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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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三)-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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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无法相信,苏玄明、张韶难道真的不知道杀进皇宫的严重后果?也无法了解,苏玄明、张韶到底向工匠流氓说了些什么,竟使那么多人甘愿赴汤蹈火?当苏张神气活现坐在御床上大吃大喝时,他们想些什么?当大家四散逃亡被捕杀时,他们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这一切,我们全不知道,但这桩历史公案,至少提醒我们,在面对英明伟大的政治领袖时,要特别小心,因为他们中间可能就有苏玄明、张韶之辈,正掇弄我们欢天喜地的奔向金銮宝殿!

  强烈的私欲,加上一连串小聪明,和对权力的狂热,是大多数灾难的来源。苏玄明、张韶,只看到他想看到的,他不想看到的,则全不存在。结果是,把锅玩砸了之后,一走了之,或一死了之,而留下追随他的信徒受苦!

  定期「三把火」

  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李涵)在当亲王的时候,就深刻了解老爹(十五任帝李恒)和老弟(十六任帝李湛)在位时政治上的种种弊端。所以,等到登极,专心整顿,排除奢侈,力求节俭,对没有职务的宫女,都遣送出宫,一次就送出三千余人。皇家五坊所畜养的鹰  猎狗,依照九世纪○○年代、十四任帝李纯登极时前例,除了留下一些供打猎使用外,其他全部释放。有关单位供应皇宫每年物品,则遵照八世纪八○年代、十二任帝李适在位时前例。裁减皇家歌舞团(教坊)、皇家文学研究院(翰林院)、林苑总监署(总监)等机关多余官员一千二百多人,停发皇宫各单位新添的衣服粮食。御马坊牧场、球场,以及近年来另行储存的粮食及钱财,跟所佔用的田地,完全发还有关单位。

  前任帝(十六任敬宗)李湛传旨索取的刺绣、雕刻等物件,全部停止。

  李湛在位时,每月上朝不过一、二次,李昂恢复传统制度,每逢单数日子,没有一天不主持朝会,向宰相及文武百官询问政事,很久才退。等待皇帝随时差遣的一些官员(待制官),过去虽然设立,但皇帝对他们从来没有召见过,现今,李昂才经常问他们的意见。李昂只在双日才停止朝会,假日也都放在双日。中外一致庆贺,认为太平日子就要到来。

  官场有句话:「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首领上任,同样也会有三把火。而且,几乎所有新鲜人,都烧过三把火,虽然大多数都无以为继,使人失望,但至少可以告诉我们一件事:如果能经常定期的有新鲜人上任烧三把火,弊端就有改革、人民生活品质就有改善的可能。民主政治带给我们的正是这种定期出现的三把火。

  「债帅」「债官」

  忠武战区(总部设许州【河南省许昌市】)司令官(节度使)王沛逝世。

  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命畜牧部长(太仆卿)高瑀当忠武战区司令官(节度使)。

  自八世纪六○年代、十一任帝李豫(李俶)在位末期以来,各战区司令官(节度使)差不多都出身禁军;禁军大将有资格出任战区司令官(节度使)的,都用比平常要高两倍的重利,向富家借钱,用来贿赂神策军总指挥宦官(中尉),贿款动不动就超过一万万钱,然后才能取得皇帝任命;从来没有一个战区司令官(节度使)来自宰相推荐。这些人到任之后,沉重的贷款压力,使他们迫不及待的搜括徵取。直到现在(八二七年,已六十余年),王沛逝世,裴度、韦处厚才奏报派高瑀接任。中央及地方一致庆贺说:「从今以后,『债帅』就要少见!」

  「债帅」一词,动人心弦,我们不能想像这种将领面对战争的时候,有什么心理反应。二十世纪后,民主时代来临,「债官」又生,借钱竞选,屁股一旦坐上公堂,当然是急吼吼的搜括勒索,先偿欠账,再储蓄下次竞选资本,为选民服务的空间,自相对缩小。如何避免债帅债官的产生,是一个重要课题,否则,贪污就永远不能根绝。

  卢龙兵变

  卢龙战区(总部设幽州【北京市】)监军宦官奏报说:战区司令官(节度使)李载义跟钦差宦官,正在球场后院举行宴会,副作战司令(副兵马使)杨志诚和他的党徒部众,发动兵变。李载义跟他的儿子李正元,逃奔易州(河北省易县);杨志诚又诛杀莫州(河北省任丘市北啵菡颍┲莩ふ徘斐酢

  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召集各宰相讨论应变,牛僧孺说:「范阳(幽州州政府所在城 北京市)自从安禄山、史思明以来,已不属於中央政府,刘总短暂的回归(参考八二一年二月),中央政府共支出八十万串钱,结果竟毫无所得(参考八二一年七月,中央主权共行使六个月)。而今被杨志诚夺取,跟前些时李载义夺取(参考八二六年八月),有什么分别!最好是顺势安抚,使他抵抗北方蛮族,不必追究他是逆是顺!」李昂接受。李载义自易州(河北省易县)前往京师(首都长安),李昂因李载义有击溃横海战区(总部设沧州【河北省沧州市东南】)变军首领李同捷的功劳(参考八二九年四月),而且对中央的态度一向恭顺。遂命李载义当太保(三师之三),仍兼二级宰相(同平章事 使相);而命杨志诚当卢龙战区候补司令官(留后)。司马光提出严厉抨击。

