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训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出去，教室门口有个女生，很安静地站在那里。
这女孩子经过讲台时，落落大方向老师说道：“对不起，来晚了。”
那老师一见此人，顿时一脸慈爱笑容，几步下了讲台，关了麦克风，趋前与此生交谈几句。
台下此时已经沸腾起来。
老师上台主持秩序去了。
那女生袅袅婷婷向下面走这样说似乎不太对，因为人家也没有什么卖弄风情的动作，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往下走可是就是不禁要用“袅袅婷婷”来形容。
或者更准确地说，从她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教室里似乎就陡然光亮起来。
想起写海市蜃楼的清诗：“看来飘渺应如仙”。
她的美并不飘渺，但如仙。
不用问也知道她是谁了。
如果她不是秦眷眷就没有人可以是。
一双清灵的眼睛缓缓转过，见江训旁还有一空位，就走来坐下。顿时，一大批目光向江训一侧投射过来。羡慕、向往、失落、妒忌……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走近了，江训也愣住了。
她想象过秦眷眷的样子。但她从没想过秦眷眷的美竟然超过了任何一个想象。
a中的校服似乎是特意为她剪裁的。早上冷，她套了件丝制的外套，别着简单的银胸针。走动时，缎带飘动，丝质若水，正似水面上的一阵清风迎面扑上面颊，顿觉满目清爽。
而她的右袖管，当真随风缓缓飘动。
发现江训正盯着她的袖管，她也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瞬间沁人肺腑。
江训的脸腾地红了，不由得低下头。
再抬起头来时，不及细想，那老师已在黑板上挥洒起来。
这堂课讲热学，先讲热传递，说是这个比较简单，只当是先热身。台下有a中的学生说：“液体性质里的表面张力岂不是更简单。”被这老师听见，立即得到答复：“说得对，那个更简单，所以我今天不准备讲。你们自己看看书就搞定了。”
a中的学生失望地交头接耳，枕江和桐山的一些学生开始往头上抹风油精。
热传递的方式有三种：对流、热传导、热辐射。
对流没法讲得太深（数学工具不足），它实际上是利用流体（气、液）的宏观流动而传递能量的方式举个例子，一杯水，如果下部温度高一些，较热的部分就会由于体积膨胀，密度变小而上升，形成循环流动，从而使整杯水的温度趋于一致。
热传导则是能量从高温端传递到低温端，比如你把一根铁丝的一端放在火上，然后用手去碰另一端（如果你足够傻的话），你会感到很烫（如果那时你的手还没失去知觉的话），值得注意的是分子并未从高温端传到低温端，只是在原地作无规则热运动从分子去理解，想起来难一点，其实也不难，只要记得一个公式
（k为物质的导热系数）就行了。
至于热辐射就更容易，它是真空中传热的唯一方式，需要知道的公式也只有一个 （叫表面辐射系数，叫斯忒藩常数），而且还很难用到。
因为太难用到了，所以老师打算给学生们开开眼界，于是写了道题在黑板上：
一个表面涂黑的金属球在离太阳处绕太阳运行，求其温度。已知太阳的黑体温度，它的半径 。
写完了老师又讲：“注意平衡辐射的概念物体辐射出去的能量等于在同时间里吸收的能量，相对达平衡，温度恒定……”
台下纷纷抱怨：“还是很难啊！再给点提示！”
老师不为所动：“这种题都做不出，趁早别参奥赛了。”
江训咬着笔思考，忍不住侧头看了邻座一眼。那女孩儿好像是正往纸上抄下第二个条件。
“秦眷眷？”江训心中乱成一团。
近看，浑似白玉琢成的左手执一支漆黑磨砂面的自动笔，右袖下按厚厚一叠草稿纸，上分细格，一个“600k”写得秀丽无伦。
江训呆呆地看着她，像是着了魔一般。
袖子，那是空的袖子……
可是，她怎么会？
江训不敢置信地又偷偷侧头看眷眷的手。
她，她只有一只手啊？
比正常人少一只手？“传说中的秦眷眷”，他们口中“永不犯错误的秦眷眷”，Ａ中校史上最有头脑的一任校花，最富魅力的理科高手，那个以“才貌双全”而著称的近乎完美的女孩，她，只有一只手啊！
那女孩儿觉察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看着江训一笑。
她的笑明艳不可方物。
