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于她的亲情毫无疑问比穆亦蓝那如梦似幻的微妙感情更切际地备引着她的心。
不论结果如何,总要面对。
高掌西终于挺一挺胸,叫自己以无惧的态度来接受名医们的诊断结果。
当日仍由周伟光医生为代表,联同其他三位专科医生,在诊所接见高掌西。
周伟光脸容肃穆地对高掌西说:
“我们会诊的结果,希望你能镇定地接受。”
高掌西点头。
周伟光的这句话已经等于透露很多了。
“今寿堂患的是喉癌,幸好发现得早,治疗还未得及。”
高掌西问:
“有没有生命危险?”
“理论上不会有,因为癌细胞仍然没有扩散,只要动手术把它切除,应该是可以挽救的。要注意考虑的有两点,其一是动手术之后,因为肿瘤与声带接近,很可能会产生最严重的影响,令病者以后不能再说话。”
才这么一说,高掌西就惊呼一声,道:
“妈妈要变成一个哑巴?”
“这是最坏的订算。”
哑掉了总比死亡好,周医生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高掌西太明白母亲了,要一个满腹牢骚、满怀怨烈的人,尤其是在高家之内,不能再唉声叹气,不能再提出抗议,不能再投诉衷情,实在是太辛苦也太冤屈一了。
这会不会比死更令她难受?
高掌西不敢想像下去。
周伟光继续谈他的观点:
“第二个要注意之处是,动手术的大国手,我们建议加请美国专家,这不单是为了病者安全,以高明手术确保在肿痛割除时不会有癌细胞外溢,而且也希望尽量降低手术影响声带的可能性。”
这第二点算是最令人振奋了。
高掌西连忙说:
“周医生,请为我们延聘全世界最出名的外科手术专家来为母亲诊治,要不要把母亲送到美国去,也请你们几位决定。”
“我想高太太的病情有可能在极短期内有剧变,一动不如一静,在本城由我们几位日夜看护着她,以防万一,比较稳当。至于美国专家,我们会立即延聘,问题是要他们放下子上的工作计划而立即飞来会诊,会招致他们很大的损失,末必会参加。”
高掌西着急了,道:
“招致的所有损失都包在我身上,由我负责赔偿,只要雇请到专家为她做一趟成功手术,我是不会吝啬金钱的。”
周医生道:
“有你这句话就成了。你要再跟高崇清先生商量一下才做最后决定吗?”
高掌西忽然因着这个母亲要动大手术的刺激而变得浮躁,她急道:
“这并不需要商量,现今我们分秒必争,不是吗?”
“是的。”
“我父亲没有不赞成拯救母亲的道理。”
高掌西自以为这个推断是无可置疑的,百分之一百肯定的,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她的父亲会有一种令她骇异的反应。
当高崇清听了高掌西给他的报告后,差不多没有经过考虑,就问:
“周伟光有没有告诉你有关动手术的费用,尤其是把几个大国手从美国请来,那数字可以是吓死人的。你知道去年袁权宪为了医治胃癌,一场顽疾用户八位数字,到头来,还是与世长辞,我的意思……”
高崇清还没有把话说下去,高掌西就连连摇头,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父亲,差不多是厉声道:
“你的意思是见死不救,是不是?”
她这句话的声浪是尖锐的,神情是泼辣的,态度是傲慢的。
这叫高崇清大吃一惊。
他觉得自己的说话很正常、很普通。很合理,那只是议事论事,且是人之常情,为什么竟招来了高掌西如此激烈的回应?
实实在在很莫名其妙。
高掌西呢,还没有平伙她的怒气过来,依然昂着头,像只备战的马,高声嘶叫,然后分分钟会使出蛮劲往前冲。
“没想到你会这样说话。”
高崇清从一阵错愕中定过神来后,就觉得不能接受女儿以这种态度来对待他_
毕竟高崇清的威严是不好冒犯的。
他提高嗓门道:
“这句话该我来问你、你看看你是什么态度,岂有此理”
高拿西并不示弱,回应道:
“我的是什么态度?我的态度是不惜任何代价来拯救我母亲的生命,她是我的母亲.是你的妻子,是我们深深爱着的人,不是吗?你就忍心她会遽然离我们而去,袖手旁观了吗?莫说八位数字在多几个零你都负担得起、钱没有了,可以再赚回来,挚爱的人去世了,还可以找别人替代吗?”
