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苦。为此,我真不敢轻率地对你许下什么承诺。”
叶帆呆呆地听着,她意识到她将会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答案。
“小帆,我曾有过一个过去了的爱情故事,很简单,我深爱的女孩子跟我分手了,但我感觉到我仍不能忘记她,在这种情况之下,把我的承诺给予另一个女孩子,说我会尝试去爱她,一如我曾爱过一样,我怕那是违心之论。”
叶帆拍拍小程的手,道:“你真好,这么负责,这么坦诚,这么的尊重自己和别人的感情。”
“小帆,我其实很愿意有朝一日,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自信,知道我确能做到只爱你一个,那么,我会来找你,不论你在美国,在香港。”小程说:“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并且感谢你对我那么好。”
“小程,你的这个故事没有人知道吗?”
“从没有自我口中提起过。”
“那是个美丽的故事。”叶帆说:“最简单的故事最美丽,多谢你。”
“你会到香港去?”
“会的,康复之后吧。”
“希望我有一天会来看你。”
“对,希望有一天在香港见到你。”
小程退出去之后,叶帆忽然觉得很疲倦,她很快很快地就入睡。
睡醒了一觉,睁开眼睛,发现依然故我。
小程在她跟前曾说的话,依稀又在耳畔说了一遍。
叶帆的眼泪从眼角流向枕边。
怎么哭了呢?
不是说流泪没有用?
人往往有软弱的一面,往往不能自控地做着一些没有用的事。
她自己亲自说过的话:“失恋不等于失去自尊。”
那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喜欢音乐的人那么多,有人欣赏莫扎特,有人欣赏贝多芬,各适其适,并不影响音乐家本身的声望与品质。
人与人之间的投缘与选择,不也是同一道理。
原来假装开心、大方地活着是这么辛苦的一回事。
叶帆别无选择,怀着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已深深受创的心,来到香港。
无论如何,见到贝欣是太太太高兴了。
她们原以为都有说不完的话,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彻夜畅谈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尤其是那些在信内、长途电话都无法传真的感情与描绘的情事,都会当面谈。
是晚,她们团坐在床上。贝欣问:“累吗?”
“还好。”
“兴奋?”
“是的。你呢?”
贝欣说:“到底盼到你回来了。”
“我是指你的婚期。”
“嗯。”贝欣笑笑。
“他很风度翩翩。”
“你说高骏?”
“还有谁?”
“对。还有谁。”
“恋爱故事是不是要讲一千零一夜?”
“市场上不流行过长的长篇。”贝欣分明不愿意谈下去:“谈你的吧,会更可爱。”
叶帆笑:“他没有来。”
“会来吗?”
“大概不会。”
“为什么?”
“他忘不了以前的那段恋情,需要重新对自己,或者对我考虑。就这么简单。”叶帆耸耸肩。
“嗯,那就让他慢慢考虑吧!”
“我就是这么想。”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再没有话值得说下去了。
于是贝欣说:“要睡了吗?”
叶帆答:“好建议。”
都各自睡到床上去,可是,都一样的辗转反侧,睡不牢。
这还好,叶帆和贝欣都有经验,早早睡着了,明早醒来,清醒地躺在床上知道要爬起来继续奋斗的那一刻,其实更难受。
宁愿睡得朦朦胧胧的,站到地上去,再走到人前时,才清醒过来,继续干活,会舒服得多。
高骏和贝欣的婚礼,是城内的热门话题。
婚礼的场面不是浩大,而是矜贵。
几乎只有城内的顶级富豪,而又与高家、贝家有超过二十年的交情的,才会收到帖子。
最奇怪的是那些章翠屏都早忘了的老朋友,在章家树倒猢狲散时,一个都不曾出现的豪门富户中人,都逐一出现,通过各式渠道,让章翠屏知道,他们应该是有资格被邀请之列。
“奶奶,请柬发给他们吗?”
