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路途还遥远呢,今次能晋升的话,就是走了捷径,否则,只不过是走得辛苦一点,绕了个大圈子,多费了力,终于会到达目的地的。”
“我对你完全有信心。你爬上方淑娴家,对她履行诺言的故事,仍历历在目。”
叶帆笑了,道:“回想起来,那个攀楼梯的困苦过程真是宝贵的经验,现在每逢遇到困难,我都十分轻松地克服过来,没有什么大不了,怎会辛苦得过从前。”
文子洋也兴奋地说:“太好了,中国人什么苦头没有吃过,养尊处优的是欧美人士,他们穷不得,捱不惯,我们却已有困苦免疫能力。”
文子洋兴奋地紧握着叶帆的手,道:“告诉你,我决定从政,直接为香港人服务,好不好?”
“太好了。”叶帆开心得雀跃起来。
两个朋友情不自禁地拥抱欢呼。
然后才忽然觉得尴尬,就分开了。
叶帆急忙地抓住另一个话题,以掩饰她不该有的过分喜悦和兴奋。
“我给方淑娴回信时,会得告诉她有关你从政的消息,她的来信老叫我问候你。”
“是吗?她现在仍在三藩市,生活可好吗?”
“不错,过去的苦难已成过去了,她一直跟我有来往,还待我照顾彼得。”
“彼得?”
“你忘了吗,我那只宝贝沙皮狗。”
“我没有忘记,不是说彼得已经老死了?”
“是的,方淑娴经常代我去扫墓。”
“嗯。”文子洋道:“你仍挂念彼得。”
“一辈子忘不了它,它对我的恩惠至大至重。”
叶帆说到这儿,忽然的脸色一沉,她不愿意再想起彼得对她的恩惠,如果连这小狗的恩义也忘不了的话,她应如何面对贝欣了。
这些年叶帆的心理压力非常沉重,在文子洋还没有出现,或应该说在他真正的身分没有揭露之前,叶帆一直以为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贝欣。及至文子洋对她表示了不可能忘怀旧爱时,叶帆尝到了生命没有文子洋的那番滋味,她才蓦然发觉失去了他会是如此苦痛与失落。她几乎对上天发重誓,只要有一天文子洋回到自己身边来,她将不惜以任何代价交换,惟其叶帆可以仍然幻想与文子洋的情缘得以再续,她才有力量奋勇地生活下去。
叶帆没有想过,造物弄人到如此残酷的地步,正当文子洋打算尝试解开自己的心结之时,那个心结缚得比以前更紧,因为贝欣出现了。
如果文子洋的恋人不是贝欣,叶帆还会好过一些。
最低限度她可以正如章翠屏教导她的,拼死力跟情敌搏一搏。但对手是贝欣的话,叶帆就丧失了参赛的资格了。
叶帆不可能理直气壮地跟自己的恩人决斗,要叶帆不战而败,那份委屈至大至重。
抑压的情绪令叶帆产生很多下意识的言行,都是针对贝欣的,她只是不承认,甚或不肯察觉罢了。
故而,叶帆一直有股不能解释的冲动,要在事业上有成就,要在生活上尽快独立,要在精神上表现畅快,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潜意识里脱离情敌的照顾,她认为这样才最能保持自尊。
在文子洋面前,她是更怕提及贝欣。
她们之间的问题令她痛苦,她不要再去想它。
因而叶帆对文子洋说:“不要提起小彼得了,否则,我会想起另一位在加拿大已去世的好朋友添伯和我那位一直不知行踪的父亲。子洋,让我们谈些开心的事,如果我真获晋升,就请你吃一顿丰富的晚餐。”
文子洋问:“机会大吗?”
“难说了。”
“当今之世,已不再重男轻女。”
“但今时今日仍讲关系,靠人事。”
“对方很有关系,很多人事?”
“简直锐不可当,他父亲是汇业银行董事,世家子的父荫不可轻视。”
“你也有你的援引。”文子洋指的当然是与贝欣有关。
“不,我没有。就算有,也不会运用,只靠自己。”
叶帆的反应是强烈而肯定的。
文子洋正不知如何回应时,恰于此时在他们的眼前有一个情景出现,把他们的视线吸引着。
文子洋正在把汽车停在酒店门口,准备与叶帆走进酒店的咖啡室去吃下午茶,就见到一个熟悉的男士跟另一位熟悉的女士亲亲热热地走出来,上了男士的名贵座驾去。
那是高骏。
陪同着他上车的是近日城内颇多新闻的新星菲菲。
叶帆微低下头去,她打算装作看不见。
无疑,叶帆的心情与文子洋一样是复杂的。
完完全全地不辨悲喜。
照说,站在贝欣一边来看这种情况,是应该为她悲哀的。
但叶帆同时难免有着少许沾沾自喜,这证明了贝欣并不比她幸福,似乎心头就有点舒畅。
同样,文子洋一直禁捺不住他对高骏的复杂感情,尤其这阵子,他开始为了从政铺路,透过各种场合开始活跃起来,总会碰到高骏。
似乎高骏给文子洋的印象以及在其他人的心目中,他周旋于繁花盛草之中而成为一只受城内很多仕女欢迎的采花蜜蜂,是人所共知的。
这证明贝欣与他之间并不是一对完整无缺的夫妻,是不是就为文子洋带来一丝希望,还是为他泄掉了一口不自觉地屯积于心底的乌气?
