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表情:“你一个人在做。”
“嗯,很辛苦……”
“真是怪了,难道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做好?”
“我……他们都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叫住他们?你忘了你是副部长吗?”
我是副部长不是一样挨你骂?江训在心里说。
“我不管你怎么做,”部长的口气变得那么陌生,“你竞选时怎么讲的?现在你怎么这么敷衍?这是做给全校看的你知不知?”
“我……”江训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原先还只有一点羞愧,现在她恨不得变成一只粉笔刷,滚得远远的。
宣传部长骂了学习部长一顿,命令学习部长把那副污染视线的板报立刻全部擦掉。
学习部长乖乖地打来一桶水,把黑板上下洗得干干净净。现在黑板就和几个钟头前一样了,它面前站着一个累到极点,懊恼到极点的人。
学习部长一晚上没睡着觉。
先是勉强睡了一小会儿,梦见洛华来了,指着她办的板报说:“好丑!”,然后又气又急,被吓醒了。醒之后想起画室那帮人的嘴脸,又想起杨雷的刻薄话,气得血上涌,头错脑胀。
“我一定会死的。”江训在床上辗转反侧两个钟头后悲伤地想,“被他说中了,我真的死定了。”
于荣已经抗议过不下七次了,“姐姐你身上是不是长虱子了。明天去买杀虫剂啊,不要再拆床了,你叫我怎么睡?”
“我睡不着嘛。”江训迷迷糊糊地说。
“我受不了你!”于荣说,“你小心我连续一个月半夜爬起来弹钢琴,让你尝尝受骚扰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江训吃力地说。
头为什么那么痛啊?眼皮好像灌了铅,但就是合不拢,天啊,就算让我休克一会儿也好。不能再翻身了。木板床的噪音的确太大。那么只能像僵尸似的躺着。
脸上突然很痒,好像有一只蜘蛛落到她面颊上。还是不能动,忍耐一会儿,等它爬过去。
它为什么还不走?
再想想邱少云吧!邱少云不动,我也不动……想想外公吧。
每次想外公总是很安慰的。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向床头伸去——那儿是外公留给她的那把刀——可以保护自己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刀——冰冷的蛇皮的刀鞘在指尖,黑暗里只感到冷的粗糙质地。杨雷很久以前讲的那些话突然在脑子里响起来:
——一般地讲,只有对自己的头脑没信心的人才会携带武器。
过了好久,外公的面容终于渐渐在眼前浮现了,可是这次脑海中外公的面容那么模糊,好像调得不好的电视画面,充满了雪花。
突然脑子里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外公教我的东西未必是对的。
我以前从来没怀疑过外公啊。
我怎么了,现在?
※※※
第二日起来脸还是痒,并没有蜘蛛在那里。看了看镜子也没什么异样,只是摸上去那那块皮肤有点粗。
江训有点放不下心,正好是星期天,归宿假没安排奥校辅导,于是决定去医院看看。
去了宁镇的人民医院,门诊部,挂了号,进了标着“外(1)”的房间。
里面坐着个胖医生,江训怀疑他有肢端肥大症。
正在看报,小说连载。江训有点忐忑不安,叫了声:“医生。”
“号。”医生比她还节约用词,伸出只肥手掌,夺过挂号单,往江训身上很不耐烦地打量:“病?”
“这里……昨天开始很痒。”江训指着脸。
医生趁她说话的时候又拼命看报纸,大概连载正到了一个关键情节。等她讲完了,医生的眼睛锁定在报纸上,咦咦呜呜说:“没什么嘛,你是心理作用?懂吗?心理作用!”
“你根本没看嘛!”江训生气了。
“唔……”
“我请你仔细检查好不好?”江训大声说。
“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你该去神经科查查。”医生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
“我的神经很健全。”江训说。
医生很有把握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三期精神病,又看一眼报纸。
“我这里的确痒嘛!”江训道,“查不出来毛病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有本事就别在我这里看病。”医生显然被激怒了,“你不相信我的水平,那你来挂号干什么?”