  看到一个驼背的人,在那里诟骂另外一个人驼背,实在啼笑皆非,司马光痛斥牛僧孺姑息偷安,我们的感觉就是如此。不同的是,牛僧孺面对的问题是一个死结,除了因循、敷衍、和稀泥外,没有第二条路。宋王朝初年则是一个活泼的转型期,司马光却坚持姑息偷安!

  卢龙(总部设幽州【北京市】)孤悬边疆,北方群蛮逼塞,南方军阀林立,中央军刚在成德(总部设镇州【河北省正定县】)战败,不得不在极端屈辱下收场,难道要牛僧孺再在比成德更远的北方,发动另一场必败的战争?不承认或看不出自己的劣势,只一味拍胸脯、喷唾沫,作激情的煽动,是逼人做出惨烈反应的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尤其,当中央政府不得不任命更凶悍,更嗜杀的王庭凑、朱克融当战区司令官(节度使)时,司马光却不说一句话,独对态度比较温和的杨志诚,提出抨击,使我们发现:司马光的抨击,只是对人而发。如果就事论事,牛僧孺所提出的,恰是当时唯一可行之策,无他,形势比人强,只有委曲求全。

  宋申锡谋反案

  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跟宰相宋申锡,密谋诛杀宦官(参考去年八三○年六月),宋申锡推荐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王В笔锥汲ぐ蔡乇鹗惺谐ぃň┱滓鸦实鄣拿孛苤甘靖嫠咚O氩坏酵醐'却把消息泄露。宫廷机要室主任宦官(枢密使)王守澄,跟王守澄的智囊郑注,得到消息,暗中佈置。李昂的老弟、漳王李凑、英明贤能,有很高声望,郑注命神策军总纠察官(都虞候)豆卢着,诬告宋申锡阴谋拥护李凑登极称帝(传统的「诬以谋反」手段)。王守澄报告李昂,李昂信以为真,勃然大怒,下令查办。王守澄打算派骑兵二百人立即屠杀宋申锡全家,皇家飞龙厩御马总监宦官(飞龙使)马存亮坚决反对,说:「如果这样的话,京师(首都长安)先乱!应该跟其他宰相共同讨论这件事。」(马存亮曾救十六任帝李湛,参考八二四年四月。)王守澄才停止行动。李昂派宦官传话,紧急召集各宰相到立法院(中书省)东门。宦官宣告说:「召见的人中没有宋申锡的名字!」宋申锡这才知道他已身陷重罪,望着延英殿,用笏版敲打自己头部,告退。各宰相抵达延英殿,李昂把王守澄的奏章拿出来传阅,大家面面相觑,全部呆在那里。李昂命王守澄逮捕豆卢着列举的主要关系人:亲王十六宅採购宦官(宫市品官)晏敬则,及宋申锡的侍从官(亲事)王师文等,到宫中审讯。王师文得到消息逃亡。贬宋申锡当太子宫事务署长(右庶子)。上自宰相,以及所有高级官员,没有人敢公开说宋申锡冤枉。只首都长安特别市市长(京兆尹)崔琯、最高法院院长(大理卿)王正雅,前后上疏,请求把人犯从宫廷监狱,移交政府司法单位调查审判,因此严重情形,稍稍和缓。晏敬则等都一一自动招认(这其中有过多少苦刑拷打,可悲),供称:宋申锡曾派王师文晋见李凑致意,结下异日的知遇之恩,全案确定。李昂召集太师(三师之一)、太保(三师之三)以下,跟中央各院部监署(台省府寺)全体首长,当面询问大家的意见。将近中午,监督院最高顾问官(左常侍 正三品)崔玄亮、御前监督官(给事中)李固言、监督院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 正四品下)王质、监督院初级监督官(补阙 从七品上)卢钧、舒元褒、蒋系、裴休、韦温等,请求再开延英殿,建议应把全案移交政府司法单位重审。李昂说:「我已经跟高阶层官员讨论过了。」不断命他们退下,大家不退。崔玄亮叩头哭泣说:「杀一个小民还不可不慎重,何况杀一个宰相!」李昂怒气稍稍平息,说:「我会跟各宰相再作商议。」於是命各宰相再度进殿,牛僧孺说:「人臣的最高官位,不过宰相,而宋申锡已是宰相,假如像指控的他另有企图,他不过仍当宰相,还要追求什么?宋申锡应该不至於如此。」郑注恐怕重审会使真相大白,态度软化,劝王守澄建议皇帝,不定大刑,只罢黜贬谪。遂贬漳王李凑当巢县公爵、宋申锡当开州(四川省开县)军务秘书长(司马)。宋申锡最后死在贬所(开州【四川省开县】)。

  在这场权力倾轧的血腥窝里斗中,仍有人冒死刑或放逐的危险,坚持是非。千年以下,我们向马存亮、崔琯、王正雅、崔玄亮、李固言、牛僧孺等人,致最高敬意。没有这些人不自量力,用螳臂阻挡巨蟹,宋申锡满门男女老幼,早化成一滩血泥。为人申冤辩谤,才是真正的英雄豪傑!

