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卑屈,在政坛上保持低姿势,薛道衡不能接受。
正巧,杨广下诏重新修订法令,大家议论纷纷,很久不能决定,薛道衡对同僚说:「如果高熲仍在,早就施行!」有人检举,杨广大怒说:「你想高熲是不是?」下令有关司法单位调查审理。裴蕴奏报说:「薛道衡自负才能,又仗恃他是陛下的旧人,所以心中没有君王,把过错罪恶都推给国家,随意制造灾祸。仅只论他的罪名,好像隐约不明,可是探讨他的心意,却是一个很险恶的叛逆。」杨广说:「对极!我从前和他一同作战(指南征陈帝国之役),他瞧不起我这个无知少年,跟高熲、贺若弼等,在外专权独断,作威作福。等到我登上宝座,他心里不能平衡,幸好天下无事,才没有谋反!你认定他心存叛逆,真是观察入微,真知灼见。」
薛道衡认为自己被指控的并不是大的过失,就催促司法机关早日结案,他相信奏报上去时,杨广一定赦免;命家人准备饮食,用以供应前来道贺慰问的宾客。再也想不到,奏报上去后,杨广下令薛道衡自杀。薛道衡仍不在意,不肯服毒。司法机关第二次奏报,杨广下令把他绞死(年七十岁),妻子儿女放逐遥远的且末郡(新疆省且末县);天下人为他呼冤。
文化人向专制政治首领歌功颂德,已够下流,裴蕴竟至於甘作帮凶,引导钢刀,更是标准的下流胚。下流胚并不白干,往往可以换取到一官半职,和因之而来的一星点荣华富贵。
薛道衡献了一篇高祖文皇帝颂,便被诛杀,只因为他拍马屁拍错了地方,拍到马屌上了。杨广弑父,老爹成了他的痛牙,说明下流胚的魅力固有升官发财的功能,但也潜伏着误拍马屌的危险,并不一定无往不利。
裴矩、郭衍、宇文述
杨广经常夸奖裴矩的才干,对文武官员说:「裴矩完全了解我的意向,所有报告都是我心里早计划好,不过还没有说出口,裴矩竟然都能想到,如果不是尽忠国家,怎么能够这样?」当时,裴矩与右翊卫大将军(十六禁军第二军 正三品)宇文述、副立法长(内史侍郎)虞世基、总监察官(御史大夫)裴蕴、光禄大夫(九大夫之一 从一品)郭衍,都以谄媚受杨广宠爱。宇文述的功夫尤其精緻,容貌举止,无一不迎合杨广的心意,杨广左右侍从官员,全都向宇文述学习。郭衍曾经向杨广建议每隔五天出席一次朝会,警告说:「不要效法高祖(一任帝杨坚),自己白白辛苦。」杨广越发认为他忠心耿耿,说:「只有郭衍的心,跟我相同。」
摇尾系统在没有当权时,不过只是摇尾,为害不大。一旦当权,立刻就成了鲨鱼,为害酷烈。从摇尾到噬人,「权势」使他成长。这些人在把同辈忠良吞食罄尽之后,很难不掉过头来,吞食主人。
张金称
清河郡(河北省清河县)变民首领张金称,攻陷平恩(河北省丘县西南),一个早上就屠杀男女一万余人;又攻陷武安(河北省武安县)、钜鹿(河北省钜鹿县)、清河(河北省清河县)。张金称比其他变民首领更为残暴,所经过的地方,不留一条人命。
我们真要看清楚,历史上确实有一种层出不穷、令人沮丧的现象:争取民主的人不了解什么是民主,一旦当权,往往更跋扈独裁。反抗暴政的人,不一定崇拜自由平等,而是他要自己爬上高位,由他施暴。