“要是这城里还有一家别的医院,我当然会去。”江训生气地说。
“好,你去,去私人诊所看好了。我可先告诉你,他们的死亡率我怕吓着你。”
“死就死好了,我还远着呢。”江训说,她被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
出了这间诊室,隔壁有一家写着“外(2)”。
江训犹豫了一下,出去另挂了张号,进了那间“外(2)”。
里面是一个长着忧郁眼睛和满脸雀斑的医生。
他检查了江训,然后满脸惋惜地说:“小姑娘上高中了吧?——怀疑是淋巴癌呀。”
江训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地问:“那怎么确诊呢。”
“那,要验血、照x光、照ct,还要做切片……”
江训迷迷糊糊地出了诊室,拿着一大堆条了。验血还不太贵,x光……也凑合,ct……简直天文数字!……淋巴癌,简直要晕了。
在交费的地方数钱到底够干什么,被一个从楼上冲下来的人撞了一下,撒了一地硬币。
杨雷!这世界太小了,让我在生命垂危之际又遇到了你。
“你怎么了?”杨雷捡地上的东西时看到那一大堆纸条,“看上去好像你马上要上手术台抢救似的。”
“杨雷,我向你道歉,”江训带着哭腔说,“我不该骂你流氓,我早该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而且即使你是流氓我也决定原谅你了……”
“你……”
“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江训悲哀地说。
杨雷皱着眉辨认单子上医生那龙飞凤舞的医生签名,然后他问,“是不是一个雀斑说你时日无多了?”
“你怎么知道?”江训问。
杨雷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你有救了!那是个出名的误诊大王。你知道吗?上次我的一个朋友手臂受伤。他先说流血过多而死,然后说截肢。可是昨晚上那个朋友跟我打了一下午扑克——当然是用两只健全的手!”
江训刚想说“你宁肯去打一下午扑克也不肯帮我”,突然想起“拿出真心求人的样子来”,于是保持刚才那副不久人世的表情:“那我怎么办?”
“你看病走错地方了!”杨雷说,“跟我来。”
一个比较小的私人诊所。
并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不是阴森森的,而是出乎意料的干净、整齐。靠墙两个很大的中药柜,一直顶到天花板,散发出浓浓的药香。长椅,诊台一尘不染。
“怎么了?”医生是个中年人。
“痒。”江训说,“昨天,今天。”
医生看了看患处,然后问:“接触过过敏源吗?比如花粉,或者新换了新衣服,闻了漆味……”
“没有。”
“那么在痒之前你干过些什么。”
“没干什么。”
“办过板报。”杨雷插嘴。
“奇怪了,”医生说,“这明明是过敏性皮疹,可是我的确没见过对粉笔过敏的人。”
“她本来是个怪人,”杨雷说。江训白了他一眼。
“拿去。”医生拿了瓶药给她,“中成药,吃着试试。应该吃个两三次就没事了。”
“多少钱?”
医生看着杨雷说:“熟人,这点小药不用提钱了。”
“他的药毒不死人吧?”江训出门后说。
“蒙古大夫?”杨雷说,“你死了变鬼来找我。”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不会那么快就死的。
“我还要学什么?到处认熟人?”江训没精打采地说。
“对了,我还得提醒你一句,”杨雷说,“也算是一个忠告吧。下次再派到你头上做板报什么的,千万别一个人干。一个人干和不干是没有什么两样的。你做得再好别人也会有不满意的地方——何况你做得并不好。——你得学会跟别人合作,这样才能费最少的力气,取得最好的效果。……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
高二开学不久就是奥赛。
高三学生拿一等奖的机会不大,但也要参赛,这对他们高三那场角逐是一个准备。
假期里补了几天课,教了电学,重温了天体运动。高中物理奥校的电学部分增加了静电场,涉及到库仑力,场强、电容、电感……大家都有点头大;天天啃绝缘球、带电球、空心球、实心球,大家都有点牙疼;再加平板、直线、涡旋、叠层,胃口倒掉了,直到最后一天老师宣布讲高斯面大家才又两眼放光——那时已拖堂到中午十二点半了,大家满心以为高斯面跟红烧牛肉面差不多是一种东西。
然后是复赛,乘三个钟头的车去重庆,老栗带队。
只是一次热身,所有的人都很轻松,除了原霞那种早已为决赛准备的学生。
