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神宗皇帝自见贵保之后,心中喜他少年博学高才,想格外封赏于他。然心已定,是日坐朝,群臣朝罢,皇帝宣谕,纶音道:“朕昨日做微行观看景色,到羊肉街李家酒楼见一幼年书生,十分博学高才,朕意欲宣他上殿。待卿等面试,如果真才实学,将以不次封他。卿等以为何如?”众臣未及裁作,旁有首相张居正出班奏道:“既有高才,即当选用。业经万岁圣鉴,何用臣等面试,但不知此生姓名籍贯何处,可有戚属否?”神宗道:“此人姓黄,名贵保,本籍湖广迁居襄阳,现寓李家酒楼。就命兵部尚书何维柏明日带他上殿,待朕再试将他选用。”维柏领旨谢恩,退朝回府。用过早膳,即带了家人摆道直到羊肉街李家酒楼,命家人通报。贵保闻兵部尚书到来,不知何事,忙出迎接。维柏下轿,贵保上前打恭。维柏扶手问道:“此位就是黄贵保先生么?”贵保道:“不敢,小子就是黄贵保。”维柏见他容貌英俊,大喜握手,登楼与贵保重新见礼。建良、朱能上前恭拜,一齐坐下进茶。茶罢,维柏对贵保道:“恭喜先生福运到了。前日曾与谁人饮酒联对?”贵保道:“同一朱先生饮酒。”维柏说道:“你道他是何人?”贵保道:“实未曾问及。”维柏道:“算足下头等福命,前日与饮者,非比别人,乃当今万岁。万岁爱你才学,今早临朝,命我召你,明日上殿,不次封赏。岂不可喜?”贵保闻言,喜道:“皆赖大人鸿福。”维柏即直身辞道:“足下好早些收拾,顷刻进敝衙,明日五更一同上朝陛见。”贵保遵命,相送下楼。俟维柏上轿,打恭相送,退入店中。建良、朱能旋与贵保贺喜。
贵保回房收拾书籍琴剑,
谓朱能道:“兄暂寓此,待我面圣后再来相聚。”朱能道:“贤弟此番面圣,定必身荣。愚兄与你看守行囊,待弟实授何官,然后亲送到贵衙就是。倘得激身,祈为雪冤。”贵保道:“这个自然,倘得缴幸,定必效力。”俄顷,何府家人随带一轿到店,相请贵保。贵保辞了建良、朱能上轿,直到兵部衙门。恭谒维柏。维柏下座见礼。茶罢,历问行藏,贵保从头细述。维柏十分嗟叹。相谈未久,晚筵早备。两人入席,畅饮高谈。贵保对答风生,言辞博雅。维柏十分爱敬,说道:“足下有此高才,明日大廷面圣,务须大展鸿才,包管至尊,不次折用。”贵保谦逊不当。席散,命家人引贵保入书房安歇。
到了五更,维柏命贵保换过新洁衣服相随上朝,命贵保暂在朝门候旨听复。净鞭三响,朝臣鸽立,天子登极,群臣俯伏朝恭。恭毕各归班肃立。神宗皇帝宣动纶音道:“众卿有何本章当殿启奏?”兵部何维柏出班奏道:“奉旨召黄贵保现在午门,请旨定夺。”神宗大喜,即命侍臣宣他上殿。贵保闻召,膝行至金阶,舞蹈山呼,俯伏在地。神宗传谕道:“朕曩晚微行遇卿,见卿高才欲破格折用。今召卿到廷面试,尔其务展经纶。”即御笔亲拟题目,限他对策三章。贵保领旨,跪在金阶,手不停书,顷刻写就三篇,交与内侍进呈神宗皇帝御览。
第一题拟汉王拜大将军后论将相大臣
定天下之大乱者,必待天下之将才。有天下之将才,必当付之以天下之大任。令项羽背约毒民,诸侯王效尤,天下煽动,寡人欲安之而未能。虽良平,无所施其智。今丞相何言治粟,都尉信国士无双,足当大任。故择日斋戒设坛,具礼拜为大将。
将责以覆楚下齐,平三秦燕赵魏而一天下,如反手也。夫骏马逸群,孙阳乃识国。狗之疷,见猎乃噬。将相大臣,毋少信。