  司马光诬陷牛僧孺

  西川战区监军宦官王践言调回京师(首都长安),当宫廷机要室主任(知枢密),屡次报告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逮捕悉怛谋送给蛮族,使蛮族称心快意,关闭以后投降门路,不是好谋略!」李昂也感到后悔,抱怨副立法长(中书侍郎)、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牛僧孺决策错误。赞成李德裕的人,因而强调:「牛僧孺跟李德裕之间互相怨恨,嫉妒他为国立功。」李昂对牛僧孺越发疏远。牛僧孺心中不安,正巧,李昂登延英殿,对宰相们说:「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你们是不是有意於此!」牛僧孺回答说:「真正的天下太平,并没有特别突出的现象。现在的情势是:四方蛮族没有侵略,广大人民没有流散,虽然谈不上是太平盛世,但也勉强可称『小康』。陛下如果更要追求天下太平,就不是我们能力所可办到。」退朝之后,告诉同事说:「领袖对我们的责备和期望,如此之高,我们怎么能长久的坐在这个座位?」遂不断上疏请求辞职。李昂批准,命牛僧孺遥兼二级宰相(同平章事 使相),充任淮南战区(总部设扬州【江苏省扬州市】)司令官(节度使)。

  司马光曰:「君王圣明,臣属忠诚,在上位的人发令,在下位的人服从,有才干的当权,邪恶之辈放逐远荒,礼仪实施,教育推行,司法清廉,政治和平,贼盗消失,战争暴乱平息,地方政府听命,四方蛮族敬畏,风调雨顺,农田丰收,家家户户,都很丰富,这就是太平景观。而在唐王朝末期,宦官专权,在宫内威胁君王,君王无法跟他们疏远。军阀割据,在外地欺凌中央,中央无法对他们控制。士卒们诛杀或驱逐统帅,反抗命令,独立自主,从没有人过问。战争每年都有,对人民的横徵暴敛,一天比一天惨急!血肉白骨,纵横原野;纺纱织布的器具,村落中已再找不到。这种悲惨情况,牛僧孺竟称之为『太平』,岂不是诈欺!当李昂(唐王朝十七任帝文宗)追求天下太平的最高理念时,牛僧孺正当宰相,前进只不过苟且偷安,博取君王的包容,窃取官位,后退则欺骗君王,蒙蔽人民,博得美名,世界上有谁的罪恶比他更大!」

  司马光全力抨击牛僧孺自称「太平」,态度的激烈,前所未见,问题是,牛僧孺从来没有自称「太平」,而只自称「小康」;并且承认他没有能力达到「太平」之境,因之辞职去官。司马光却把牛僧孺从没有说过的话,硬塞到牛僧孺之口,然后万箭齐发。

  但最奇怪的是,牛僧孺发现他能力不足而提出辞呈时,司马光却严肃的指摘他:「前进只不过苟且偷安,博取君王的包容,窃取官位;后退则欺骗君王,蒙蔽人民,博得美名,世界上有谁的罪恶比他更大!」是牛僧孺不辞职也不行,辞职也不行!无论政治家或政客,除非他犯了刑案,所谓政治责任,不过辞职,牛僧孺已经辞职,司马光还谴责不已,难道要牛僧孺从不曾出生?司马光也曾经辞职过,为什么就不是罪大恶极!

  至少在这件攻击牛僧孺的评论上,司马光故意捏造证据,欺骗国家元首,诬陷无辜,使人震骇!

  官员结党

  宰相李宗闵向唐帝李昂抗议说:李德裕的任命已经发表,不应该随他的意变更。李昂遂再命李德裕当镇海战区(总部设润州【江苏省镇江市】)司令官(节度使),但没有遥兼二级宰相(兼平章事 使相)。当时,李德裕、李宗闵各自结党,对同党支援,对异党排挤,李昂深为忧心,常叹息说:「消灭河北(黄河以北)盗匪容易,消灭官员结党太难!」

  司马光曰:「君子跟小人之互不相容,犹如冰块和炭火不可以放在同一个罐子里一样。所以君子当权则排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斥君子,这是自然之理。然而,君子当权,进用贤能,贬逐败类,居心公正,论证都是事实。小人则只称讚他所喜爱的、诋毁他所讨厌的,居心褊私,论证全属虚伪。公平而实在,称为『正直』,自私而虚伪,称为『结党』,全看领袖是否能够分辨。所以,英明的领袖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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