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作画。妻见爱女跟自己学画,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她一笔一笔地教女儿画,教得挺认真。
可能是遗传的原因吧,女儿作画真像那么一回事,很有灵感。
太阳画得有热感,人头画得有神韵,小鸟画得有动态,真令我吃惊。
十几个春秋过去了,女儿从小学到高中都跟她妈学画,学业和绘画都有长进。她画的牡丹特逼真,被几家报刊刊用,还获得不少的奖励。
女儿有点名气了,她小鸟归巢似地扑在她妈的怀里,诡秘地眨着一双黑眼睛,半响才轻轻启动朱唇:“妈妈”
我对女儿挤了挤眼,笑了。
高考后,当一张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到家里时,女儿的秀脸笑成一朵花,妻也笑弯了眉,全家人都尝到了“书香子弟挥笔墨”的甜头。我见女儿那个高兴劲,笑眯眯地问:“娟子,你学琴没劲,学画怎么那样快?”
女儿笑了,眨了眨眼皮,说:“可能是遗传吧。”她的话还有点幽默感,半响,她补了一句:“如不好好学习,真对不起父母的幸劳啊!”她的脸上漾着春天般的笑容。
开学了,我送女儿进校,一切安排就序,女儿挺满意。
我返家时,女儿又送我到车站,公共汽车开动了,我努力睁大眼睛,从车窗往外望去,只见亭亭玉立的女儿木然地站在站台的铁栏杆里。她好似一棵孤独的垂柳一动不动地停立风中,那束又长又黑的秀发像柳枝轻轻摇曳。
我的心猛然一沉,脑子里一片空白。过去,女儿在身边还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女儿离开我,倒成了我的牵挂。
我的眼里不知因为幸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而蒙上一层泪雾。“女儿的翅膀长硬,该飞了。”我坐在车上喃喃地心语。
汽车向前飞奔,我费力地吐出一口长气。
女儿
我出差在外,转眼过了半个月。返家前,专给妻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到家的时间。
晚上九点过我才到家,天已漆黑一团。我开亮楼灯,掏出自带的钥匙打开房门。刚进家,我惊愣了。屋里没有开灯,只有饭厅的桌上有几根蜡烛闪亮着。
“老爸,你回来了。快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女儿娜娜突然向我扑来。
娜娜今年八岁,圆圆的脸,黑黑的眉,一双大眼睛在烛光的反射下闪闪发亮,她还是一稚气未脱的孩子。她抬起头,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眼神里闪烁着机灵的光芒。
我把目光扫向三根蜡烛,蜡烛下的一盒大蛋糕映入我的眼帘。这个蛋糕做得真好,上面有鲜花,有寿桃,有彩带,一个寿字摆在正中。
我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笑眯眯地说:“乖女儿,这有啥难猜的,我们家有人过生日呗。”
女儿把头一偏,斜眼用目光在我脸上狠狠地刮了一刀:“看你,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这是妈妈为你准备的,我的肚子都饿了。”她说话的声音很尖。
我突然发现,冥冥中出现两个亮点,那是妻注视我的黑珍珠般的眼睛,她飘然地站在我身旁。“搞什么名堂,我已过不惑之年,谁还讲究这个。你我老夫老妻,花那个钱干啥?”说完,我把疲惫的目光从蛋糕上抽回来,望着站在我身边的妻,硬梆梆地送出这么一些话。
妻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好似有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可她竭力的控制自己,只咬了一下嘴皮,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我发现,她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失望,嘴角上挂着一丝苦笑,目光箭似地在我脸上乱射,秀眼里滚出几滴泪水。
一时间,气氛有点凝重。
女儿瞪起眼睛,愣愣的。她看看我,望望妈妈,白嫩的小手替她妈妈抹去泪水,像个大人似地边抹泪边说:“妈妈别伤心,都是爸爸不好,惹你生气。”
女儿转过身来,恨了我一眼,像个法官似的冷笑一声,给我立了许多罪状:“老爸你错了。你不知道妈妈对你的一片心,你胡说八道让妈妈生气,你错了还不改正。”她高声地讨伐我。
女儿在大人面前装出一副正相,像教师教育小学生:“教师说过,说了错话要道歉,办了错事要改正。你快给妈妈说,对不起,请愿谅。”
听了女儿的话,妻抑制不住自己,扑哧一笑,眼里闪出一片光亮,一片柔情,静静地看了女儿好一会儿,把目光转向我,真诚地对我说:“祝你生日快乐了。”
女儿放开童声:“祝你生日快乐”
女儿用她那幼小的心灵,想方设法抹去我与妻之间的介蒂,我好感动,我用力吹灭了三根蜡烛,夜色无限美好。
我知道,我这个人有不少毛病,恶迹是贪杯醉酒,每天晚饭都要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每次喝酒都醉。
妻贤慧,心痛我,总是小心地服侍我,给我擦脸、洗脚、收拾呕吐的秽物,扶我休息。
看到我醉酒的痛苦,妻总要劝我:“戒掉算了,喝多了会伤身体。”
我满口答应:“你说得对极了,不再喝酒,戒了。”过后照喝不误,喝了就醉,妻气得直摇头。
一个晚上,妻子和女儿吃完饭干别的事去了。我与往常一样,自个儿一杯又一杯地喝得正来劲,还有点醉意。女儿走近我身边,不声不响地拿走了我面前的酒杯。
在女儿转过身边的瞬间,我收敛了笑容,两眼一瞪,大声地吭了声:“嗯!”