高掌西一口气地把一番话说出来,越说越伤心气愤,竟流了一睑的泪。她的真情流露,她的亲情暴发。其实已经把惹怒了的高崇清感动下来。只要她不冉加上最后的一句话就好。
可是,她说:
“对,找忘了,我的母亲死了,我不能找到别人替代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可是你不同,一个伍芷洋死了,立刻、马上、即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以至无数个伍芷洋在你身边出现。医治母亲的钱,能够养起不知多少个也可以叫伍芷洋的女人。
“你注口!”高崇清咆哮。
“我有说错了”
“不管你是说对抑或说错,我不容许任何人尤其我的子女在我跟前无礼。”
高崇清的盛怒,也有一点慑住了高掌西的威力。她咬紧八唇,不再回驳下去。
高崇清以庄严的语调继续训导高掌西:
“你不是个习惯讲求实际,晓得注重效益的人么?我要看看究竟手术费是物有所值,难道也不应该?”
高掌西冷冷地答:
“爸爸,我们现在不是做生意,所面对与谈论的是亲情。”
“都一样!”高崇清截断她的话,“人生根本就是一盘生意,要量入为出,更需要事半功倍,那才会愉快。我决不赞同你刚才说的什么不惜身家性命去拯救一些拯救不来的事的主张。”
“包括对母亲也如是?”
“包括对你。”
高崇清说的这四个字,震撼了高掌西整个人与整个心。
他的意思是儿女的地位原本是在妻妾之上,在高崇清的概念里隔了一层血缘直属关系,就生疏了一筹。
所有最亲近的人都见一盘可计算的得失之数。
得不偿大,事倍功半的事,划不来。
徒劳而无功之举,更不当为。
今日名城之内,人情现实到这个地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高崇清说:
“生死有命,富贵由天、我们难过是一回事,正视事实另一回事。我认为要好好地踉周伟光谈,问清楚医治的费用以及成功率有多少。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没有那批自美国请来动千术的专家,你母子的康复机会依然很不错的话,就不必劳师动众了。”
高掌西没有回话。
她的确心痛如绞。
要她明知有万分之一确保他拯救母亲的机会,竟要她放弃,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心安理得的。
高崇清当然明白女儿的感受,他说:
“掌西,原来你并不世故,也不成熟,更不小心。”
高掌西抬头望着父亲,奇怪他有此一说。
“不是吗?身为豪门中人,你都不提高警惕,任何行业都是良美不齐,无商不好的.做医生也是做生意,你懂吗?凡是专业人才.就最易予取予携,因外行人难以求证之故。掌西,行走商场这些年,你还学不会防人之心不可无教我怎么放心放手让你主持大局了、感情用事,什么时候都是商场大忌,做人大忌。”
一席话说得高掌西哑口无言。
高崇清再说:
“芷洋是你母亲,你应该替她拿主意。或许你说得对,她才是你唯一的亲人,我还有别的身分与情分,故此,她是否开刀,怎样进行手术,你自己拿个主意吧!我不管了。
高崇清很简单而便捷地把重大的责任搁在高掌西的肩膊上,让她不堪负荷。
回顾似乎无人能帮助她解决困扰。
她跟庄钰华的夫妻感情已经淡薄得甚而恶劣到快要表面化的地步。
庄钰华自从误以为妻子故意戏弄他之后,基本上已经叫自己先下把高掌西看在眼内。
这是保障他自尊心不再受创的最基本方法。
任何战役,要赢,万变不离其宗,必须先发制人。
故而,当在庄钰听到岳母伍芷洋入院的消息后,压根儿就未到过医院问候,只着秘书用自己以及父母名义送了两大盆花去,以示心意。
伍芷洋多多少少也知道女儿女婿的感情关系不怎样,既是高掌西自己不说,她做母亲的亦无谓多问,免得相互唏嘘。
似是在走投无路的情绪之下,高掌西终于摇电话到庄钰华的办公室,希望寻求丈夫的一点意见。
庄钰华的声音自对讲机传过来,有一种稍为遥远的感觉,高掌西里听得出来的。
于是,她问:
“钰华,你办公室内有人吗”请拿起听筒讲话。”
庄钰华说:
“有什么让第三者听不得的事要摇电话来跟我说了,这儿没有什么见外的人。”
高掌西心上有气,也不必跟他辩驳了,便道:
“母亲生病了,你知道的是吧?”
“知道,但不是已经群医会诊了吗?”
“结果差强人意,专家们认为要动手把喉部肿瘤切除,这可能影响她的声带,但如果不切除,癌细胞扩散了就非问小可。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会有什么意见,我又不是医生,更非专家。”
“周医生正在联络美国的大国手来港动手术,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帮到母亲?要是真能确保她平安,那倒不是用钱多少的问题。”
“谁能确保自己在下一分钟平安了?”
