘱咐秘书,说:
“把我的司机和车子让给方先生用吧!”
秘书问:
“你下午及晚上的饭约呢,安排谁接载你了?”
庄钰萍逼于无奈,晦气地答:
“不是满街都是计程车吗?怕什么?”
第十八章'梁凤仪'
诸如此类的激心劳气事件,庄钰萍在庄家是受得太多了。
简直是数不胜数。
别说高掌西是家族中人,就算是在庄氏集团内任信差的小伙计,甚而是访间那些专门研读花边新闻与名人杂志的开斗市民,都能知道庄钰萍实际处境之一二。
只是高掌西没有料到庄钰萍对庄氏家族的怨毒会如此深刻,以至于伺机突围。
她对庄钰萍说:
“大姐,你认为跟我联盟,对你会有好处?”
“对。”庄钰萍说,“在你没有跟穆亦蓝走在一起时,你跟钰华是无懈可击、实力雄厚的一对,父亲早晚会把大权放到你们手上去,他只不过要多看一些日子才完成这项移交手续。我别无选择,只可以投靠你们。
“或者你并不知道,钰华也有过拉拢我的情事,那时他怕是意识到你和他的感情有变,生怕邹湄湄的存在,令你忍无可忍,而适父亲来个裁决,故此,钰华也觉得需要与我结盟。”
“你是肯的,是不是?”
“当时情势不同,我是肯的。可是,现在我觉得跟你更合拍,更易掌握有利条件来建立自己的王国。”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对你固然有信心,也是对庄钰华没有信心。
“我有机会摆脱庄氏家族而自行发迹,为什么还要苦苦地拉着庄家人的衫尾,乞求什么似。”
高掌西静静地聆听着,不做声。
“掌西,我们联手另起炉灶,别管姓庄,甚而姓高的人,利用穆亦蓝的才华与声望,以及你在市场上极优秀的声望,我们一样可以收购制药厂,打开全球市场。”庄钰萍似乎越说越兴奋,“资金方面,坦白说,我们没有多少,可是,肯支持我们的大不乏人。”
“例如呢?”高掌西问。
“以代理成药起家的方心如家族,很大可能会加盟。她还跟我们国栋有乡亲同宗关系呢!方心如始终是城内药品行业的翘楚,她会赏识穆亦蓝,也会清楚他的实力,再而,还有荣必聪…·‘·”
高掌西一怔,她没有想过庄钰萍会提荣必聪,以及不排除向他求助合作的意向。
再想深一层,高掌西就在心内笑自己幼稚了。
商界之内哪有永远的敌人,忘不掉的仇恨,解不开的心结。
谁肯往名利场中一站,就似过奈何桥,把从前的九重恩怨都忘个一十二净。
又或者庄钰萍这老谋深算的女人,有她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
只设想到,庄钰萍在邀盟之前,毫不避忌地把她的想法直说出来。
“荣必聪从来不买我的帐,这是个历史遗留下来的无奈故事,不必去说立了。但,通过你的关系,我相信荣必聪会肯义助我们一臂,他对你很看重,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有了荣必聪的支持,我们必是胜券在握。”
高掌西忍不住说:
“就算成功了,你靠的还是荣必聪,你不介意?”
“你是说,这样做没有骨头,是吗?”
庄钰萍这么一说,反令高掌西难为情起来。
“在一份彻骨的感情踉前屈服的人,是不可能再谈自尊了。”庄钰萍这样答。
说这两句话时,她双眼泛红,脸上满是流泻出来的委屈、无奈。
她那么地不介意在高掌西跟前表露自己的隐衷?
庄钰萍继续幽幽地说:
“听过覆水重收的朱买臣故事没有?有两个版本的结尾的。一个是虚荣的妻子,无法在马前接到覆水,只好悄然离去。另一个是丈夫中了状元,荣归故里之日,连坐骑都像有灵有性地帮助那妻子似,当状元爷把一盆清水在马头前倒下去时,马儿动也不动,结果覆水竟真重收,坊众欣然欢呼。
“这么多年来,我祈盼的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了。
“可是,荣必聪从来没有给过我覆水重收的机会。他是个要女人不管青红皂白,都得匍匐在他跟前三呼万岁,等他传召的人。
“当年,我听了父亲对他的不满,向他发了脾气,庄钰茹就乘机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期跟了他了。
“或者我是有错的,我的眼光不够远大,我的胸襟不够广阔,这我都认了。
“这些年来,午夜梦回,就难以自控地想到了他。我不是奢求覆水重收,我只是希望他可以重新接受我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不要在人前人后都把一副铁石心肠放到脸上去,去指正我的无情无义。这在他的财富越高,声望越隆的时候,我受到的白眼、蔑夷、轻视、嘲弄越重。
“掌西,我的过错与我的惩罚并不相抵。”
高掌西完全明白过来了。
庄钰萍候到了今日的机会,预测她高掌西在庄家以至高家可能走投无路了,于是游说她与自己联盟成为一和阵线,另组一个企业,在江湖上打出路,一旦做出个名堂来,她在庄家多年所受的冤屈气,就一扫而空了。
其实她偏要跟离弃庄钰华的高掌西,与掉尽了庄家面子的穆亦蓝携手合作,已经末战先胜,在心理上报复了。
再下来,如果因为高掌西的关系,得到荣必聪的支持,实质经济上固然有极多好处,精神上也是个自我安慰。香港地,踉红顶白,惯性夸张,必定会回过来对荣必聪的不念旧恶,说成体念旧情,那么,她庄或萍也算是终于吐气扬眉了。
可是,高掌西想了想,说:
“大姐,真的很多谢你肯坦诚相向,跟我谈肺腑之言。可是,我还没有好好考虑该怎么做。”
“你考虑考虑吧!但,请相信我,我看你不会有太多路可走,不会有太多选择。”
这次会面,绝对增加了高掌西心头的沉重与翳痛。
站在她周围的人开始给她压力,要她朝着他们的目的就范了。
实际上,肯对她同情,真正加以援手的会有几人?
