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是,当一个人褊狭地对人好的时候,他自然期盼你能褊狭地对他好,施者总有不
甘,受者总有不安。
于是,当你做大厨的时候,一定要给熟客人多加两勺。
当你做公务员的时候,一定要给熟人办事,多一些方便。
当你卖东西的时候,一定要给朋友较便宜的价钱。
而你给这人多一勺的时候,那人就少一勺。你给我方便的时候,就比较给别人不方便。
你算我便宜的时候,别人就要比我多付钱。
请问,这造成的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不平则鸣!鸣则不宁!它对社会的好处多,还是坏处多呢?
是光荣还是尴尬?
最后,让我说两个故事:
二十年前,当我太太在中山女高做训育组长的时候,一个老朋友听说,立刻兴奋他说:
“太好了!这样我女儿就可以进中山女高了。”
五十年前,在上海。一位著名的京剧演员登台,戏院里座元虚席。突然进来一位“人
物”,那名演员老远在台上看到,居然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我常常想到这两年事。心想,那位朋友难道以为靠关系,可以不参加联考?或是可以在
考试中作手脚?他那样说,真是侮辱了联考。又想,那位“名角”,真能称为名角吗?一个
敬业的演员,怎能在演出一半,不顾整场观众,而停下来打私人招呼?
我更想,如果我是那位“人物”,会觉得这是光荣,还是尴尬?
我梦想,有一天我们能公平地,真心地,以合理合法的态度,去关怀每一个人,而不是
只对自己人好。
我梦想,有一天,我们不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而能冷静地看每一件事。
我梦想,有一天,孔子“合理化”的中庸之道,能真正在我们的生活中落实。
你看过城隍爷出巡的仪式吗?
那真是精彩极引
掌管地府的城隍爷在前面威风凛凛地前进,后面跟着一
批青面掩牙的小鬼,和背枷戴铐“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的
恶人”。
看吧!我终于办到了!
常听人说“压力太大,实在受不了。”或是讲“我这个人,就是受不得压力。”
岂知道,我们每个人从没出生,就已经受到压力,而这压力一直到死,都无法脱离。
如果我们装满一杯水,在杯口盖上一张纸,再把杯子倒过来。会发现,那张纸和杯里的
水,能不倾泻下来。
这是因为大气的压力。
如果把一个空心的铁球,切成两半,再合起来,并抽掉其中的空气。会发现那铁球的两
半,紧紧吸在一起,即使用十六匹马,都可能拉不开。
这有名的“马德堡半球实验”证明了大气的压力。谁能想到,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由
地面向上延伸六十到三百公里,也把它的重量狠狠加在我们身上。
可是,我们不是活得很轻松吗?
那是因为我们的体内,相对地产生压力。两个压力抵消,就毫无感觉了。
在高压下出头的人
记得一位政治家,回忆在监狱做政治犯的时候,常自己孵豆芽。一大把豆子,泡在杯
里,居然愈被压在下面的豆子,长得愈肥。
我自己也有经验——
每年秋天,我会在地上挖一个个深达六寸的坑,把郁金香的花球放到坑底,再盖上厚厚
的泥土。
每次一边盖上,我一边想:“这些娇嫩的郁金香,为什么非种这么深呢?它们又怎么有
能力,向上冲破这么厚的泥上?”
只是,一年又一年,它们都及时探出叶片,抽出蓓蕾,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若不是种过郁金香的人,谁会想到,它们是从六寸深的地方钻出来?
大家只见灿烂的花,有谁会想到它艰苦的过去?
在高压下退缩的人
当然,我也偶尔发现有些因为力量不足,没能钻出泥上而死亡的。看到它们终于萎缩的
球根,我有着许多感慨:
它们不就像人吗?有些人很有才气,很有能力,甚至很有健康的身体。却因为受不了压
力,而在人生的战场退缩下去。
他很可能是参加竞选的政治家,实在受不了精神压力,而中途退选。
他很可能是花十几年时间,准备参加世界运动大赛的国手,却因为承担不了大多人的瞩
望。唯恐失败之后,难以面对全国同胞,而临场失常,败下阵来。
他还可能是每天把联考挂在心上的好学生。当那些功课不如他的人,都准备上场一搏的
时候,他却宣布:”我痛恨考试,为了向这考试表示抗议,我要做拒绝联考的小子。”
他确实可能是特立独行的人物,敢于向他认为不理想的制度挑战。但是,我们是不是也
可以这么想:
他是因为太怕失败、受不了压力,而选择了不应战。
城隍爷抓来的罪人
你看过城隍爷出巡的仪式吗?