“钰华,你一点都不关心?”
“如果我是医生,我甚至会亲自动手替你母亲做手术,免费。可是,我半点医学常识都没有,你叫我胡乱说几句好话,有什么用。”庄钰华稍停,再说:“对了,跟城隍庙那么贴近都不懂求支好签,眼前就坐着一个可以有资格给你中肯意见的人。”
“谁?”
“穆亦蓝,我们在商议着公事,你知道他已加盟庄氏。”
“知道。”高掌西稍静默,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开会,再见吧!”
就这样,她挂断线。
不能再否上加斤,将母亲的病情交到穆亦蓝手上去研究,对高掌西是上下交煎,左右夹攻的一场苦战,她吃不消,不能不作罢,不得不继续孤军作战。
这天,在伍芷洋的病房内,来了高定北和夏真。
他们走在一起的事似乎已到了公开的地步,高掌西对夏真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也跟她谈得来。故而,当高定北有个会议要准备召开,在病房逗留了一阵子就离开后,高掌西仍把夏真留下来说说话。
她们跑到病房的露台去,可以不用太骚扰老觉得疲倦的伍芷洋。
“习惯定北那种日夜都要为公事奔波劳碌的样子吗?他大概腾不出什么时间来陪伴你。”高拿西说。
“我从前都是商界人,见怪不怪了。”
“有打算再重新走进商界吗?定北有没有意见?”
“我们没有很仔细认真地谈过,不过……”夏真停顿了。
她再闭一闭眼睛,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又说:
“我倒有个新的生活构思。”
“那是什么?”
夏真带一点羞怯,才呐呐地把话讲下去,说:
“我想当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生儿育女。”
高掌西稍为一愕,没有当即回应。
她需要捕捉这个意念,消化这个概想。
是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一刹那相似甚或相同的观念?怕就是对丈夫的情感最最最浓郁的时候。
可是,转眼即成烟云,不复再拈起来细细研究下去。
“有儿有女其实是很好的。”夏真说:“你看你,就这么几天功夫,就为了高伯母的病,担心得憔悴了。有个女儿陪在身边,再苦的日子都会过得甜。”
“那只是精神上的安慰。若说到肉体上的痛苦,再孝顺的子女都无法为父母顶替过来,只有在旁干着急。”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术?”
“下星期吧!我不能冒亿分之一的险,而错过了拯救母亲的机会,宁愿多用冤枉钱,把美国这方面的专家雇来,他们在下星期抵达。”
“是真正的专家倒无所谓。”夏真这句话是画龙点睛的。
“是我们的家族医生介绍的。”
“为什么不向穆亦蓝请教?他本身就是国际有名的医生,而且他最知道美国真正的大国手是哪些人。”
夏真这样说了,高掌西还有点犹豫,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夏真继续说:
“如果你真的连亿分之一的险都不想冒,尽全力去争取高伯母平安康复的最高机会,那么,就别怕烦己烦人,真要好好拜托穆亦蓝了。”
她最后的这段话,打动了高掌西。
她如果还为了私倩,而不愿向穆亦蓝求救的话,是太对不起母亲了。
因此高掌西觉得事不宜迟,便拜托了高定北和夏真一起把穆亦蓝约出来,详洋细细地将伍芷洋的情况给穆亦蓝说了一遍,也把一份病历副本给了穆亦蓝研究。
穆亦蓝一边听,一边看,一边老皱着眉头,不发半言。
“怎么样,穆大国手?”高定北催促他。
穆亦蓝终于放下了病历资料档案,很认真地说:
“能不能让我去给高太太重新检查一次?”
高掌西问:
“要怎么检查?连切片验证都做过了,报告且已传真到美国会给要来的几位医生联合诊断过了。”
“我的检查很简单,不会太今高太太劳累。”
高定北没有等其姐姐回应,当下就满口答应,说:
“当然可以让你去检查,我们随时陪你去。”
夏真忽然省起什么来似,问:
“穆医生,你要看着即将来港为高伯母动手术的医生名字吗?看是不是你认识的真正喉癌专家。”
穆亦蓝道:
“据我知道的美国喉癌专家只有几位。”
“是不是就这三位?”高掌西把一张写了三个美国名医资料的档案递给穆亦蓝。
穆亦蓝接过了名单一看,随即抬起头来,对着高掌西说:
“据找所知,美国著名的喉癌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