先逛够商场,第二日考试,亦即九月二十三日。遇上第一题非常难,许多学校的学生都在这里卡住浪费了时间。桐山刚好在一年前讲过这道题,所以差不多都发挥得不错。回来的车上大家都很是兴奋,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人在问江训后座的刘宁:“喂,你很厉害的。这次感觉怎样?”刘宁很懊恼地说:“不怎么样。不过,有很多天才都会有失手的时候。就像那个传说中的天才洛华,今年高考不是也失手了吗?第二志愿录到四川大学去了。”他说着探出头来问江训:“洛华好像是你表哥?他肯定是复读了吧?川大那种地方,毕竟牌子太差,真要去读,这辈子就完了!”“我不知道。”江训没好气地说。
其实她知道,洛华哥哥真的会去,因为假期里他已经到成都那边去了。他家里人何尝不是刘宁那种想法?只是洛华那样的人,一旦作了决定,别人再反对他也不会理会的。
其实她心里也隐约地觉得复读比较好——理由是很可笑的,多留一年,就多些时间见到他。
跟着成绩就下来了,原霞只差两分进市里的前五十名,是二等奖中分数最高的。江训也得到了预期中的二等奖。刘宁连末奖也没有,他不停抱怨他刚好生病了,又宣布他全力以赴学生会工作才耽误了物理,一连几天不肯上物理奥校辅导课,又大骂杨雷狗屎运。
杨雷得了三等奖,是出乎许多人的意外。
但在他的预料之中。
假期里没补课的时候,他上半天学画,下半天到老糊涂家进行魔鬼式训练。
老糊涂强迫和引诱他变态似的做了大量基本练习。
“做题是必要的。”
“数学家苏步青曾在峨眉山上做四千道微积分,他绝不是发傻。”
“懂理论不等于会应用。”
“在理科方面你不可以以天才自命。你非做题不可。”
“通过格致之学知此世界之本原。”
“构筑一个相对静止的内心参照系,以研究外界万物的运动。”
“做一件事必须专心!周期性地出现厌倦情绪,这是必然的,就像在大海上晕船一样自然。可是如果你不小心掌舵,沉船也不过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老头儿整天就念叨各种各样的话来强迫杨雷发疯似地练习。
“我不玩了……我回去了!”杨雷大叫。
“好,我跟到你家去和你好好再谈谈……”
“不要!”杨雷真怕了,这个疯老头跟去,吓到年迈的婆婆爷爷可不是好玩的。
开学的时候才知道老头的训练多么了不起。
经过一个暑假,他发现自己再做物理题时竟和拿画笔一样得心应手了。简单一点的题简直不用思考,随手画画就出来了。做难题更爽,随着思路的展开,人好像浮进了一个玄妙的世界。
“物理不就是那么个破玩意吗?没什么了不起的!”得到三等奖后他狂呼,“尤其是对我这种天才!”
又请画室的哥们吃了顿小火锅,花了半月生活费。每天走路都轻得像在飞,有意无意地,奥校的课也不常去出席了。
第七章 教学楼下物理决斗——你不是天才
“你不是天才。”一天奥校放学后,物理尖子原霞突然走到他桌前说,“你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吗?”
“如果我发挥得再好一点,二等奖不会有问题。”杨雷自信地看着原霞。
原霞戴眼镜,高个子,头发剃成清爽的平头,却有一种斯文的帅气。眼睛很细,笑时候总有点像讥讽,又像只是一种理智的笑——理智得让很多人心虚。
“我不说你是侥幸,”原霞说,“但你的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怕自己不用你教。”杨雷把书包甩到肩头上,嘲讽地笑道,“我可是有世外高人指导哦。”
原霞并不生气,还是那副笑笑的表情。
“我和人比赛打球,玩电脑,可我从来不和别人比赛物理。”原霞突然说。
“这我知道,所以你从来没输过。”杨雷讽刺地说。
“不是。是因为两年前我跟一个朋友比赛过一次结果他发誓再也不碰物理了,后来他读了文科。所以我不愿和人比赛。”
“你想吓我吗?”
“不,”原霞静静地说,“我只想告诉你我有向你挑战的资格。”
周围已经有很多眼睛望着这边,他们好奇。
这不奇怪,从上高中起,已经没有人看过原霞做物理题。自从他初三考取物理奥赛初中组的全国一等奖时,老师就给了他优惠政策。他不用参加物理考试和做物理作业了,他的作业是老师另外安排的。
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物理很厉害,可是到底有多么厉害,没人知道。
只有和他比赛过物理的人才知道。可是凡是和他比赛过的人,都会耻于提起“物理”二字,自然更不会详详细细地向周围的人描述那场比赛。
就算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