当思寡人,所以为信。屈者奉其教,令以济乃公事。第二题拟汉高帝召故乡父老迁新丰诏朕经营天下,不得常与父老游久矣。父老其无恙。朕常念之,而皇上之念父老尤甚。盖桑梓故田,非富贵所能易。好人有同情也。而谓父老能忘我皇上哉!然安士重迁,父老徒有室远之叹,朕甚悉焉。兹遣胡宽作新丰,田园室庐悉如故里,以体我父老庶乎!肯来以为我皇上欢,毋以畴昔,恃酒谩骂薄朕而有遐心,俾朕不能养志也。有司其备安车以迎毋昔故乡子弟。
第三题拟曹孟德下所司修弥衡墓教
处士弥正平,俊才兀忧,非世所识。诚如父举所谓一鹗也。
孤非不能容之,第欲容之诸侯,使天下知有此不羁之才,且自裁其狂耳。黄祖小人置之大僇,有负孤怀。兹闻其骨葬荒洲,当今所司修治墓田,置守冢数家,毋滋宿莽,异日或过其下,孤将有只鸡头酒之奠,岂忍弃此冢中枯骨,而俾千金买骏,擅美于前哉!
神宗皇帝览罢,大喜。御笔加上圈批,赐与阁臣同阅道:“卿等试看三篇,方知朕赏鉴不谬。科目中所取入股之士,那得有此古致,笔墨俨然西汉古文一样,不独才彷班马,兼之字敌钟王,可称得做天朝人瑞了。”众臣阅述俱十分叹赏,同奏道:“贵保天廷奇才,光辅陛下,伏乞格外褒封。”不知神宗准奏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施厚泽敕赐状元 雪深冤本奏叛逆
诗曰:
喜得身荣显,还思剪势奸。
玉堂频起草,金阙奏天颜。
话说神宗皇帝见群臣请封贵保,遂沉吟许久,对众臣说道:“本朝二百年来,俱依洪武旧制,以春秋两科场取士。今朕欲破格褒封贵保,又恐坏祖宗成规,贻天下后世讥诮。卿等之意若何?”首相张居正奏道:“科场取士,虽是国家旧规,但历考前朝亦有格外之典加。唐明皇之于李白特赐翰林学士,臣看贵保之才不减李白,既为朕心所赏,又为廷臣所推,正当额外优封,以鼓励天下读书稽古之士,异日史臣载笔,应赞陛下为圣明之君。”神宗闻奏大喜,敕赐贵保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之职。旨下,内侍奉过冠带簪花,赐酒游街三日。黄贵保舞蹈谢恩。朝退,各朝臣向贵保道喜,贵保谦谢一番。何维柏命家人送贵保到翰林公署,有长班投手本拜迎。贵保入到本衙,各长班一一拜叩。未几何维柏又命家人送铺盖什物金银到署,贵保拜受。
次早上朝叩谢圣恩后,即坐轿向阁臣拜候,次向六部三司及同馆前辈一一拜候。即修书差长班到东昌李建中、刘承恩处问候、报喜。又差人带书回家,报知母亲,然后到羊肉街拜谢李建良。又叫朱能收拾行李辎重,到署居住,同享荣华。朱能与贵保日夕谈心,诸事已毕。明日游街牌写着:钦赐状元,原籍湖广襄阳府,姓黄名贵保。父亲黄世荣带绸绫上京贸易,两载未有音信。但有四方君子知其下落,到来报信,花红重赏。
是晚将头牌之字抄了数张,黏在歇客行之街道。是日黄世荣无事出街,看见报单,原是我儿子得钦赐状元,明日在行门口等他相会。