历史上的变民,固不一定是强盗,但也不一定就是正义之师。俗话说:政府军杀人劫掠如同梳子,变民军杀人劫掠如同篦子。梳齿的间隔大,还可能留下残余;篦齿密密排列,真是点滴不漏。苦媳妇一但熬成婆,往往比原来的恶婆更恶,中国人的无穷灾难,种因於此。
张须陀是名将
阳郡(河南省郑州市)郡长、郇王杨庆,是杨弘的儿子(杨弘,是一任帝杨坚的族弟,参考五八○年七月二十四日),对变民军首领翟让无力讨伐。隋帝杨广,调张须陀当 阳郡副郡长(通守),专门对付翟让。翟让从前屡被张须陀击败,听到消息,大为恐惧,打算逃走躲避。李密说:「张须陀勇敢而没有头脑,在战场上又不断取得胜利,将士们骄傲凶狠,可以在一次战役中,把他活捉,你只管严阵以待,我保证为你大获全胜。」
翟让不得已,集结部队,准备会战。李密派一千余人埋伏大海寺( 阳县北)北树林之中。张须陀一向瞧不起翟让,用方阵推进,翟让攻击,情势不利,张须陀乘胜反攻,向北追赶十余华里。李密发动伏兵袭击,张须陀战败。李密、翟让、徐世勣、王伯当,各路变民军联合围攻,张须陀突围而出,而左右将领不能全部脱险,张须陀再跃马杀入重围,救他们出来,这样来往三四次,终於阵亡。他所率领的将士官兵日夜悲哭,数天都不停止;黄河以南郡县,士气沮丧。
张须陀阵亡,官兵士卒悲号哭泣,数日不绝,这才是名将。像霍去病不把部下士卒当人,不过是一个侥倖成功的无赖汉而已。
杨广是亡隋主凶
越王杨侗派祭祀部秘书长(太常侍)元善达,辗转穿过变民军控制地区,从小路前往江都(江苏省扬州市),面见杨广,奏报说:「李密拥有武装部队百万之多,进围东都(洛阳),盘据洛口仓(河南省巩县东),而东都(洛阳)城里没有粮食。陛下如果能够早还,乌合之众,一定四散。不然的话,东都不保。」忍不住呜咽流涕,悲痛不已,杨广脸上也显出心情沉重。虞世基在旁报告说:「越王(杨侗)年纪还小,是他们这班人骗他。如果真的像所说的那么严重,元善达怎么能够走到这里?」杨广勃然大怒,咆哮说:「元善达,你这小子,竟敢在金銮宝殿上,当面侮辱我!」命他穿过变民军控制区,前往东阳(浙江省金华市)催运粮草,元善达遂在中途死於变民军之手。从此之后,政府官员人人闭口,没有一个人敢报告一句变民军的消息。
虞世基容貌端庄,做事谨慎,沉默寡言,所说的话,差不多都深合杨广的心意,因此,也特别受杨广的宠爱,没有人能跟他相比;虞世基的亲友党羽,仗恃他的权力,卖官卖爵,贪赃枉法,公开收受贿赂;趋炎附势的人奔走他的家门,热闹得好像菜市场。因此,无论政府或民间,对他都十分痛恨。立法院立法官(内史舍人)封德彝谄媚虞世基,因虞世基不太了解文官制度,封德彝暗中为他规画,竭力执行杨广命令和顺从杨广旨意;文武官员的奏章有触怒杨广可能时,都放到一旁,不肯转呈;审理诉讼案件,常引用最严厉的条文,加深诬陷;可是论功行赏时,却又尽量挑剔,使之符合最低条文。所以杨广对虞世基的信任日益增高,隋政府的政治遂日益败坏,都是封德彝所作所为。
隋王朝政治日益败坏,责任在杨广一人,跟虞世基何干?又跟封德彝何干?这不是说摇尾系统鲨鱼群都一身雪白,而是,臣属没有能力颠覆一个王朝。首领才是主凶,主凶才有这种能力。
洛水对峙