无论如何,文子洋与叶帆是不会用这件事来作话题的。
相反,他们只会回避着,叶帆说:“这酒店有一种芝士蛋糕,极好吃,你等下试试。”
文子洋及时反应:“好极了,让他们为我泊车,快下来吧!”
另一边厢,反而是当事人非常轻松,高骏对菲菲说:“看到前面的那年轻人吗?”
菲菲说:“你的朋友?”
“不是朋友,一个是敌人,一个是亲戚。”
菲菲奇怪地问:“怎么个讲法了?”
“男的叫文子洋,是医生,听说他打算实际参政,参加立法局选举。那就是说,我会多一个对手了,看样子,我们大有机会选同一个选区。”
“你也从政,你有这个空吗?不用发展你的生意,还是你那贤内助很帮得你手?”
“要发展生意,就更要从政。”
“我不明白。”
“天子脚下好办事,因为政坛是权力中心,是重要消息发源地。”
菲菲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高骏笑道:“对你来说,太深奥,太复杂了,是吧?”
“那个女的呢?”菲菲问。
“我女儿。”
“什么?你有这么大个女儿?”
“正确的说法,是我太太的女儿。”
“也不对呀,贝欣很年轻。”
“她收养的。”
“嗯。”菲菲一想,吃惊地说:“糟了,他们刚才看到我,会回家去向贝欣告状。”
“告不入的,我不会罪名成立。”
“为什么?”
“因为我是著名律师,会得为自己辩护。”
“你这么有把握,你那有名的女凯撒大帝,动不了我菲菲的汗毛,可是,她可以把你的一层皮撕掉。”
“这么恐怖么?”高骏轻松而俏皮地说:“那我还是不要狡辩,自首求饶,盼望轻判好了。”
高骏不是说笑话,当天晚上,他很轻松地告诉贝欣,他看到叶帆跟文子洋在一起,走进大酒店去。
贝欣听了,很是高兴,不住地问长问短。
“在哪儿?
“他们亲热吗?
“是不是手牵着手?”
高骏皱皱眉,问:“你倒真关心他们,为什么?”
“因为我想叶帆有个好归宿。”
“你是认真的?”
“为什么不?”
高骏耸耸肩道:“我看你真是母性大发,关心叶帆多于你的丈夫。你根本问都不问为什么我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酒店门口,又不问我跟哪些人在一起。”
贝欣道:“这是我需要关心的范围吗?”
高骏拍掌,道:“贝欣,你真是大有进步,适应得太棒了。”
“是你训练有素。”
“同时你也自信心强。”
“尤其对我们的这个组合。”
“对,这城内几乎没有别的女人比你更适合我,贝欣,我需要你,因而也爱你。”
高骏抱着贝欣拥吻。
“以后更会爱得多一些,越来越多,生生世世。”
十'梁凤仪'
贝欣立即反应:“别多说这些漂亮话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有什么计划要我支持你?”
“我要竞选立法局议员,为九七年铺路。”
“高骏,你别开这种玩笑,你是真心关怀香港人吗?”
“为什么不?香港繁荣稳定,我才有大钱可赚。”
“别如此似是而非、断章取义地作为你打算从政的凭借。”
“不,贝欣,我考虑过,我从政是认真的,非从政不可。”
“为什么?”