“为什么不?免费上演好戏,看齐红脸白脸,煞是热闹,我老了,爱热闹。”
贝欣没有多说话,她体恤章翠屏的心。
几十年前,她曾有过的架势跑回来了,正如她说:“当年章家把我嫁出去,那种风光比起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生几十年,风水轮流转,我倒有福赶上这场热闹了。”
那间举行婚礼的会所特别为当晚的全城官盖云集,加强守卫及加买保险。
城内的影画杂志及报刊也真不少,都被谢绝采访这场逢重矜贵的婚宴。
最后不知谁个负责应付传媒的高氏高级职员向高骏献计,说:“独家采访,独家照片,价高者得,全部捐给公益金去,顺便做做宣传。”
高骏没有反对,他心上着眼的不在于这种小事,就由得手下喜欢怎么摆布都好。
从今之后,他的筹码大了,可以计划如何进一步地在商界政界拓展他的版图,实现他的野心。
婚礼假城内最高贵的会所,整座包起来举行。
一切的安排由高家交给公关公司主理,新郎是漫不经心,一掷万金,为求气派。
新娘子呢,心静如水,任由摆布。
贝欣没有兴奋,亦无悲哀,她只知道要落力地演好这场戏。
身上的一袭由圣罗兰特为她设计的,简单之极的乳白色长及脚踝的套装,高贵大方。头上没有婚纱,却戴了顶小小的,有半截网型面纱罩在眼前的小帽。
贝欣戴着的首饰只有两件。
章翠屏送的一只八卡全美足色方钻戒指,是用最流行的铁芬尼镶法,即是方钻两旁镶了两颗三角钻石。
章翠屏代表伍玉荷,也就是代表戴家买给贝欣的另一颗心钻,发放着清水般泛蓝光泽,六卡,九九色、无瑕疵,用一条很幼细的白金碎钻颈链,戴在颈项上。那条白金碎钻颈链是远道来贺的表兄伍泽晖送赠贝欣的。显然,伍泽晖是很高兴表妹得到如此好的一个归宿。
叶帆穿得很轻盈,一身的淡黄,蒂的出品。是专责服装的城内服装师为她订购的。
章翠屏很保守,一件墨绿色的真丝暗花旗袍,镶起了枣红色的绦边,戴上了一条通体碧绿的翡翠佛珠型的颈链。
在一个布置得辉煌清雅兼而有之的礼堂内,这三个女性都各有夺目之处。
嘉宾鱼贯进场,主人先以酒会形式招待,再行入席。
新郎与新娘都主动地穿梭于宾客之间,谈笑甚欢。
贝家移交产业的这个过渡期,贝欣通过高骏的安排,开始与城内的商界人士熟谙,并且同时投入在高氏企业之内。
贝欣并不愿意插手管理贝刚营运着的其他生意,她只对香烟分销生意有兴趣,其实她因股权的转移,顺理成章地坐在贝氏董事局内成为副主席,已经能起监管作用,并不需要参与日常业务,只是她在发展高家那地产与百货业相结合的业务之同时,对香烟业有特别感情。
为此,很多到贺他们婚礼的嘉宾,因着生意接触,是早已与贝欣熟谙,不觉娓娓而谈。
在热闹的人头攒动之中,贝欣忽然望到远处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脸孔。
这个脸孔,她应该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是,贝欣摇摇头,她认为必是自己眼花缭乱,顿生幻觉。
不可能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
对,再抬头望过去时,就不见人影了。
贝欣吁一口气,因为她今天结婚了,才令她生了见到他的幻觉。于是贝欣再聚精会神听银行家曾仲贤对大陆地产近年发展的分析。
说着说着,又加进了行政立法局的两局议员林亦隆,人们的兴趣又带到中英对香港主权回归问题的处理上了。
这是极热门,亦是极多人关注的话题,都太有切身的关系在,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连新娘子在内,都几乎忘了这是个婚宴。
林亦隆对中国宣布收回香港主权和提出一国两制发表意见说:“一国两制这构思怎会行得通?我看未到九七年,香港的人才就会外流得差不多了,这真是隐忧。香港之所以有今日,无可否认英国统治有功。”
贝欣禁不住说:“一国两制是中国的承诺,公开对国际人士说要推行的制度,不可能没有诚意。毕竟,中国现今是大国,也不是处在事事求人的时代,中国的市场正日渐引起外资注重,正是用得着人才之际,我看人才只会流入香港,再流入大陆才又对。”
那林亦隆正想反驳,贝欣微微一笑,道:“你们谈,我失陪了。”
免得在这么一个场合失态。但同时贝欣很自然地讨厌起那些把自己看成英国人的中国人。
他们的嘴脸比殖民地上的外国人更令人生厌。
才回过头来,她的幻觉又生出来了。
今次摔一摔头,闭一闭眼睛,再张开来,仍不能把幻觉消灭。
就因为他曾在她第一次成婚之时,赶来送她,有了永远的阴影了,贝欣今晚又见到了他。
真好笑,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一个巧合?
可是,那的确是瞪圆了眼睛,一脸的尴尬、惶恐、惊骇,甚而狼狈,千真万确地自远而至。
“贝欣!”还是叶帆带着他。
叶帆欢天喜地地排众而上,对贝欣说:“你看谁来了,他就是小程,他赶来了。”
叶帆的喜悦是禁不住的。
她原以为自己在做梦,刚才她在会所的休息房间,接听了电话,对方说:“小帆吗?我是小程,我来了。”
“嗯,你来了?”叶帆不知如何反应:“你在哪儿?”
“我在香港,我来了。摇电话到你家,佣人说你在此。”
“是的。”
“我能这就来见你吗?顺便向你继母道贺。”
叶帆躲在休息室内细细喘气,很久没有亮相人前,她叫自己快快镇静下来,才好见小程。
临走前,小程对她说过什么,她完全记得清楚。
他来了,就证明他有信心忘记过往,对将来作出承诺了。
否则,小程不会来。
叶帆几乎是欢呼着迎接小程进来,先拉着他去找章翠屏,然后,再扯着他来见贝欣。
“贝欣,你听见我说什么吗?”