“不是a中的吗？”她的目光好像在说。
她目光掠过江训的课本封面：“原霞的队友？”
“我……”江训根本无法正视她的眼睛，“我，我坐错了。”
“啊，江训，我知道你的。”她微笑着友好地说，“这不是正好吗？其实我一直想认识你。”
“认识我？你怎么会想要认识我呢？”江训奇怪地问。还是没办法正视眷眷，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那个……”她显然没想到江训问这么直接，脸成了好看的微微绯红色，“我很好奇。因为他们说他说你才是最厉害的……”
江训被说得一头雾水，“他们说他说”那是什么东西？
她正要问，老师走了过来。
老师正在来回巡视同学们的进展，一直皱着眉，终于看见眷眷的草稿纸，眼睛一亮。
他伸手取眷眷的草稿纸。
江训斜了眷眷的草稿纸一眼。只抄了第二个条件“6000k”，而且还少抄了一个0。
光顾着讲话，“永不犯错误的秦眷眷”也要抄错题了。
没想到的是，老师把稿纸高举过头顶：“a中的眷……秦眷眷同学已经算出来了！答案是600k！正确！”
a中同学欢呼起来。江训目瞪口呆地看着眷眷。
她抄的不是条件，她是直接写出答案。
江训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这不是因为震惊或伤感或别的什么。仅仅是因为，看见了世界上竟然存在着一个完美。
或者说是不完美的完美？
或者说是完美的不完美？
昨天，有人在梦里对我说：
“到明天你看见她就会明白了……”
我明白了。
我只想到丑小鸭看见天鹅时的台词：
“你是完美的，杀了我吧。”
※ ※ ※
杨雷在座位上皱着眉头：“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霞看他。
“我明白了为什么昨天有人跑到我们寝室兜售望远镜。”
他无限神往地遥望着教室的前排。
“遥望着她，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掏钱去买。”
第02小节
下课了，江训快步走到桐山学生坐的地方，走到原霞和杨雷跟前。
她突然伸出手抓住原霞的衣袖，然后松开。
“你做什么？”原霞紧张地问。
“江训，你怎么可以非礼原霞呢？”杨雷在旁边说。
“没什么。”她看着原霞问，“昨天你来过寝室找我？”
没错的，原霞的衣袖，棉质的触感，胶木扣在手心里光滑的感觉，和梦里一样。
“我去过。”原霞用平淡的口气说，“a中的学生给了我们一道题。因为要用高数，我们做不出来。我到寝室找你。我把题给你看。你说头很痛，看着看着题你就睡过去了。”
“题？”好像有点印象。“然后呢？”
“然后你就自顾自地睡了。我们昨晚解题解到两点多钟还是搞不出来。你这个没有责任感的贪睡的女人！”杨雷说。
江训瞪他，反而被怄笑了。
“题呢？”她伸出手。
原霞看看她的手，上面狗咬的伤痕没上药，已经发炎了，红肿的溃烂。
这个不会照顾好自己的女孩子……
※ ※ ※
校医室假期里没开门。
只能请假出校去医院，但怎么都找不到带队的老胡和老栗。听同学说，老栗跟老胡为职称的事吵了一架就不见了踪影，老胡追老栗去了。
“吵好凶哦！”同学绘声绘色地说，“老胡骂得可真毒，也不知是说老栗还是说谁。说什么‘挖墙角的不要脸东西，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送给别人，难怪一辈子替人养丫头，缺胳膊少腿的，总要白养一辈子……’哦唷，也没见老栗那么火过，二话不说，一摔门就……”
有点麻烦！他皱了皱眉。
421应该备有的。禹林林是搞运动的，跌打损伤是常有的事，室长苏慕则又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秦平乐，小孩子眼里冷的，有一点敌意：“干什么？”
“秦平乐同学，请问苏慕则在吗？”
小孩子的脸色缓和了一点，侧身让他进屋。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苏慕则从桌前站起来，和气地问。
“请问，”原霞客气地问，“这里有碘酒吗？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
苏慕则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个神秘的笑容。连秦平乐也狡黠地冲他笑。只有屋子里的第三个人，冯入松，表情阴冷地看着他。