“因为要助你一臂之力,你跟我结婚,成为我在高家内一只极有用的棋子,证明成功了。现在你在商场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要风刮得犀利一点,雨下得洒脱一些,扰要靠政治势力,越来越要靠政治势力。”
“天!”贝欣拍额。
“你这么聪明的人,一说就晓。今日我有路子关系,纠集选民把我选中了,港英政府要买我怕,因为我可以站在他们一边,成为舆论内的一个声音,一个听政府话的声音是越来越值钱了。其实,这种做法不是我首创的,连传媒机构为政府讲话,都可以得到很多宝贵新闻,从而使广告收益增加,其他助长政府声威的势力自然得益更多。至于说将来九七年来了,中国也要统战。”
“好了。”贝欣不要听下去:“高骏,你别有风驶尽,请不要在政坛上霸占一个位置,而不是为民众做事,这是缺德的行为。”
“我不知道你这么有良知。”
“我有的,高骏,请相信我,如果你也是个有良知的殷商,我会真心地爱上你。我期盼着这么一天。”
“慢着,你的好意无疑相当吸引,但我们到目前为止,感情关系都维持与发展得很满意,不要多生枝节,更不要纯用感情来羁绊我,然后再晓以大义,我受不了。”
“高骏,如果你竞选,我不会投你一票。”
“对,因为你不信任我的诚意,那神圣的一票你留着自用,我只想你好好地扮演我的妻子下去,群众有一半以上是愚昧得会接纳假象的,且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的人多着。”
贝欣叹一口气,没有跟高骏争执下去。
这些年,她习惯了。
高骏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也清楚了。
有时贝欣会得悲哀地想,为什么她一辈子嫁的这两次,都没有碰上正人君子。
这么个简单的对配偶的要求,原来是苛刻的。
贝欣无法不心如止水。
这天,她上贝氏集团开董事会议。
贝刚依然是主席,因为贝欣拥有贝氏一半的股权,于是出任副主席。其他一半的董事都是社会名流,以他们的名望来押阵,另一半则是贝刚所引入的执行董事,屠笑娟的兄弟屠佑亦已晋升执行董事,在议决政策时,贝刚的声音和势力是相当大的。
当然,贝欣有贝欣的想法。
在一般业务营运的方针上,贝欣并不介意迁就贝刚的决定。
这是为他留面子之举。
说到底,贝欣仍顾念他是同根而生的亲人。
以前他对章翠屏的尖刻,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
况且业务营运上有错误,他们仍是大股东,直接受害的人是贝氏,他们承担得起后果,只要不殃及其他无辜的投资者、小股东以及职员就成。
但在整体集团的一些牵动到声望与影响到外间人利益的计划上,贝欣有她的处事法则和坚持。
这么多年在商场上,她站得稳,是因为她潜藏于骨子里向那份正义与公平,商场上的人其实眼睛是雪亮的,有很多人妒忌她而造她的谣,同样有很多人敬佩她的办事作风而与她携手合作。
贝欣倚仗的资产不是身家,而是她的信誉和原则。
这些资产是艰辛地一手建立起来的,等闲不容易让它亏损分毫。
故而当贝刚在董事会上提出贝氏要发行新股集资时,贝欣非常敏感而小心。
她发表意见,道:“这是个业务营运发展的好计划,但我们贝氏集团需要资金吗?集资的目的如果没有把握为股东引入利润,是绝对不可以胡乱发新股的。”
贝刚说:“现今市道正有上扬之势,股市开始畅旺,正是集资的好时刻,如果我们已有肯承包的证券包销商,是没有风险可言的。”
“是贝氏没有风险可言,并非小股东和市场股民没有风险可言。”贝欣立即更正。
贝刚当场脸红耳赤,正要发作,屠佑冷静地补充:“副主席的意见是绝对正确的,我们已经在这半年为再集资一事,研究得非常清楚,整份完整的报告就在这儿,请各董事详细审阅。只简单一句话,就是这个在云南设烟厂的庞大计划,是一盘盈利极丰富的生意,贝氏的两个大股东绝对有财力独力承担起这项工程,毋须向市场集资,但这就变成了明明知道一口肥猪肉,而不让股东来分肥,实行由贝氏独吞,将来难于向民众交代,于是才有这个再集资的计划。”
这样子一说了,果然贝欣就心神舒缓,基本上不但同意集资的计划,而且认为照顾小股东,让他们加股进来获得良好回报是贝氏集团董事局的当然责任。
一经贝欣点头,贝氏集团董事局就一致地认为集资计划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
屠佑说:“各位董事当然可以在审阅了增资计划后,提出你们的各种疑问。但目前我们需要选定一间代表贝氏的律师事务所以及证券包销商。”
屠佑向贝刚打了个眼色,贝刚于是说:“我认为律师事务所不宜外求了,就用高富律师事务所代表我们吧!”
贝欣随即道:“不,我反对。”
贝刚问:“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避嫌,我不希望高骏得了这单生意。”
“就因为你个人要避嫌,赢得公严正直的声誉,而要另找一间律师事务所,花更大的费用,岂不是更令股东蒙受损失。就因为说到底是自己人,叫高骏收费便宜一些就成。”
贝刚真是晓得抓心理,他依然是以跟贝欣对立的辞锋说这番话,但已很能打动贝欣的心。
于是就这样通过了。
公司秘书周满辉说:“目前集资的计划小组经研究后,认为有两间金融机构是适合当包销商的,一间是城内最大的经纪行利得隆集团,是英资的;另一间是诚发金融集团,华资的。”
贝刚又立即发表意见:“论资历当然是利得隆证券比较好。”
贝欣忽然想到了叶帆,便道:“其实两间的实力都不相伯仲,但我看既然在云南省兴筑烟厂是集资的首要目的,查清楚云南省的投资条件与限制等等要务,也就是落实发行新股集资的可行性与合理性,责任都在包销商身上,如果是华资集团,他们到中国去明查喑访是不是比较方便,且可靠性与效率性比较强?”
贝刚还想争辩下去,屠佑立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