那真是精彩极了!掌管地府的城隍爷在前面威风凛凛地前进,后面跟着一批青面潦牙的
小鬼,和背枷戴铐“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的恶人”。
在中国的许多地方,那游行队伍中,被边走边打的恶人,会愈来愈多。因为一路走,一
路有人化装成罪人加入。
据说这样可以作为一种仟悔的方法,也可以消灭一些罪恶。但是据心理学家研究,他们
实在是怕自己死了之后下地狱,所以先主动“下地狱”。就好比原始人类怕狮子老虎,反而
把狮子老虎画成壁画。
也可以说,面对恐惧时,他们不但没有采取积极的态度,反而俯首下来,任凭宰割。
同样道理。许多人有惧高症,站在高处往下看,就心惊肉跳。你问他有什么恐惧。他会
说“害怕”。你再问“你不是站在很稳的地方吗,有什么好怕?”
他可能说:“我觉得自己随时会跳下去。”
逃避与对抗
不敢面对压力,或实在无法忍受压力的时候,就采取消极的逃避。甚至向那压力去靠
拢、屈服。这是多么可悲的人性啊!
连小孩子,都会用装病,或弄伤自己,来博取大人的同情。
连成人都会因为不敢面对工作压力,而装病不上班。
他们岂知道,如同我们面对大气压力,最好的方法,是由体内产生相对的压力,使它两
相抵消,让我们突然间,觉得轻松无比。
不信自己办不到
最近读到两个人的报道,都谈到压力。
一位是在一九八五年,以十七岁的年纪,勇夺温布顿网球大赛冠军的德国网球好手——
贝克。
他居然:“如果时光倒流,我真希望输掉那场温布顿赛。”
因为自从他拿了冠军,大家对他的要求愈来愈高。只要一场失利,就嘘声四起。贝克感
慨万千他悦:
“大家好象只记得我是温布顿的冠军,却忘了我还是个青少年。”
另外一位,是伟大的音乐家伯恩斯但,他曾对一群年轻的音乐家说:
“你们要想成为伟大的演奏家,不仅在于你多么勤苦的练习,更要看你走上台,面对观
众的强大压力时,是不是能一下子,把所有的恐惧与犹豫,全摔到一边。由内心产生一种特
殊的力量,一种不信你办不到的力量。那力量,使你成为大师!”
我更永远记得,代表美国参加世界溜冰大赛的克莉丝蒂·山口小姐,当她做完一连串最
难的动作时,没等表演结束,就握紧拳头,向空中狠狠一挥。
后来记者问她,那一挥是什么意思,
山口一笑,说:
“是‘看吧!我终于办到了!(Gosh! I made it!)’”
别让配料杀了你的味觉,别在文章里加太多辣椒和味
精,更别不合时宜地一味倾吐,让读者喝了一大壶冷茶。
做一桌文章的好菜
常有读者写信来,赞美我的文章写得好,并请教我写作的方法。
对于这一点,我真是愧不敢当,我从不认为自己的文笔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写作方法,
更不是文学科系的“学院派”出身,我只是随兴写作,我笔写我口,我口说我心,有时候,
我甚至开玩笑地对朋友说:
“我笔写我口,因为我的许多写作技巧,都是从‘吃’学来的。”
朋友不信,我则说:
“你想想,要做一桌莱,就先得买材料,回家切切洗洗,把那不必要的扔掉。再按部就
班地想好,哪样先得爆香,哪样应该切花,哪样先得慢火炖烂,哪样又得大火快炒。结果看
来简简单单几道菜,很可能先花了一段时间里,用了不少时间买,费了许多时间摘,真正听
见刀铲齐飞,看见火光冲天的时间,不过上桌前短短十几分钟。等到端上桌,又一会儿就吃
完了。只是菜做得好,真是余味无穷,让人吃完了许久,还有得想。”
朋友都鼓掌。尤其写作的人,更是心有共鸣。
写文章如同做菜,先得办货
写文章不就如此吗?哪个写文章的人能不早早就想“材料”?你只要定下题目,就得想
那做法,好好收集材料。而且写作比“办桌”更麻烦,一篇文章的材料,常得收集一年半
载。写小说的要到文章中的地点体验,写散文的要为写作的主题找素材。你可以读一大堆东
西,到最后全不用,却不能不读。“书到用时方恨少”,你很可能发现才读过的东西,因为
当时没弄清楚,而不敢引用;也可能惊喜到小学念的故事,居然派上用场。
写文章要有生活的经验才主动
我最近看了一本美国黛安艾克曼(DianeBckeman)写的《感官之旅》(Bnaiural
History of the Senss)真是吓一跳。这位小姐写嗅觉、触觉、味觉、听觉和视觉,居然洋
