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门 作者: 黄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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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门 作者: 黄坚-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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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邹穆公一边向孟子吐苦水,一边讨教,该拿这些可恶的无动于衷、见义不勇为的刁民怎么办?把他们全杀了吧,人数实在太多,杀也不容易杀完;不杀吧,那以后人人都这么效仿,那还了得?〃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孟子怎么回答的?报应!〃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孟子 
梁惠王下》)成千上万的老百姓饿死、冻死路边,有口气的流浪各地乞讨为生,你们却富得流油,钱多得没处花;那些公务人员,有谁想到过饥寒交迫、无家可归的老百姓?你们当过回事吗?曾先生说过,当心!出来混,迟早要还的!现在,可不是老百姓来〃还〃来了,你还想怪他们? 
  
  三千年人世间第一等痛快语。   
  孟子对曾抱以很大幻想的齐宣王,有过一段苦口婆心的长篇游说,其中有〃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孟子 
梁惠王上》)老百姓没有稳定的收入,心里就不踏实;心里不踏实,就很可能铤而走险;等老百姓犯了事,你们动用国家机器来处罚,这就是罔民。罔,朱熹《孟子集注》解释为:犹罗网,欺其不见而取之也。也就是老百姓在走投无路中犯事,然后,又在不明就里中给收拾了。 
  
  有人看到孟子对梁惠王说,何必曰利,就以为孟子只讲大道理,不讲钱。其实,孟子不但讲利,而且讲起来头头是道,一套一套的,深谙〃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尽心下》)的道理。孟子的意思,是让那些最高官僚们,成天少惦记着些银两,多想点怎么能给老百姓办点人事。至于对平头百姓,孟子倒是时常不忘,他们口袋里,是否还剩了一块两毛五。 
  
  自经界始,这是孟子劝滕文公搞〃井田制〃用的词,那事后来没搞成,于是我把它搬到这来,以此说明孟子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概念的初始建设。   
  知识分子一词,有广义、狭义之分。这里说的是狭义,也就是爱德华·W·萨义德所界定,或者说,所期许的知识分子。这种知识分子,在中国,是比大熊猫更为珍罕的生物。  
 
  秦汉以后,两千年中华文明史,我们能见到的,是一种所谓士子,或士大夫的东西,这种东西原本是体制内的产存物,《孔子打劫》写到过它的生成与衍变,也就是士与官的关系。当早先所谓的士,从体制框架的子宫内壁上脱落,孤悬在外,中国最古老知识分子的萌芽,也就开始了。 
        
  这种萌芽,极其缓慢,极富中国特色。孟子以前(现今依然),最大特色,就是要重新挤回到体制子宫中去。孔子是其突出代表,老庄们则做了旁观者,并最终选择了放弃。至于另一些,比如稷下学宫那些〃不治而议〃,他们的言行,缺乏足够的历史代表性,简单说,就是我们不清楚他们干过些什么。 
  
  只有孟子,性格锐利、强悍,在现实生活面前,无奈地且战且退,一步步后撤的同时,爆发出中国知识分子第一声尖厉、刺耳的呐喊!为中国知识分子的领地,竖立了原始的木栅栏。 
  
  1. 知识分子身份的自觉。   
  中国文学史上,有所谓文的自觉,人的自觉,孟子,无意中,触及到知识分子的自觉。《孟子 
万章上》,借口伊尹,说了这么一段话:〃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   
  知识分子为民众的先觉先导,即使在今天,也并非大言不惭的夸口,孟子时代,就更是知识分子天职意识的珍贵闪现。   
  2. 社会分工,自有知识分子一袭领地。   
  《孟子 
滕文公上》,有一篇孟子谈社会分工的对话。这是孟子平生各场战役,最为酣畅淋漓,大获全胜的一场。这场战斗虽未直接涉及知识分子话题,但大门一经确立,打开,知识分子的问题,也就顺理成章,一揽其中。《滕文公下》,彭更提出:〃士无事而食,不可也〃,孟子便将他所售仁义,跟梓、匠、轮、舆等手艺并列,意为,别说吃你一碗白米饭,就是受让天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4(话说大了些)。《尽心上》,王子垫问:〃士何事?〃,孟子爽快地回答:〃士尚志〃知识分子,就是专门研究大道理,解决怎么做人的问题。 
  