女儿见我的脸色有点吓人,叹了口气,眼里就有了泪在眶边打着漂漂,心里着了慌,把拿在手上的酒杯放回原处,气呼呼地说:“你想喝就喝吧,我不管你了。”她赌气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女儿真生气了,一连好几天只用目光扫我一眼,见面一句话也不说。妻劝她好几次,她不理我。
我见女儿那伤心的样,心里充满了温柔的怜悯。当我的胃有些瘾瘾作痛时,真恨起自己不争气。
晚上九点,女儿正在自己房里做作业,我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似地,闷声不响地走到她身旁,放声大笑起来,说:“乖女儿,真生气了,你不管老爸了。”我的语气还真有点幽默感。
女儿头也不抬一下,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说:“谁能管住你,自己想喝就喝吧。”
嘿嘿嘿,我笑了,像发誓地说:“我再也不喝酒,彻底戒了。”说完,我把一瓶五粮液递到她眼前。
“真的!”女儿眼里便放出光彩来。
“一点不假,这瓶好酒交了,算你没收。”我有些得意地笑了。
女儿立起身来,大笑起来,笑得很开心,说:“你是我老爸,我是你女儿,我不管你谁管你。”
女儿的样子,这时格外天真可爱,她象小天使似地立在我面前。
稿费
下午上班,路过值班室,门卫李大爷递给我一封信,还要我签名。接过信一看,“哇!”我惊讶,原来是一张50元的汇款单,上面写着秦北日报,附言注有四月十日三版。
稿费,我惊喜地叫了起来。
半年多了,我写的稿第一次变成铅字,出现在报纸上,心里当然无比高兴。
说实话,这笔稿费与自己的工资有着质的区别,我心里甜滋滋的,真比领到一个月的工资还来劲。
半年前,工作之余,不知是什么原因,年过半百的我迷上了写小小说这一行。
每当天黑下来的时候,闲着无事,我坐在书房,写起小小说来了。写呀,写的,稿子写了不少,发出去也不少,在我投搞的报纸、杂志上,始终不见我写的一个字,一时,我写稿的兴趣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呆坐在书房里,正在看书的妻子,见我那个垂头丧气的样儿,用好看的俊眼儿看着我,半晌,吐出一句:“别自找苦吃了,自个儿不行就多看看报纸、杂志,学学别人怎么写的。时间一长,就是瓜娃子也学会了。”
妻子的话真好听,颇似泉流幽谷低吟,在我心中掠过一缕久违的清韵。我咧咧嘴,笑了,好似从梦中惊醒,皮皱皱的上下眼皮倏开倏合了一阵子,才慢吞吞地扔出话儿:“学学别人是怎么写的,这话你说得对极了。你这一脚可把我给踢醒了。”
从此,我看起报纸、杂志上的小小说来了。研究别人写文章的立意、构思、选材、用词等,这一手果然很灵,不久,就品味出写小小说的名堂来了。我也象人家一样注意收集自己身旁最熟悉的人和事,把自己的感受最深的东西写成小小说。
如今,我写小小说的梦实现了,也看到了我的未来。收到稿费,我写小小说的劲头又提起来了。我还要写,不停地写下去。
我明白,这一笔稿费并不算多,但对我来说已是来之不易的了。怎么用才有意义?是老俩口出去搓一顿,还是买点有纪念价值的东西,一下子倒把我难住了。
“这笔钱怎么办?”我傻了似地盯住妻子,想听一听她的意见。
“看你,是捡到金子还是见到老相好的,像个文人酸不拉叽的样儿。”她瞅了我几眼,脸上的笑意绵绵不绝。
在书房里,我的心神不宁起来,时而站在窗前,作一阵子眺望,却自己也不知道要看什么,时而拿起一张报纸来看看,却一个字也没看下去。猛一抬头,看见妻子身上穿的是部队发的军装,才发现她脚上的凉鞋已经旧得不像样子。我的脸色发灰,心情也陡然暗淡了。“该给她买一双象样的新凉鞋。”我心里想。
“你跟我几十年了,还没有正二八经买东西送你。我想用这点稿费再加点钱,给你买一双高档的凉鞋。”我内疚地对她说。
妻子似乎被我说的话深深地感染了,她把我用稿费买东西的事看得挺重,一缕微笑顺着眼角的鱼尾纹欢快地在秀脸上四处流溢。
休闲日,我陪她逛街买鞋。高档商店她不肯进,地摊摊她不去看,从一个小商店逛到另一个小商店,她在挑选款式新、走路稳、价格低的女式凉鞋。
“别瞎逛了,到大商店去看看。”我拉她进鞋城。
她猜透了我的心思,推开我的手,说:“都老太婆了,还讲究干啥。随便买一双能凑合穿穿就行了呗。”