原霞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自己不知道的事物，尤其不喜欢这种蒙在鼓里的感觉。
“碘酒没有用的，”苏慕则从兜里取出一串钥匙，从中取出一把：“我看你最好还是去实验室，a中的化学实验室东西倒还算全。”
秦平乐笑微微地看着他，“还不算太笨嘛。竟然猜得到！告诉我你怎么想到的。”
冯入松一直用很毒的目光看着他。
原霞看了看这三个人，他明白了。
他没表示出内心的惊奇，接过钥匙，他说，“不过，我还是想要一点碘酒。”
421在场的三个人用复杂的目光看他离去的背影。
※ ※ ※
其他女孩子的床头都堆满了五花八门的护肤霜、洗面奶、紧肤水，瘦脸露……还有堆积如山的零食。
江训的床头上唯有几支笔，一叠书，仅此而已。
这个女孩子现在是牺牲了一切同龄人热衷的娱乐和休闲，疯狂地，贪婪地吸收着知识。
原霞再次走进这间寝室时，不由得想起了孔子说颜回的“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回也不改其乐。”
贤哉回也……
那个伟大思想家的爱徒的继承人正在抱着头发呆。
面前是那张写题的纸。
看见他进来，她沮丧地抬起头：“我错了，我昨天不该喝酒的。现在我的头还是晕的，我集中不了注意力……我昨天本来该是在解题的……我是唯一有那个工具的人，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老头儿的话兀自回响在耳边：
高数，我只教了你一个人。
不怪我偏心。
原霞那孩子只会实打实地通过物奥或者高考进入一个好的学府，而二者均对高数不作要求。物理是他的专长，却不是他的最大爱好，他不可能为了探索物理的热情而去追求更高层级的数学工具。
杨雷这孩子内心潜藏着探求的力量，然而他的绝大部分动力却是来自逃避，对现实的逃避。这种力量是内心极度混乱之后产生的，可以帮助他找寻新的庇护，也可能在某个时候让他崩溃，失掉控制，一无所有。况且，他的资质，他毕竟是学画出身，他的形象思维太重，底子又不足，不足以提前学习高数。过早把他引到这个范围的话，只会使他的头脑变成一片混乱。所以我不能教他。
这工具现在只在你一个人手里，孩子。
我有那个工具，我却浪费了它，我什么都做不了……
原霞把碘酒放在桌子上：“先把你手上的伤口弄一下再说吧。”
这时江训才注意到他手里的瓶子。
她感激地向原霞一笑，“你从哪儿弄来的？校医室关门了呀。医院？诊所？”
“哦，我可不至于跑到私人诊所去！”原霞说，“那种地方很不干净。你怎么会想到那种地方呢？”
“也不会啊。”江训说，“比如看病，去私人诊所不是要方便很多吗？不像医院那么麻烦，也不像医院里的医生那样凶……”
“如果生病的话，那必须去正规的医院。”原霞认真地说。
“杨雷带我去私人诊所看过病。并不那么糟啊……”江训想起那次皮肤过敏就是那个诊所医生的药治好的。
“那个混蛋带你去私人诊所？只有那些不负责任的男人带女朋友去堕胎才会去那种地方！”原霞几乎大叫起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缓口气说，“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我，我不管他怎么干，反正我是不赞成。他……他这样，也太过分了！”
江训说：“你这样着急的样子。很奇怪啊。这件事很重要吗？”
原霞看着她，心中叫苦不止：“真要命，我跟你讲不明白！”
他马上就要脸红了。
还好江训的注意力没在他脸上。
“对了，这三道题真的奇怪，你们没有注意过吗？”她若有所思地说，“看这张纸，第一题很难，第二题和第三题又是简单得令人不敢置信。第二题只是一个转动惯量，第三题甚至是考势能的基本概念如果他们是拿后面两题来考我们的话，我宁愿相信那是对我们的蔑视。还有一个问题。你看，在第一题的前面有一行字：‘解下列四个问题。’可是这儿明明只有三道题。如果你告诉我说a中的学生会连三和四都数不清楚，我宁愿相信费恩曼是个白痴。”
原霞苦笑一下。第二题和第三题出奇地简单这件事，昨天杨雷也提到过。不过写了“解下列四题”卷面上却只有三道题也只有江训这样细心的女孩子才发现得了。
第四题，隐藏的第四题，如果不是为了江训去找药，也不会误打误撞地发现。
a中那群饱食终日的家伙，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