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居云南九月,威行徼外,黔国以下咸惕息奉令。疏凡二十上,直声动天下。当是时,安南纳江西叛人王姓者为谋主,潜遣谍入临安,又于蒙自市铜铸兵器,将伺间袭云南。恕请增设副使二员,以饬边备,谋遂沮。
还南京数月,迁兵部尚书,参赞如故。考选官属,严拒请托,同事者咸不悦。而钱能归,屡谮恕于帝。帝亦衔恕数直言,遂命兼右副都御史巡抚南畿。旧制,应天、镇江、太平、宁国、广德官田征半租,民田全免。其后,民田率归豪右,而官田累贫民。恕乃量减官田耗,稍增之民田。常州时有羡米,乃奏以六万石补夏税,又补他府户口盐钞六百万贯,公私便焉。所部水灾,奏免秋粮六十余万石。周行振贷,全活二百余万口。江南岁输白粮,民多至破产,而光禄概以给庖人、贱工。又中官暴横,四方输上供物,监收者率要羡入。织造缯采及采花卉禽鸟者,络绎道路。恕先后论列,皆不纳。
中官王敬挟妖人千户王臣南行采药物、珍玩,所至骚然,长吏多被辱。至苏州,召诸生写妖书,诸生大哗。敬奏诸生抗命。恕亟疏言:“当此凶岁,宜遣使振济,顾乃横索玩好。昔唐太宗讽梁州献名鹰,明皇令益州织半臂褙子,进琵琶杆拨镂牙合子诸物,李大亮、苏颋不奉诏。臣虽无似,有慕斯人。”因尽列敬等罪状。敬亦诬奏恕并及常州知府孙仁,仁被逮。仁,新淦人,由进士历知府,为人方峻,敬至不为礼,以是见忤。恕抗章救,三疏劾敬。会中官尚铭亦发敬奸状,乃下敬等狱,戍其党十九人,而弃臣市,传首南京。仁亦得释归,后积官至巡抚宁夏右副都御史。
二十年复改恕南京兵部尚书。时钱能亦守备南京,语人曰:“王公,天人也,吾敬事而已。”恕坦怀待之,能卒敛戢。林俊之下狱也,恕言:“天地止一坛,祖宗止一庙,而佛至千余寺。一寺立,而移民居且数百家,费内帑且数十万,此舛也。俊言当,不宜罪。”帝得疏不怿。恕侃侃论列无少避。先后应诏陈言者二十一,建白者三十九,皆力阻权幸。天下倾心慕之,遇朝事有不可,必曰:“王公胡不言也?”则又曰:“公疏且至矣”,已,恕疏果至。时为谣曰:“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于是贵近皆侧目,帝亦颇厌苦之。
二十二年起用传奉官,恕谏尤切,帝愈不悦。恕先加太子少保,会南京兵部侍郎马显乞罢,忽附批落恕宫保致仕,朝野大骇。恕数为巡抚,历侍郎至尚书,皆在留都。以好直言,终不得立朝。既归,名益高,台省推荐无虚月。工部主事仙居王纯比恕汲黯,至予杖,谪思南推官。
孝宗即位,始用廷臣荐,召入为吏部尚书,寻加太子太保。先是,中外劾大学士刘吉者,必荐恕,吉以是大恚。凡恕所推举,必阴挠之。弘治元年闰正月,言官劾两广总督宋旻、漕运总督邱鼐等三十七人宜降黜,中多素有时望者。吉竟取中旨允之,章不下吏部。恕以不得其职,拜疏乞去,不许。陕西缺巡抚,恕推河南布政使萧祯。诏别推,恕执奏曰:“陛下不以臣不肖,任臣铨部。倘所举不效,臣罪也。今陛下安知祯不才而拒之?是必左右近臣意有所属。臣不能承望风指,以固禄位。且陛下既以祯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愿乞骸骨。”帝乃卒用祯。