  3. 身份自由,不可被收买。   
  孟子《公孙丑下》中有句:〃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听上去有点自鸣得意的狡黠,但要做一名知识分子,失去自己的立场政治的,经济的,思维规律的,言为心声,恐怕就勉为其难。同篇又言,〃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不能被收买。因为吃人嘴短,收人手短,话一说出来,也就短了。 
  
  孟子作为一介文士,对待权贵们的态度,以及那锋利如鲨的铁齿铜牙,前文已有所述,在此略缀补一二。《孟子 
公孙丑下》:那天孟子本来打算去见齐王,谁知装模作样的齐王,打发个马仔来跟孟子说,啊呀,我病了,本来要来看你的,只好麻烦你来看我了。孟子生平最恼恨这种虚伪拙劣的表演,妈的,你屌,我更屌!你能病,我就不能病?我也病了,不去了!5在宋国,孟子劝宋王少收点税,能不收的就别收了,宋王回应道,今年还做不到,由明年开始,好么?孟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立即打了著名的偷鸡贼的比喻,说,知道错了就赶紧改,还等来年?6 
  
  如果没有这两点,没有时不时让〃王勃然变乎色〃7的两招,没有〃我知言〃8的得意和自信,以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绝,孟子离萨义德知识分子的定义,就还差上一截,有了这些,孟子,怎么看,都应该算是非常Good 
地达标了。   
  说起孟子的桀傲不训,睥睨天下,下面这段话,算得上旗帜性的宣言。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尽心下》) 
  
  跟那些大人物说话,别把他们太当回事,搞得自己像个缩头乌龟样。他有豪华别墅怎么啦,他美女如云怎么啦,他有洋酒、房车怎么样?他到处吃喝玩乐又怎么样?大爷我不尿他! 
  
  孔子说,君子有三畏,其中一畏,是畏大人。〃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论语 季氏》)孟子说大人则藐之,何止是狎,简直就差一口浓痰迎面唾出!   
  看来,两位最亲密的革命战友,在大人这个问题上,还有小小分歧。                  
  祸起孟轲,潘朵拉的盒子开了   
  有人说喜欢孟子,我对孟子,总喜欢不起来,孟子不好玩。说起好玩,还是孔子有趣些(孟子有硬幽默,但缺乏软趣味)。我在年初的一篇小文,将孔子比喻为《阿Q正传》里的小尼姑,我觉得这个比喻,非常精彩。你看,甭管谁的一双脏手,往小尼姑的头顶一放,立马就有立竿见影的哄堂大笑,或义愤填膺的围观效果。孟子呢,最多只能算是小D,你就是把他的头皮摁破了,原地转上十个八个圈,谁看哪?所以,从做事讲效果的角度说,叨扯孟子,哪比得弄孔子来得有水。 
  
  不喜欢孟子,还有些别的原因。   
  孟子为中国知识分子确立最初的职业概念的同时,带来了一只潘朵拉的盒子,开启散播了中国文人知识分子特有的众多积习。   
  1.〃绝对真理〃   
  〃文革〃中家喻户晓的绝对真理,始作俑者的中国人是谁?是孟子。孟子从日益酷烈的现实中,步步退却,彻底沦丧了自己在现实生活的全部空间,遁入纯精神领域,进化为一名精神战士,也就是纯知识分子。孟子心有不甘。于是他以自己的精神,来对抗龌龊,但最后却是它赢了的现实。孟子失败得越彻底,他的精神之树,就长得越高大,越茂盛,越精深。他在外部世界失败的次数越多,他内心的自信心,就越坚固,越极端。你看孟子这一辈子,干成过一件像样的事么?没有。但孟子说话,何其振振有词,滔滔不绝,不容置疑,十分肯定。〃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孟子 
滕文公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孟子 公孙丑上》)十分肯定,不容置疑,加上心性为基,天命为罩,加上息邪说,最终炼就了孟轲的绝对真理。   
  2.莫非命也   
  信命,是中国传统文化特征之一,也可以说是中国特色。中国人的信命,由来已久,但把这种意识,变成一种如烟似雾的集体心理,历史传承,大力分水者,始于孟子。〃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孟子 
万章上》)〃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孟子 
尽心上》)当弟子乐正子告诉孟子,奸人作祟,鲁平公不来见孟子了,孟子说,我见不了鲁侯,是天意,那个什么垃圾人怎么能让我见不了鲁侯?9事不成,归于天意,这种心理,后来成为中国人普遍的思维范式。 
  