贝欣看呆了这个眼前的小程,喃喃地问:“为什么姓程?”
对方答:“崔昌平设法把我从大陆申请出来,认了个华侨做义父,跟了他姓,手续容易办些,他姓程。”
然后三个人都呆住了。
贝欣与高骏只到日本度了一个星期的蜜月,就回来各自投入工作。
香港在中国宣布了会于九七年恢复行使主权之后,市场一直沉静,走资行动屡见不鲜,大商贾在这个瞬息万变、人心还未稳定的时期,得闲不出门,以免出了大事,没有人为机构拿大主意。
贝欣固然是为了这个原因,要尽快地与高骏赶回大本营来,更为了她一直惦念着叶帆。
世间上最不公平的事已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在那个她可以接受文子洋的时候,她曾殷殷期盼他赶快出现,偏他却音讯全无。
到她决定再出卖一次婚姻时,文子洋就来了。
一切都是命定的,她可以忍受,她可以不埋怨。
受过一次痛不欲生的刺激,嫁给叶启成之后,贝欣已心如止水,将她的生命价值观定位在履行责任,终此一生的基础之上,不对个人情爱上的享受算在期望与努力之内。
为此,上天的戏弄,她可以在震惊之后,一笑置之。
对文子洋的怀念与相思,是永恒而毋须复活的。
可是,上天对付她还不够吗?还要对付叶帆。她知道叶帆脆弱的心灵,天真的个性,承接不起这种感情上的屈辱。
贝欣会认为这种爱不得其所是苦雨凄风,于是坦然款尝。
但叶帆一定视这种感情上的委屈是滔天巨浪,翻过来覆过去,让她透不过气来。
如果那个文子洋心目中的人不是贝欣,而是别人,彼此都会好过一点。
这一点心理上的化学作用不是良性而是恶性的。
贝欣不是不难过,不恐惧的。
她回港之后,叶帆不在家。
“到哪儿去了?”贝欣问祖母。
章翠屏答:“这个星期,她每天都外出,晚上才回来,像很忙的样子。”
“知道她到哪儿去吗?”
“她没有说。”
“奶奶,小帆的情绪怎么样?”
章翠屏想了一想:“没有怎么样呀,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非常的活泼,跟我有说有笑。”
贝欣没有回答,她不知叶帆的这种表现是正常还是反常。
“欣儿,小帆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贝欣道:“我只是看看她准备投入工作没有,她是打算留在香港还是要回美国?”
“小帆不是说好了要留港吗?回美国去干什么呢,一点发展都没有。”
贝欣没有解释她为什么有这份担忧。
她是极希望叶帆能留港发展。但经过了那个叫小程的出现,一切情况可以是完全不同的。
这晚,叶帆很晚才回家来。
一回来,就回房里去。
贝欣在偏厅听到声音,就立即去敲她的门,问:“小帆,我是贝欣,能让我进来吗?”
“可以,请等一等。”
叶帆不一会就把房门开启,道:“请进来。”
贝欣看到睡房很齐整,一点异样的痕迹也没有。
“这个星期你玩得开心吗?”叶帆问。
贝欣不晓得答,想了一想:“日本的东西很贵。”
“这对你不是问题吧?”
叶帆回答这句话时很轻松,这反而现了一点骨刺。
贝欣意识到文子洋的出现,的确在她和叶帆之间生了催化作用。
她们之间的关系与情谊,开始跟以前不一样了。
爱情不是粉笔字,错了可以用布一抹就干干净净。
爱情也不是生意,生意不成仁义在。爱情有了波折,关系要再像旧时模样,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
贝欣沉着气,希望把彼此的气氛弄好一点,于是说:“我买了一套珍珠首饰给你。”
贝欣从口袋里掏出了首饰盒,递给叶帆,并说:“希望你喜欢。”
叶帆把首饰盒打开,道:“好漂亮,好名贵,嗯,谢谢你!”
叶帆笑着主动地把贝欣抱了一抱。
一切不是像旧时模样吗?
不,不一样了。
全部的举动神态都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似,看不到原来的眉目。
贝欣的心慢慢地正往下沉。
“小帆,你不喜欢这套首饰?”她在力挽狂澜于既倒。
“不,不是不喜欢。你觉得我反应有点冷淡,是不是?我是在想以我这个年纪和身分,似乎不需要戴首饰,年轻少女戴首饰不合宜,有青春就好,这跟少妇不一样。”
“是的。”贝欣只能同意这个观点。
“所以,我很心领。我实在觉得你用这套珠饰,比我更合适了。”
叶帆双手把首饰送回给贝欣。
贝欣接过了,心里的难受像被恶虫一口一口地咬着。
“其实,”叶帆说:“香港什么东西都有,又便宜又好,你就别忙着给什么人买礼物,应该好好地享受蜜月。”
“你打算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