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亦蓝接过了名单一看,随即抬起头来,对着高掌西说:
“据找所知,美国著名的喉癌专家并不是这三位。”
高掌西微微一怔,对穆亦蓝说:
“你肯定?”
“绝对。”
“凭什么这么绝对,就凭你在美国认识的医学界人士?”
“对。庄太太,”穆亦蓝这样称呼高掌西是第一次,语调并不劳气,而是认真温和的:“我曾在喉科下过苦功,才发明了那只现今医学界认可且畅销的喉炎药呢!在那个研究过程中,最重要的是跟美国的著名喉科专家沟通,听取他们的意见,这就是说,我不仅认识他们,且跟他们熟请。”
高定北搭腔:
“你根本不可能遗漏任何一个在喉科上有卓越成就的医师,而不跟他有交往,对不对?”
穆亦蓝点头。
高掌西问:
“你的意思是,我手上这三位喉科专家的名字,你并不认识?”
“不,我认识其中一位,若瑟嘉伦。”
“他是专家?”高掌西急问。
“可以说是专家。”穆亦蓝答。
高掌西听了,松一口气。
可是,穆亦蓝随即说:
“专家也有很多方面的专家,他的专长不只在喉科。”
“是全科吗?”夏真问。
“几乎全科。换言之,若瑟嘉伦是出了名的替海外富豪开刀诊治的医师,不管对方患什么病,他都可以纠集该科算是一流,但决非顶尖儿的医师共同会诊。”
这番话今室内的其他三个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终于还是夏真评口说话:
“亦蓝,说得直接一点,他们三位并不见得是最负盛名,在医治喉癌上最有把握的专家,他们是有组织地去赚高家口袋里的钱。”
穆亦蓝说:
“我没有这样说过。其实,在现阶段,最重要的不是剖释他们的动机与能力,而是赶快重新给高太太检查身体,取得准确的病情实况,再做道理。”
高定北对高掌西说:
“三家姐,那我们还需要考虑什么呢?”
是的,再不必在穆亦蓝替伍芷洋重新检查得出结果之前,考虑其他问题。
于是就在高掌西允许,高定北安排之下,穆亦蓝给伍芷洋检查出结果来。
那个结果是绝对震惊的,难以令人置信的,可以说是几乎荒谬的。
“不可能。”高掌西拚命摇头。
高定北与夏真陪在高掌西身边,紧抿着嘴,不敢胡乱发
毕竟事关重大。
伍芷洋是高掌西的亲生母亲,她的生死对高掌西最有切肤之痛,任谁都不能代她拿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主意。
故而,高掌西的信心才是信心,意见才是意见。
她在聆听完穆亦蓝的检查报告之后,认为不可能,那就是不叮能了。
最低限度,在情感上是不可能。
至于理智方面,谁都不是医学专家,谁又有资格证明哪一个检查结论才是正确、是实情。
“怎么可能?你说母亲并没有患喉癌,那只不过是喉咙曾经发炎后的一种征象,这不是儿戏得太过分了吗?”高掌西说。
穆亦蓝以一种非常诚恳的态度对高掌西说:
“听起来是儿戏,实际上就这么简单。高太太在不久前吃鱼,被鱼骨戳伤了喉咙,一直没有好好调理,以致发炎,并已瘀血积聚成了一个瘤状物体,使她一直感觉得不舒服。再加上刚好咳嗽,心情又烦躁,故而难免有心理故障,自以为患有重病。”
“可是,香港的医生曾经会诊。高掌西说:“他们不会比你更精明吗?”
无疑,高掌西这样说是对穆亦蓝很不礼貌的,连高定北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穆亦蓝并不介怀,既为他谅解高掌西的心情,也为高掌西对他的不客气,其实是一下意识地把他视作熟请朋友的表示。
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不必讲究礼貌仪节体统。
这个表征反而是穆亦蓝求之不得的。
当然,高掌西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她正全神贯注在母亲病情的研究上头。
高定北问穆亦蓝:
“亦蓝,告诉我们,你的意见是不必让三姨开刀?”
“当然不必。”
“那么怎样会痊愈过来?”
“就吃我并给她的一种特效药,就是现令卡迪药厂总代理的,当然还需加上一两种尽快消炎的针药。”
夏真握着高掌西的手,问:
“怎么样,是不是就听穆医生的诊断?”
高掌西想了想,答:
“事关重大,我必须好好考虑。”
如果高掌西做错了决定,就可能涉及一条人命,一条她至爱亲人的生命。
那不是闹着玩的。
穆亦蓝的诊断可能错误,若高掌西为此而延误了为母亲开刀医治的机会,就会后悔莫及。
可是,如果真的让那几个美国专家飞来会诊做手术,会不会有平白的就害母亲受苦一场,还有失去声音,变为哑巴的危险?