越王杨侗派虎贲指挥官(虎贲郎将)刘长恭等,率守城部队,庞玉率偃师(河南省偃师县)民兵,与王世充等会师,共十余万人,进攻变民军首领李密据守的洛口(河南省巩县东)。隋政府军与李密变民军,中隔洛水,互相对峙。杨广下诏命各军都受王世充指挥。
关於王世充与李密的对峙,通鑑上的处理,最为平实。略记说:「王世充攻击李密,所向无敌,没有一次不能摧毁,传递捷报的文书,相继不断,人民欢欣,路上都有歌声。」蒲山公传说:「自秋季僵持到冬季,凡三十余战,王世充大多失败。」河洛记说:「四十余战,王世充没有功绩。」
这些史料给我们启示:对一件事情的探讨,不但不能听一面之词,甚至在你听了三面之词后,仍不能了解真相,古代事情简单,尚有如此针锋相对的记载,时至二十一世纪,资讯多如倾盆大雨,要作正确判断,更需要智慧。
杨广伏诛
六一六年三月,政变在江都(江苏省扬州市)爆发,虎贲指挥官(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等,率军从玄武门进入宫城,隋帝(二任炀帝)杨广听到消息,急忙脱下皇帝衣服,换上普通服装,逃到西阁。裴虔通跟元礼率军攻击东阁,魏女士把门打开,政变军进入宫中小巷(永巷),询问说:「皇上在哪里?」一个美女出来,指指西阁。指挥官(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杨广隔着窗子,问令狐行达说:「你是不是打算杀我?」令狐行达说:「不敢,只是打算请你西返!」遂押住杨广,走下阁楼。杨广当晋王的时候(六世纪八○、九○年代),裴虔通是他的左右亲信,现在,杨广一看到裴虔通,就说:「你难道不是我的老友?有什么怨恨,一定要谋反?」裴虔通说:「我不敢谋反,只为了将士们想回自己家乡,打算请你回京(首都长安)而已。」杨广说:「我正是要回京,只因上江(长江)运粮船还没有到,才一直拖延,现在就和你一同动身!」裴虔通派军队看管杨广。孟秉派武装骑兵迎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害怕得抖成一团,说不出话,有人前来晋见,宇文化及只会手扶马鞍,不敢抬头,连称:「罪过!」等到了城门,司马德戡晋见,把宇文化及引到金銮宝殿,尊称他「丞相」。裴虔通对杨广说:「文武百官都在金銮宝殿,陛下必须亲自出去慰劳。」把自己所骑的马拉过来,逼杨广上马,杨广嫌马鞍和砩凭桑豢仙下恚狎灰桓毙掳靶马,杨广才上马。裴虔通一手拉恚皇痔岬叮叱龉牛渚笪朔埽藕昂沤校粽鸲蟮亍S钗幕按笊庠鹚担骸赴颜飧龆髋隼锤墒裁矗炕共淮厝ハ率郑 寡罟阄剩骸赣菔阑谀睦铮俊拐渚炻砦木偎担骸敢芽诚氯送贰!拐渚侔蜒罟憷角薜睿罟闾鞠⑺担骸肝矣惺裁醋铮空庋遥 孤砦木偎担骸副菹卤称始易婷恚煌5某鲅灿喂洌酝獠欢戏⒍秸阅诩∷艿纳莩藁囊谷嗄晁涝诘都拢九膶铺逄盥瞪焦龋嗣袷б担猎舯榈兀蛔判湃位ㄑ郧捎锏穆砥ň凼翁剑芫嫒埃趺茨芩的忝挥凶铮俊寡罟闼担骸肝沂翟诠几喝嗣瘢造赌忝牵倩还螅τ芯∮校叶嫉蕉サ悖裁凑飧鲅樱拷裉斓氖拢鞘琢欤俊顾韭淼玛担骸钙仗熘拢荚购蓿裰灰桓鋈耍 褂钗幕坝峙煞獾乱吞跆跣麃蜒罟愕淖镒础Q罟阕钐郯挠鬃印⒄酝跹铌剑晔辏谘罟闵砼圆煌1虐Э蓿狎ň俚兑换樱诚卵铌饺送罚恃绲窖罟阋路稀U渚鸵蜓罟愣郑罟闼担骸富实圩杂谢实鄣乃婪ǎ趺纯梢运漓兜斗妫讯揪颇酶遥 孤砦木俚染芫詈写镒プ⊙罟懔炜冢偷囊话矗吹醚罟愕沧隆Q罟惴⑾执笫埔讶ィ妒墙庀伦约旱乃拷恚桓詈写铮涣詈写锼煊媚翘跛拷恚蜒罟憬仕溃晡迨辏O艋屎蟾⒒鹿伲鸬羝岽采系哪景澹鲆桓龉撞模蜒罟愫驼酝跹铌剑黄鸶∝仍谖髟毫髦樘谩