  3.世间大话从兹始   
  都说中国人含蓄,内向,谦虚,说这话,似乎忘记了中国人的另一种〃土特产〃〃老子天下第一〃,这是一种容易生长于非理性气候带的植物,又特别容易长在知识分子这块田地。它的肇端始祖,即是大名鼎鼎的孟轲先生。甭管多大的家国大事,到了孟子那,就是一句〃亦曰仁义而已矣〃,或者〃正己而已矣〃全部搞定!〃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孟子 
公孙丑下》)这种大话,到了后世鹦鹉学舌之徒嘴里,成了永不落幕的混世表演。   
  4. 守经行权,万事可为   
  要说孟子是个只讲目的,不讲手段的人,那肯定是诬蔑。孟子不止一次举钻洞偷情为例,说明途径和程序的重要性,但另一面,我们又不能不看到,孟子的途径和程序,轻意就可以被打破,这就是所谓的守经行权。舜娶不告亲,孟子的解释是,〃告则不得娶,……是以不告。〃目的(动机)正当,手段就可以随机应变。这个权,就是今天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一个意思,各自表述。〃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行,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孟子 
离娄下》)这么一说,大人们倒确实是方便了,行不通的地方,就权它一下,可剩下〃小人〃怎么办?再说,什么样的人是大人,方能有任意行事的豁免权?义的凭据又是什么?义者,宜也,适宜的,就可以?说这个权字,害惨了中国,决不是一句夸语。天下之事,何不可为?找个合适的借口就得了。 
  
  5. 辟邪说                  
  孟子骂杨墨无父无君,是禽兽,让后世帝王窃笑、狂喜,成为汉代〃独尊罢黜〃的先导,也开了中国意识形态领域〃帽子〃、〃棍子〃满天飞的先河。《滕文公下》中,孟子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把跟自己不同的理论观点,形容、比喻为带领野兽吃人,甚至导致人吃人的惨烈,这是怎样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攻击。一向出语谨慎的朱熹,在那本吾皇钦定的官方教科书里,更是籍此添油加醋,火上浇油:〃盖邪说横流,坏人心术,甚于洪水猛兽之灾,惨于夷狄篡弑之祸〃(《孟子集注 
滕文公下》注)比洪水猛兽更烈,比外国侵略,颠覆皇权,杀死皇帝更坏。对于异端的仇视,置之死地而后快,还有比这更巅峰的么?有人拿〃文革〃为孔孟和儒学鸣冤叫屈,希冀早日卷土重来,其实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他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6. 历史任我玩   
  孟子精通《诗》、《书》,有人说他还精通《周易》,不是说五经皆史么,那孟子也就是个历史学家了。但孟子这个历史学家,却把朱熹这位天生的优质家仆,忙得满头是汗,不亦乐乎,因为常常要替孟先生说,〃孟子释《书》意如此〃,〃孟子释龙断之说如此〃。孟子对舜,有着异乎寻常的喜爱,〃言必称尧舜〃,其实只是称舜,很少称尧。孟子对舜近乎痴迷的称道,让人对舜起了疑心,舜有那么好吗?一个人好到这种地步,已经有违人之常情。可能的结论有二,要么,舜是中华文明史上第一个著名的伪善者;要么,孟子对舜的装饰太过头了。 
  
  第三部分:墨子的草鞋哪去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诗经·王风·黍离》   
  传说中的草鞋   
  墨子穿草鞋,是他的大众形象。   
  鲁迅的《故事新编 非攻》这么写,据说是墨子老家的山东滕州火车站的墨子雕像,也是这么塑的。   
  这是个象征性的形象,但也许,是种真实写照。   
  这说法出自《庄子 天下篇》:〃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硚为服。〃   
  这句话,王先谦的《庄子集解》注释为:裘褐,粗衣。木曰跂,草曰硚。这注释太过简略,没说明白以跂硚为服,到底是身上系着草绳子,还是脚底穿着木拖鞋。既然你不肯说清楚,那就别怪人大胆想象了。所以,后人直接说墨子本人(那话本是说,后世之墨者)穿着草鞋,步行天下。 
  
  墨子是不是一辈子穿草鞋,这谁也说不准,但墨子在战火纷飞的诸侯国之间,穿梭往来,四处奔走,却是肯定的。《文子 
自然》篇有〃孔子无黔突,墨子无煖席〃之语。《淮南子 
修务训》一字不改,照这么说。到班固写《答宾戏》,话改成了〃孔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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