时言官多称恕贤且老,不当任剧职,宜置内阁参大政。最后,南京御史吴泰等复言之。帝曰:“朕用蹇义、王直故事,官恕吏部,有谋议未尝不听,何必内阁也。”恕尝侍经筵,见帝困热暑,请依故事大寒暑暂停,仍进讲义于宫中。进士董杰、御史汤鼐、给事中韩重等遂交章论驳,恕待罪请解职,优诏不许。恕上言:“臣蒙国厚恩,日夕思报。人见陛下任臣过重,遂望臣太深,欲臣尽取朝政更张之,如宋司马光故事。无论臣才远不及光,即今亦岂元祐时。且六卿分职,各有攸司,臣岂敢越而谋之。但杰等责臣良是,臣无所逃罪,惟乞放还。”。帝复优诏勉留之。恕感激眷遇,益以身任国事。方以疾在告,闻帝颇擢用宦官,至有赐蟒衣给庄田者,具疏切谏。中官黄顺请起复匠官潘俊供役,恕言不可以小臣坏重典。再执奏,竟报许。
刘吉既憾恕,吉所陷寿州知州刘概及言官周纮、张昺、汤鼐、姜绾等,恕又抗章力救,吉以是益恨,乃合私人魏璋等共排之。恕先后推用罗明、熊怀、强珍、陈寿、邱鼐、白思明等,咸讽璋等纠驳。恕知志不得行,连章求去。帝辄慰留,且以其老特免午朝,遇大风雨雪,早朝亦免。
徽王见沛乞归德州田,已得旨。恕言王国懿亲,不当争尺寸地,使小民失业,帝婉辞报焉。卢沟桥成,中官李兴乞进文思院副使潘俊等官。恕言:“营造常职,安得录功。成化季始有此事,陛下初政幸已革汰,奈何复行?且山陵大工未闻升职,援例奏乞,将何词拒之?”帝纳其言。已,修京城河桥,帝复从兴请授四人官,许五人冠带。恕执奏,不从,再疏争曰:“臣职掌铨选,义当尽言,而再疏莫回天听,以为业已许之不可易。夫事求其当,设未当,虽十易何害。不然,流弊有不可救者。”报闻。先后以灾异条七事,以星变陈二十事,咸切时弊。寿宁伯张峦请勋号、诰券。恕言:“钱、王两太后正位中宫数十年,钱承宗、王源始邀封爵。今皇后立甫三年,峦已封伯。遽有此请,累圣德,不可许。”通政经历高禄,峦妹婿也,超迁本司参议。恕言:“天下之官以待天下之士,勿私贵戚,妨公议。”中旨以次等御医徐生超补院判,恕请选上考者,不纳。文华殿中书舍人杜昌等夤缘迁秩,御医王玉自陈乞进官,恕皆力争寝之。
是时刘吉已罢,而邱濬入阁,亦与恕不相能。初,濬以礼部尚书掌詹事,与恕同为太子太保。恕长六卿,位濬上。及濬入阁,恕以吏部弗让也,濬由是不悦。恕考察天下庶官,已黜而濬调旨留之者九十余人。恕屡争不能得,因力求罢,不许。太医院判刘文泰者,故往来濬家以救迁官,为恕所沮,衔恕甚。恕里居日,尝属人作传,镂板以行。濬谓其沽直谤君,上闻罪且不小。文泰心动,乃自为奏草,示除名都御史吴祯润色之。讦恕变乱选法。且传中自比伊、周,于奏疏留中者,概云不报。以彰先帝拒谏,无人臣礼。欲中以奇祸。恕以奏出濬指,抗言:“臣传作于成化二十年,致仕在二十二年,非有望于先帝也。且传中所载,皆足昭先帝纳谏之美,何名彰过。文泰无赖小人,此必有老于文学多阴谋者主之。”帝下文泰锦衣狱,鞫之得实,因请逮濬、恕及祯对簿。帝心不悦恕,乃贬文泰御医。责恕沽名,焚所镂版。置濬不问。恕再疏请辨理,不从,遂力求去。听驰驿归,不赐敕,月廪、岁隶亦颇减。廷论以是不直濬。及濬卒,文泰往吊,濬妻叱之出曰:“以若故,使相公齮王公,负不义名,何吊为!”恕扬历中外四十余年,刚正清严,始终一致。