穆亦蓝呢,短短的分离,就有着一种已成永诀的坏感觉。
她在公司,一连两天摇电话到顺德去,都找不到他。
连中华成药制造厂的人都查询过,都说穆医生没有回厂去。
他就这样消失了。
正如上次在张家界,一觉醒来,高掌西准备立即消失一样吗?
是穆亦蓝效法她以报复她吗?
不,不会的。
经过与穆亦蓝那些天的相处,高掌西有种心灵的感应,信任对方的为人与品性。
穆亦蓝不会辜负她。
这几天,太困扰于庄钰华的态度,以致杯弓蛇影吧!
只要有穆亦蓝在身边就好,甚至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的所在,都不会如此彷徨。
偏就是连倦极睡着了,梦里也没有他。
在迷糊的似是半睡半醒的时候,反而看到了一个熟识的女性背影,在远处飘然而过。
高掌西高喊:
“谁?是秀娟吗?”
那女子回过头来,整张脸又是模糊不清,令高掌西忽然有种不祥不吉不利的预感,再大叫了“秀娟”一声,就惊醒了。
已经是早上六点多,高掌西发觉自己惊出一身冷汗来,就干脆起床,泡在浴缸中松弛一下神经。
她想,怎么会梦到顾秀娟而不是穆亦蓝呢?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自己并没有狠狠地想念这个老同学呀!
也许是潜意识在想着顾秀娟的缘故。
她是很希望能跟顾秀娟谈谈这最近的情况的。
且高掌西也挂念顾秀娟那段婚外情,幸亏顾秀娟是个对人情事理看得很通透的人,她必不如自己那么彷徨迷惘。
浴罢,整个人是轻快多了,连头脑都不再浑浑噩噩的样子。
高掌西按了佣人铃,请她们为她准备早餐。
不能忘记自己必须勉力加餐饭,除了本身,还有个正在日夕成长的胚胎,需要照顾。
在她没有决定离弃孩子之前,她有责任孕育他。
高掌西竭力集中精神,在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活下去。
她坐到接连厨房的早餐用小饭厅内,接过了佣人递来的热鲜奶,咕噜咕噜地把它喝个精光。
偶然听人家说,怀孕期间,要多喝鲜奶,孩子的皮肤就会嫩滑。
从前,高掌西真的没有这个习惯。
刚好是早报到达的时候,高掌西一边吃腌肉鸡蛋,一边翻报纸。
她的眼睛停留在港闻上,忽然瞪着一段新闻,微张着嘴,喉咙咕噜咕噜地像要发出声响,可又堵住了似。
良久,高掌西忽然尖叫一声,吓得站在一旁的菲佣一松手,咖啡壶掉在地上,热腾腾的咖啡溅到菲佣身上来,她都顾不了喊痛,就冲前去扶住差不多要晕倒的高掌西。
另一个菲佣立即跑出后门,把司机阿成从车房叫进来,意思是意外发生了,家中有个男的总比较稳当。
阿成连忙冲到高掌西跟前,问:
“小姐,发生什么事?”
高掌西不晓得回话,她已经吓傻了。
也不知为什么双眼会干枯得要龟裂似,完全没有眼泪,只不断地眨动着。
阿成与女佣忙乱地围住高掌西,完全不知所措,他们实在从没有看过这女主人会有如此强烈的。接近崩溃式的反应。
倒是其中一个菲佣有点脑筋,从高掌西手上拿过了那张报纸交给司机,示意地寻出个吓着高掌西的根源来。
阿成接过报纸,一看,也吓得呆住了。
过了一会,才晓得用英语给身边的两个菲佣解释:
“高小姐的好同学顾秀娟死了,昨几个晚上被发现连人带车飞落飞鹅岭的山坑。”
各人轻呼一声,都用惊骇而可怜的目光望着高掌西。
其中一位菲佣说:
“我们扶你回睡房休息吧!”
两位菲佣正搀扶着高掌西站起来,打算走回睡房去时,就有门铃声。
各人都有点像惊弓之鸟,停住了脚步,先把目光放在大门上。
司机去开门,迎面来的竟是顾秀娟的司机阿伟。阿成跟阿伟是认识的,当即让他进去见高掌西。
高掌西当然知道阿伟,她瞪着他,仍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