杨广天生的大头症,患有一种肤浅而又强烈的炫耀狂。他所以在一个地方总是坐不住,就因为他总是想去另一个新的地方,向新的对象,炫耀他的财富、权力,和炫耀他压根所没有的仁义道德。
引起杨广败亡的直接导火线──辽东三次战役,起因非常简单,他不过渴望在高句丽国王高元面前,满足一下大头症,偏偏高元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一种失落感使杨广发疯。高元所以不肯亲身晋见,当然是怕杨广突然翻脸,留住他不放回国。那是不了解杨广身患大头症的缘故,根据他的病历表,我们可以肯定,高元如果到中国晋见,像突厥可汗阿史那染干那样,作卑屈的表演,他所得到的餽赠(都是中国人民的血汗),一定多得使他吃惊。
杨广当了十五年皇帝,死时才五十岁,他的故事像一则伊索寓言:一个农夫牵一匹驴子走过悬崖,牵牠靠里面一点,驴子坚决不肯,越向外挣扎,终於跌下深谷,粉身碎骨。农夫探头说:「你胜利了。」杨广曾经向人表示:「我天性不喜欢听相反的意见,对所谓敢言直谏的人,尤其不能忍耐。」杨广也跟那匹驴子一样,最后大获全胜。
然而,杨广给我们一项最大的贡献,却是他挺身为我们作证:权力制衡是多么重要!小人物不断往上攀爬,往往会成为「两截人」,有权前是一种人,有权后立刻异化,变成另外一种人,嘴脸完全不同。杨广在掌握政权之前,受他律和自律的内外控制,给人的印象是喜爱读书,会做文章,沉默寡言,每一发言都十分中肯,殷勤、节俭、敦厚、朴实、谦虚、恭敬,集人间最好的美德於一身;想不到一旦取得权力,他律解除,自律瓦解,邪恶的心灵无法产生高贵情操,长期被压制的兽性,遂像火山一样爆发,任何事物都阻挡不住他奔向绞绳。如果隋王朝是一个民主法治的社会,或是一个有制衡的社会,杨广的大头症,将永不会发作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他可能成为一位英明的首领,中国人也可能免除那么多悲惨遭遇。我们与其痛恨杨广,不如痛恨中国人并没有从杨广的暴行中,引发出权力制衡的沉思,反而一直酱在圣君贤相的诉求中,原地盘旋,直到二十世纪,西方把民主法治思想传入,我们还竭力拒抗。
自我作贱
唐王朝一任帝(高祖)李渊,每天朝会时,都自称名字,还邀请高阶层官员同坐在一个席垫( )之上。刘文静劝告说:「从前,王导有句话:『如果太阳跟地下万物一模一样,人民还怎么能仰望日光普照(参考三一八年三月)?』如今尊贵的陛下和卑贱的臣属,竟没有分别,不是正常现象。」李渊说:「从前,刘秀(东汉王朝一任帝)跟老友严光,同睡一床,严光把脚压到刘秀肚子上。(后汉书 严光传:「刘秀把严光接到内室,谈论往事旧情,整整一天,相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