所引荐耿裕、彭韶、何乔新、周经、李敏、张悦、倪岳、刘大夏、戴珊、章懋等,皆一时名臣。他贤才久废草泽者,拔擢之恐后。弘治二十年间,众正盈朝,职业修理,号为极盛者,恕力也。武宗嗣位,遣行人赍敕存问,赉羊酒,益廪隶,且谕以谠论无隐。恕陈国家大政数事,帝优诏报之。正德三年四月卒,年九十三。平居食啖兼人,卒之日小减。闭户独坐,忽有声若雷,白气瀰漫,瞰之瞑矣。讣闻,辍朝,赠特进左柱国太师,谥端毅。五子、十三孙,多贤且显。
少子承裕,字天宇。七岁能诗,弱冠著《太极动静图说》。恕官吏部,令日接宾客,以是周知天下贤才,选用无不当。举弘治六年进士。恕致政,承裕即告归侍养。起授兵科给事中,出理山东、河南屯田。减登、莱粮额,三亩征一斗,还青州、彰德军田先赐王府者三百六十余顷。武宗立,屡迁吏科都给事中。以言事忤刘瑾,罚米输塞上。再迁太仆卿。嘉靖六年累官南京户部尚书。清逋税一百七十万石,积羡银四万八千余两。帝手书“清平正直”褒之。在部三年,致仕,卒。赠太子少保,谥康僖。
马文升,字负图,钧州人。貌瑰奇多力。登景泰二年进士,授御史。历按山西、湖广,风裁甚著。还领诸道章奏。母丧除,超迁福建按察使。成化初,召为南京大理卿,以父丧归。
满四之乱,陕西巡抚陈价下吏,即家起文升右副都御史代价。驰至军,与总督项忠讨平之。事具忠传。录功进左副都御史,巡抚如故。文升数条奏便宜,务选将练兵,修安边营至铁鞭城烽堠,剪除剧贼。西固番族不即命者悉灭之。修茶政,易番马八千有奇,以给士卒。振巩昌、临洮饥民,抚安流移。绩甚著。是时,孛罗忽、满都鲁、加思兰比岁犯边。文升请驻兵韦州,而设伏诸堡待之。遂败寇黑水口,擒其平章迭烈孙,又败之汤羊岭,斩首二百,名其岭曰:“得胜坡”,勒石纪之而还。文升军功甚盛,奏捷不为夸张,中亦无主之者,以是赏薄。至九年冬,总制王越以大捷奏,文升亦遣子琇报功。廷臣勘奏不实,坐停俸三月。
十一年春,代越总制三边军务,寻入为兵部右侍郎。明年八月,整饬辽东军务。巡抚陈钺贪而狡,将士小过辄罚马,马价腾踊。文升上边计十五事,因请禁之,钺由是嗛文升。文升还部转左。十四年春,钺以掩杀冒功激变,中官汪直欲自往定之。帝令司礼太监怀恩等七人诣内阁会兵部议。恩欲遣大臣往抚,以沮直行。文升疾应曰:“善。”恩入白,帝即命文升往。直不悦,欲令其私人王英与俱,文升谢绝之。疾驰至镇,宣玺书抚慰,无不听抚者。又请前以也先乱失授官玺书者十余人,得袭官。事定,直欲攘其功,请于帝,挟王英驰至开原,再下令招抚。文升乃推功与直,然直内惭。文升又与直抗礼,奴视其左右,直益不喜。而陈钺益谄事直,得直欢。日夜谮文升,思中之未有以发也。文升还,赐牢醴。明年春,以辽东屡失事,遣直偕定西侯蒋琬、尚书林聪等按之。会余子俊劾钺,钺疑出文升意,倾之益急。直因奏文升行事乖方,禁边人市农器,致怨叛。乃下文升诏狱,谪戍重庆卫。直既倾文升,则与钺大发兵激功,钺以是骤迁至尚书。
十九年,直败,文升复官。明年起为左副都御史巡抚辽东。文升凡三至辽,军民闻其来皆鼓舞。益禁抑中官、总兵,使不得朘削,众益大喜。
二十一年进右都御史,总督漕运。淮、徐、和饥,移江南粮十万石、盐价银五万两振之。是年冬,召为兵部尚书。明年,以李孜省谮,调南京。