我俩跑了几条街,终于在一家小商店看到一种样式挺不错的白色凉鞋,“多少钱一双?”我问老板。“全市最低价,30元一双。”老板朗声地回答。
“经不经穿,价钱还有没有少?”妻子拨弄着鞋问。
“质量没有问题。今天,冲着你是第一个买主,优惠5元,25元一双。”老板又是哈哈一笑。
妻子一听,心算着50元稿费正好买两双,觉得还算划得来,便买下了她看中的鞋。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不买好一点的凉鞋?”她笑着说:“这两双鞋不正好是你的稿费,也了你一桩心愿。”
看见她那得意的样儿,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一注酸楚。她是一个老军人,至今还没有穿过上百元的凉鞋,好似欠了她一笔债,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妻子穿上新凉鞋,骑自行车,走路都没有什么问题。当接到上北京开会的通知,忙着做起程的各种准备工作。她到洗手间刷新凉鞋,突然传出一声惊叫“遭了,又是假货。”
我拿起鞋一看,鞋帮和鞋底分家了。“龟儿子,”我突然冒出一句粗话。
妻子笑着对我说:“真可惜,你那稿费是半年才挣来的,我买这双凉鞋只穿了一个星期就报废了,看来你那稿费”
我苦笑着,尴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选儿媳
儿子从部队复员,安排在一个县级区的银行工作,他年过25岁,已进入婚期,是该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了。
选择什么样的儿媳妇,倒成了我和妻的一桩心事。这事说起来真叫人好笑:“皇帝不急,倒急坏了太监。”
我和妻都是老兵。我在部队整整干了27个年头,转业到银行,可算找了个好单位。妻在部队医院,身上的橄搅绿军装还得穿到退休。在选择儿媳问题上有了异议。
一次,儿子回家,我首先提出了他的个人问题。“我听咱爸咱.妈的意见。”儿子用幼稚的目光看看我,望望他妈,眨了眨眼皮说。
妻先开了腔:“找个当兵的,搞医的。”“为什么?”儿子大惑不解地问。“我们一家子都当兵,当过兵的就是不一样。我是搞医的,你们爷俩少吃多少苦头,还不清楚?”妻子的目光向我扫了一眼,格格格,又是一阵欢快地笑声。
我的眼睛一亮,摆出一副深深理解的神情,向儿子吐露心迹:
“你妈说得在理。可像你妈当一辈子兵的人很少,今后有个转业安置工作,要找个好单位不易,我和你都在银行工作,就在金融界找一个吧。”儿子听了我俩的高论,有点惘然,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若有所悟,费力做了一下浅笑,应和着:“二老说得都实在。你们就提个原则,定个标准。致于找谁,由我自己作主好了。”
听了儿子这番话,我惊愣了。儿子在父母眼里,象个始终长不大的孩子。我最清楚,儿子老实巴交,从小就少心眼,遇事拿不定主意,担心他在外面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总想把他的事都包搅下来。
我将眼瞪大,视线射向儿子那张透着天真的脸,猛然发现,他的确长大了,成熟了。他的话语,既不想违背父母的心愿,又想自己的事由自己办。
正在儿子犯愁的时候,我将两眼睁得溜圆,向他瞄了一眼,像作报告似地:“一是人品好;二是单位好;三是工作好。”
儿子挠头憨笑,笑得很尴尬,苦笑着说:“还有呢,女的,年轻的,活的。你这是在选干部还是选儿媳?”
妻正色:“你爸在给你说正经的,你倒开起玩笑来了。”
“是呀,是呀,我说的也是老实话。”儿眯眼弯眉地赔了笑,连说。
儿子回到单位后,对个人的事一点也不急。我和妻先后为他提过两个对象,儿子回电话,都觉得相距太远,不合适,并以工作忙,等一等再说为由一拖再拖。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银行自身的经济效益发生了变化,我为儿子在银行找对象也不那么热心了。妻子所在的部队医院也有干部转业,安排的工作单位也不理想,她为儿子在部队选对象的心也冷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