整日整夜的思量,教高掌西憔悴起来,可依然下不了决心。
照常理推断,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几个名医会诊的结果,何况周伟光是多年的家族医生,他会是黄皮树了哥吗?
可是,高掌西就是对穆亦蓝有一份挥之不去的特异感情似,在母亲病情处理之上更加嚣张而明显地表露无遗。
总的一句话,她希望有办法证实穆亦蓝的诊断完全正确。
日子很难过,必须在极短时间之内就有个了断,实在再拖不下去了。
第十四章'梁凤仪'
高掌西再次跑到周伟光的医务所去,把自己的疑虑诉说,希望得到周伟光进一步的指示。
可是,没有。周伟光在聆听完高掌西的疑虑之后,几乎是脸色大变。
他毫不客气地对高掌西下逐客令似:
“对不起,如果你认为要相信穆亦蓝的诊断的话,悉随尊便。我可以随时打电话去终止他们几位赴港的准备,帐单直至目前为止不会是个大数目,请放心!”
高掌西觉得难为情,她没有料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强烈,于是说:
“周医生,你是我们多年的家庭医生……”
话还没有说下去,周伟光就拦截她道:
“关系不会是永久性的,我对于担任这个殊荣已经有点厌倦。反正我不志在你们高家的这个客户,香港人生病生癌多的是。”
高掌西完全傻掉了。
“对不起,你不是病人,恕我失陪了,我还有正经事要做。最后一句简单说话,世界上有不少标奇立异、哗众取宠的人,你不提防而要弄到赔上母亲的生命,谁也不必替你负此重责。”
几乎像被摈逐出周伟光的医务所似,高掌西的失落、孤苦、无告,令她头痛欲裂得要在一下一分钟就崩溃了。
她回到办公室后,再不能集中精神在任何公事之上。
最终,在忍无可忍之下,她冲进了高定北的办公室去,说:
“定北,帮我!”
“三家姐,你脸色很差。”
“通知周伟光医生,尽快请那三位专家抵港,为母亲进行手术。”高掌西说:“我刚才到他医务所去,有过一阵子的争执,不打算直接摇电给他了。”
“三家姐,你把这桩大事决定下来了吗?”
高掌西狠一狠心说:
“是决定下来了,事不宜迟,再跋跄下去的话,我想生癌的人会是我。”
高定北说:
“你实在太劳心了,应该好好地歇息一下,偷半日空闲到石澳别墅去躺一躺,养精蓄锐,再应付艰难。周伟光与公司里头的事,我替你安排,少操心。”
“谢谢你,定北,我是需要起码半日的假期。要是还碰上耀南来纠缠着我,谈那桩山东地产生意,我就更要头痛死了。”
“二哥是个固执人,没办法。三家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昨天开会你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会得把你的意见向二哥解释。”
高掌西拍拍额,道:
“不是我的意见,定北,请记着,那是我的决定。”
高掌西说罢,就带上门。
现今都一窝蜂地在中国大陆地产上打主意,以为中国地产距香港地产一般的盈利可观,根本上就是错误观念。
在大陆的地产还没有建立第二市场之际,只能是发展商赚用家的钱,而用家又是大半以外商居多。
高耀南不知哪儿来的门路,要在山东济南与青岛之间投资一幅地皮兴建别墅,硬要高氏挪动资金支持他的这个计划,高掌西无法不投反对的一票。
理由很简单,高家并不缺乏投资大陆地产的机会,有选择的话,就不必过分急于求功。况且济南与青岛之间的这幅地皮,不见得有很多外来用家,客观条件并不足够,更不构成急于与有关单位合作兴建的理由。
高掌西也是大知道高耀南的性格了。
她的这个兄长就是好大喜功,这阵子高家开始留意大陆市场,派高耀南到内地去打关系,就正中他的下怀。不时摆一副高家二少爷的款头架势出来,接受大陆的人膜拜。对他巴结上了,给他数说手上的后台与门路,他就信到十足,一拍胸膛,就把合作计划定下来,以显权威。
高掌西非但不傻,且精明干练。她只消跑了大陆两三回,就知道那儿的生意人,有一个特色:满口都是路子,满身尽是招牌,满心都是关系。
谁是某某省领导、中央领导的亲属部下,谁的后台是谁等等的情况,真是司空见惯。
是不是真有如此强劲后盾是一回事,即使有此关连,那后台肯不肯帮忙,帮不帮得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当人人都说有路子,个个都声称有后台时,也就等于什么关系也不必理,什么援引也是白说。