孝宗即位,召拜左都御史。弘治元年上言:“宪宗朝,岳镇海渎诸庙,用方士言置石函,周以符篆,贮金书道经、金银钱、宝石及五谷为厌胜具,宜毁。”从之。又上言十五事,悉议行。帝耕藉田,教坊以杂戏进。文升正色曰:“新天子当使知稼穑艰难,此何为者?”即斥去。御史徐瑁、贺霖失承旨下狱。文升言初政不宜辄罪言官,遂得释。寻命提督十二团营。
明年,代余子俊为兵部尚书,督团营如故。承平既久,兵政废弛,西北部落时伺塞下。文升严核诸将校,黜贪懦者三十余人。奸人大怨,夜持弓矢伺其门,或作谤书射入东长安门内。帝闻,诏锦衣缉捕,给骑士十二,卫文升出入。文升乞休,优诏不许。
小王子以数万骑牧大同塞下,势汹汹。文升以疾在告,帝使中官挟医视,因就问计。文升谓“彼方败于他部,无能为。请密为备,而扬声逼之,必徙去。”已而果然。遭继母忧,诏起复,再疏辞,不许。西北别部野乜克力,其长曰亦剌思王,曰满哥王,曰亦剌因王,各遣使款肃州塞,乞贡且互市。巡抚许进、总兵官刘宁为请,文升言互市可许,入贡不可许,乃却之。
土鲁番既袭执陕巴,而令牙兰据守哈密,僭称可汗,侵沙州,迫罕东诸部附己。文升议,此寇桀骜,不大创终不知畏,宜用汉陈汤故事袭斩之。察指挥杨翥熟番情,召询以方略。翥备陈罕东至哈密道路,请调罕东兵三千为前锋,汉兵三千继之,持数日粮,间道兼程进,可得志。文升喜,遂请于帝,敕发罕东、赤斤、哈密兵,令副总兵彭清将之,隶巡抚许进往讨,果克之,语详《进传》。
团营军不足,请于锦衣及腾骧四卫中选补。已得请矣,中官宁瑾阻之。文升及兵科蔚春等言诏旨宜信,不纳。陕西地大震。文升言:“此外寇侵凌之兆。今火筛方跳梁,而海内民困财竭,将懦兵弱。宜行仁政以养民,讲武备以固圉。节财用,停斋醮,止传奉冗员,禁奏乞闲地。日视二朝,以勤庶政。且撤还陕西织造内臣,振恤被灾者家。”帝纳其言,内臣立召还。
文升为兵部十三年,尽心戎务,于屯田、马政、边备、守御,数条上便宜。国家事当言者,即非职守,亦言无不尽。尝以太子年及四龄,当早谕教。请择醇谨老成知书史如卫圣杨夫人者,保抱扶持,凡言语动止悉导之以正。若内庭曲宴,钟鼓司承应,元宵鰲山,端午竞渡诸戏,皆勿令见。至于佛、老之教,尤宜屏绝,恐惑眩心志。山东久旱,浙江及南畿水灾,文升请命所司振恤,练士卒以备不虞。帝皆深纳之。民困赋役,文升极陈其害,谓:“今民田十税四五,其输边塞者粮一石费银一两以上,丰年用粮八九石方易一两。若丝绵布帛之输京师者,交纳之费过于所输,南方转漕通州至有三四石致一石者。中州岁役五六万人治河,山东、河南修塞决口夫不下二十万,苏、松治水亦如之。湖广建吉、兴、岐、雍四王府,江西益、寿二府,山东衡府,通计役夫不下百万。诸王之国役夫供应亦四十万。加以湖广征蛮,山、陕防边,供馈饷给军旅者又不知凡几。赋重役繁,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宜严敕内外诸司,省烦费,宽力役,毋擅有科率,王府之工宜速竣。庶令困敝少苏。更乞崇正学,抑邪术,以清圣心;节财用,省工作,以培邦本。”诏下所司详议。他所论奏者甚众。在班列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