是日贵保游到此处,一见父亲连忙下轿,上前相会。朱能在旁上前叩见,在路不便细问,即同世荣回公馆,将铁威被害并钦赐状元之事,一一尽说。世荣闻言,一悲一喜。悲的是女儿投江,喜的是儿子荣贵。又问朱能讼事若何,朱能把己身所历,从头细述。世荣闻言,十分嗟叹。贵保又问父亲生意若何,因何到此。世荣曰:“为父出了山东,在旅店病了月余,才得痊愈。复遇足痛,又逗留十余日,是以迟至春初才得到京。寓在西城张家店,到了月余,恰好货物脱清。只因候账未行,一日到各衙门打探朱贤侄可曾到京,恰好与吾儿相遇。”吩咐朱能,可到西城张家店与吾家人将存下之银,并行李一总带来公馆安歇。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秋闱。朱能考取武进士第三名,乃至殿试,朱能中了武状元,上朝谢恩。出门拜客,寄书回家,又寄书往刘承恩,与李建中报喜。一日贵保到朱能署中议事,忽报兵部尚书何维柏回拜。朱能出门接入,贵保上前见礼。三人坐下饮茶。茶罢,朱能便讲申冤之事。何维柏道:“我昨日已经将此事与张太师商量过了。”贵保便问张太师有何主意。维柏道:“太师说此事各位大人不宜动本,只宜朱大人先奏自己冤情,倘圣上怒不测,某与太师自有调停。朱大人即宜写本,明早入奏。”朱能称善,正欲留宴,维柏告辞。朱能相送出门而别。转入后堂,再与贵保商议。贵保道:“张太师主意甚高,吾兄遵行无碍。纵有不测,可对得天下后世。”朱能遂留贵保过夜,灯下商量草本。到五更,一同上朝。神宗皇帝临朝,各官朝泰已毕。朱能俯伏金阶奏道:“微臣有冤本一道上渎圣聪。”神宗道:“卿有何奏章,且平身站立。”朱能遵旨,内侍将本章呈上御案。神宗再三披览道:“据卿所奏,冤情如果属实,不独胡豹父子国法难容,即该地方官亦应分别议处;倘诬告国戚擅奏大臣,卿家亦有不便。此事究竟详细如何,卿宜据实详奏。”朱能遂将此事一一从头直奏,言词剀切,声泪欲进。
神宗听罢,拍案叹道:“胁奸而致刺杀,毙证而辱平民。居官者以贪墨为心,恃势者以淫虐自肆,功令奚在?国法奚存?该县固属可诛,该抚尤殊可杀。通省官吏只有一个何象峰守正不阿,胡豹如此横行,目中岂有君长?即当召回质讯按律质办。”张居正出班奏道:“臣闻镇国公不特居卿肆作威福,且素蓄不臣之心。陛下宜早提防,毋使祸延滋蔓。神宗闻奏吃惊道:“此事卿何处得闻?若果如此便是国家大患了!卿若有所见闻,不妨直奏,朕断不见罪。”张居正道:“此事问兵部何维柏及钦赐状元黄贵保二人便知。”神宗便问二臣道:“二卿可把胡豹反迹据情直奏,如果得实,朕自有赏。”何维柏奏道:“镇国公反迹,臣实未知,但臣弟何象峰现任襄阳府,有书到臣,言及其事。”神宗道:“书在何处?呈上朕观。”维柏即在靴中取出此书呈上,神宗一看不住摇头。贵保随奏道:“镇国公有一外甥唐玉龙在大雁山为寇,因往胡府祝寿,中途与人打架,臣父见他说出欲与胡豹父子合兵造反。况臣在家稔闻他私造军器,阴养死土,据此数疑,反迹显然,请万岁定夺。”神宗听罢便问群臣道:“卿等公论若何?”张居正奏道:“以臣愚见,宜命钦差赍旨一道召他父子回京,交大臣会审,按法治罪,不知圣心若何?”神宗闻奏,点头道是。旁有胡豹相好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宋琼出班奏道:“不可不可。”群臣大惊。不知他所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都察院暗地传书 镇国公襄阳造反
诗曰:
狐鼠凭陵日,彤廷旺食时。
殷懃论推觳,各副圣明知。
话说宋琼出班奏道:“不可不可。镇国公平日忠良,必无异志反迹之说,俱属群下猜疑。且朱家命案,据奏亦是伊子所为,况末经面质曲直不分,陛下不可轻信众议,恐皇姑见怪。”张居正上前奏道:“宋琼所奏甚差。此事迟疑则机泄祸大,速发则祸校但旨意只作平常召回供职,不可露出今日之议,并不可提及朱家之事。”神宗点首道:“张卿所奏甚合孤意。”
即草旨一道交内臣吴恩带至湖广,召胡豹父子回朝供职,遂拂袖退朝。群臣各散回衙。宋琼着急,即修书命千里马星夜赶到湖广道知胡豹。
却说胡豹自从见云福弄出事后,得通省官员替他回护,越发肆行无忌。霸估民田,纵容儿子强奸民间妻女。种种不法,襄阳百姓受他荼毒,无可告诉,真正冤气满城。又日日与心腹官巡抚李士林,淮安总镇莫如龙,襄阳知县雷象星等,饮酒取乐,阴蓄死士,制造军装器械,谋为不轨。一日正与各官计议,欲图起义。忽探子回报,皇上差了内官带旨,不日就到湖广。
各相疑讶,不知何故。忽家人报说,都察院宋大人差人下书。
胡豹传人打发来使回去,将书拆看一见大惊,将书递与众看,各官惊道:“事机泄了!公爷还要即刻打点,先发制人。”胡豹即修书十数封,分头命家人通知各处心腹提镇武弁,着他刻日带兵到省相会。又修书寄二子,嘱他暗运兵粮,一一筹划已定。
忽然触起外甥唐玉龙,又即修书往大雁山通知。干是各路布置已完。俄而迭报圣旨已到,省城各官俱去迎接,胡豹总总不理。
且说钦差吴恩赍了圣旨一到省城,各官跪接请问圣安后,各各与吴恩见礼。吴恩不见胡豹到来接旨,便向各官问道:“因何镇国公还不到来接旨?如此怠慢,岂是臣子所为?”巡抚李士林道:“闻得公爷有病,未知真否。”即委雷知县去催,少顷知县回报,公爷现有病,请钦差大人赍旨到府宣读。吴恩怨道:“如此无礼,不畏万岁见罪么?无奈即将圣旨直到胡府,各官随后一齐拥入。吴恩一到,见府门大开,并无一人迎接。心中含怒直进大堂,见胡豹据中而坐,并不起接,昂然不理。吴恩大怒道:“圣旨到省,胡大人推病不接到还罢了。今日咱家赍旨到府,仍复昂然不动,悖逆已极!皇上闻知,罪无可逃!”
胡豹喝道:“圣旨岂压得本公么?今日独据一方,不受朝廷管辖,此道圣旨只可带回朝罢!”吴恩不理,捧旨站在正中,朗朗宣读。胡豹下座将圣旨扯碎掷地,对吴恩说道:“本该杀你,姑留你回去说知昏君,叫他早早让位。不然奉公不日提师到京!”骂罢命家人将吴恩鞭出去,吴恩带怒星夜回京,把胡豹碎旨逐差之事奉闻。
却说胡豹碎旨逐差,各官在旁俱各嘿嘿无言。当下恼了知府何象峰,离座斥之道:“公爷不接圣旨悖慢之极!况复碎旨逐差,与乱臣贼子何异?他日六师一到恐祸及生灵!”胡豹怒道:“小小官儿,在本公跟前肆言无忌,不怕死么?”何象峰大言道:“本府官虽小,晓得尊君亲上,不似公爷位极人臣,且为国戚,反忘君负义。本府头可断身可杀,而舌不可屈,怕甚么生死!”胡豹大怒道:“如此狗官奈何我!”喝命摘去冠带,发县监禁,待事平后再行杀却。何象峰不住口大骂,家丁将他带去寄监。何象峰一到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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