这番道理只有肤浅如高耀南,才会不明白。
高掌西一想起这个兄长就头痛,他老以为自己在公事上跟他作对,煞他的风头,实实在在是他看不透情势,摸不到高掌西的用心。
高掌西不得不拜托高定北跟高耀南交代,她忽然懒得再跟那些一言不合就跟她怄气的人交手,包括了周伟光医生在内。
高掌西只想快快地把一总烦事稳定「来,她再无法支撑这种僵持的局面。
终于,她听高定北的嘱咐,放了自己半日假,跑到石漫的别墅去休息。
高家别墅最大的特色是,后花园有小径一直通到悬崖,可俯瞰石澳沙滩。
高掌西每次来石澳,她都最喜欢在悬崖的草坪之上,仰脸看着白云,浑身迎着阳光,然后无目的地胡思乱想。
这样子,她会觉得很轻松很舒服。
每天每夜都要为公事和私情细心思考,抽丝剥茧,再而自卫防御,以致句心斗角,实实在在是太使她烦躁和疲累了。
有一阵子,高掌西简直羡慕起那些低能与白痴儿来。
聪敏智慧令她更容易揭发人性的丑恶与事态的庸诈,那无疑是悲哀的,除非自己也来个同流合污。
可是,高掌西的良知警觉性实在太高了。
她甚而不可以忘记那一夕的风流,自陷于一个向传统道德负责的罗网之中,不能自拔。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再朝这个方向想,伯宁愿生癌的是自己而不是母亲了。
她才这么想着,就听到有声音对她说:
“请相信我,相信我这一次,你母亲并没有生癌。”
高掌西吃惊地睁开眼睛,回头一望,竞见穆亦蓝就在她眼前,然后,他缓缓地蹲下来,再而跪在草坪之上。
他的脸容比平日更认真更肃穆,在十分果敢的神情之广,却仍带着三分的温柔。
他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对她说:
“请信任我一次,你母亲没有患癌,给她动手术是害了受一场不必要的痛苦,而且对她的心理有不良影响。”
高掌西忽尔茫然,她问:
“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定北打电话告诉我有关你的决定,我说要立即见你,他就把你的所在告诉我。这儿的管家认得我是高家的朋友,故给我进来。他们说,你在后园里休息着。”
高掌西没有再讲话,她沉默着,把视线调到远远的蓝大与碧海的接壤处。
“你不能做出错误的决定,高掌西,你听到吗?”穆亦蓝提高了声浪,“我不会陷害你,为什么你不可以信任我一次,只这一次?高掌西,这是关乎我的专业操守,我是绝对不会为私情而影响我在本行职业上应负的责任。请信任我这一次!”
穆亦蓝忽然的双手紧握着高掌西的双臂,喝道:
“望着我!”
高掌西一怔,把视线调回,凝视着对方。
“对,是这样子才对。”穆亦蓝说,“高掌西,你望着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有没有说谎。请相信我,只这么一攸,让我把你母亲治愈,然后我走。”
穆亦蓝补充说:
“我的意思是我离开香港,再不回来。”
“为什么?这是条件吗?”高掌西问。
“是的。这样子才可以让你安心,不会担忧我捏着治愈你母亲的功劳,对你诸多需索。我不会,真的不会。一个男人在事业上的名誉,重要性有如生命,你明白吗?”
“只相信你这一次?”高掌西问。
“对,求你,只相信我一次。”
穆亦蓝那深棕色的眼睛,窝藏在微凹的眼眶之内,在这一刻竟然闪着泪光。
高掌西终于低下头去。
这两个星期,每一天穆亦蓝都到高家去给伍芷洋诊治。
伍芷洋是在穆亦蓝的建议下,离开医院回到家中休养。
当然这个建议是得到高掌西支持的。
才不过是十天八天的功夫,伍芷洋的病情就已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不但脸色恢复红润,而且咳嗽停止了,连进食都没有了那种要过关斩将的恐惧感,卡在喉咙处的肉块似乎已逐渐消失。
伍芷洋把这情况告诉大夫时,高崇清非常的兴奋:
“所以说,凡事不一定贵就好。定北这同学的确不负盛名,也亏你的女儿真能果敢决断,让你康复,也替我省一笔。”
无论如何总算是出自丈夫口中的一番赞辞,听在伍芷洋耳中是顶受用的。
也由于她算是重病初愈,又在家中静养,既节省又方便,更得高崇清的心,,于是也就勤于到伍芷洋的住处走动。
这番慰劳是深得伍芷洋的心的。
她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