洋洒洒几十万字。句句有出处,不知下了多少考证的功夫。隔不久,又在美国的公共电视,
看到她连续四集的报导,把文字的感官之旅变成影像,让我不得不佩服,她的题材不只是从
书本里得来,更有许多“生活”的经验,怪不得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会发
觉,一个亲身感受过的人,写出的东西,绝不同于纸上谈兵的作品。他谈的不只是知识、是
道理,还会给你一种主动的影像,从文句中跳出来,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
生动的导入,可以引人入胜
我写文章很讲究这种影像,妙的是,我最早却是受到《诗经》的启发。
(诗经)里有所谓“兴”的写作技巧,先谈别的事,引起你的兴趣,再转入主题。它写
男女约会,先说“东门之外的白杨树”;它写男女偷情,先说“野地里有只死樟,用白茅草
包起来”。让你正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话题一转,跳出一对生动的男女。它也用“蝉”的头
来形容宽宽的额角,用飞蛾的“触须”形容弯弯的眉毛,用幼嫩的小草形容纤纤十指,甚至
以蛀木头的小虫形容女孩白皙的脖子。
但是,因为那些都是诗人亲身接触的东西,所以写来不但不俗,而且生动,优雅。
文章的素材要平时收集
我常想,写文章的人如果等见到题目,才出去找题材,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一个人真要
左右逢源,顺手拈来都“妙造自然”,就得平时多读书、多游历、多感触,好象一位大师
傅,把各种五香,干货、酒品、罐头,早早存着。只要捉到“生鲜”,立刻就能下锅。
什么是“生鲜”?生鲜是刚捕来的鱼虾,活杀的鸡鸭,也是写作时突然出现的灵感。你
可以在翻报纸,看电视的时候,突然触动灵感,然后冲去书桌,摊开纸,就把灵感发挥出
来。那灵感是生鲜,你平日贮存的知识是配料,少一样都不成。
写文章可以快笔单刀直入。
也可以慢慢导入
当然,也不是每道菜都能“快锅大火”地立刻上桌。有些菜就非“温火”不成。碰到这
类文章,你得慢慢地“煨”,把灵感和配料,在脑海里慢慢调和,让它们互相作用。好比高
汤煨排翅,那滋味是高汤,精华是排翅;排翅无高汤只是“空质”,高汤无排翅只是“空
鲜”,只在两者相合,才能成第一等的美味。
我不论写散文或小说,都爱这高汤排翅的作法。把平常生活中的杂感,慢慢煨煨人生哲
理。那哲理因为有生活作背景,所以能感人。至于小说,我则喜欢慢慢的烘焙,把气氛整个
酝酿起来,再把排翅放下去,使高潮能引起读者更大的共鸣。这慢火的功夫,我是经过几十
年,才稍稍抓到的。
文章要求精简
年轻时写文章,我喜欢大火炒,而且买到什么材料,都要下锅。道理很简单——我好不
容易收集这么多材料,显示我功夫深,学问博,怎么不用?可是有一天,我到朋友家吃“腊
八粥”,她只用了糯米、红枣和桂圆,再洒点米酒,却比我家放了八种材料的好吃得多。
我突然发觉,凑足了八样材料的“八宝粥”,不见得好过四种材料,而吃东西,重要的
是味道,不是虚名,不论做菜,写文章,存心“掉书袋”、卖才学的,往往作不出最好的东
西。那是堆砌,不是丰富;那是虚夸,不是真实。
文章要平实自然
说到真实,我认为和我们愈接近的愈真实,而愈接近的应该愈生活,也愈平凡。用生活
中最平凡语言写出的东西,最让人感动。
所以我写文章,尽量用白话,白得小学生都懂。这有什么错呢?我们平常说话,不是孩
子也听得懂吗?如果你能把高深的道理,说得小孩也懂,不是更好吗?
我常想起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
乡。”哪个中国人不会背这首诗?哪个会这首诗的人到异乡,能不在心头浮上这些诗句?
只是,我也想,会不会惟有在大唐,那个万邦来朝、文风鼎盛的时代,人们才能由奇
丽、诡橘、险怪,回归到最接近心灵的“平淡人妙”?如果把《静夜思》放到今天的“诗
社”里评选,恐怕会被当作“打油诗”,不但得不了奖,连入选都办不到。
文章要浅白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