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恒早年在国外念书,吃不惯满是芝士熏肉的洋餐,于是磕磕碰碰的学着自己做菜,等到学成归国的时候,除了专业知识分毫不差,连着这做饭的手艺也是高人一筹。
用的都是院子里刚摘的新鲜蔬菜,一道油焖茄子,他做的行云流水,先将茄子切去柄,蒂洗净、切成菱角式样的大旆刀块,放入盘中备用。炒锅放旺火上预热,加进植物油烧至五成热。接着再倒入茄子焖炸,从温油炸到油沸,等到茄子酥软控去油,用葱花姜末增香,再用料酒,酱汁,白糖,精盐调味,最后闷煮几分钟,大火收汁即可。
“怎么样,手艺不比你的差吧?”顾卿恒笑容和煦,恍然间真的给人一种居家过日子的平淡幸福感。岑蓝的情绪缓和了几分,看着厨房里的男人有条不紊的做着菜,心里悲恸的感觉渐渐消散了一些。
不多时,满满一桌子的菜就做好了,岑蓝举着筷子,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可置信。番茄炒鸡蛋,油焖茄子,腊丁鸡蛋羹,什锦菜心还有一个冬瓜瑶柱汤,最是家常的几道菜,却也最显功夫。她嘴角牵出一丝笑,小心的挖了一勺鸡蛋羹放进嘴里,蛋羹入口即化,唇齿间又留着腊肉的点点回甘。
“好吃吗?”顾卿恒似乎有点紧张,这时的他不是恒明的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董事,只不过是一个想着法子逗妻子一笑的无奈丈夫。
岑蓝微微点点了头,笑容慢慢在脸上恣意开来。
“很好吃。”
似乎是为了证实‘好吃’这一说法,也是为了眼前人的用心良苦,她很配合的吃了满满的一大碗白饭,顾卿恒看着她胃口好了一些,心中的抑郁之气也不再堵的慌,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岑蓝,如果有一天出了什么岔子,你会信我吗?”
岑蓝正专心的对付着碗里的饭菜,听见他幽幽的这么一声问,心里有几分迷惑茫然。
“为什么不信你?”
莞尔一笑,眸子逐渐清明,不带分毫的怀疑。
“这世上除了你,我还能信谁。”
今生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京郊四合院的时候。每天,岑蓝都在睡眼朦胧的时候被小家伙闹腾醒,朝朝有早课,司机准时七点一刻来接人。有时候小朋友赖床,拖沓着衣服蹭到岑蓝的被窝里,埋在顾卿恒和岑蓝的中间撒娇着不肯起床。
“朝朝,让爸爸送你去上课好不好?”岑蓝软着嗓子哄道,小家伙明显不买账,缩着小脑袋委屈的说:“为什么妈妈就可以赖床,朝朝就不可以?”
岑蓝半眯着眼睛想了想,笑着回答:“那是因为妈妈小时候很乖的去上学,所以现在可以睡懒觉。”小家伙没被唬住,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长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轻轻的盖过眼睑:“那为什么爸爸不能赖床?”
顾卿恒听着母子两的对话,也不打断,右手环着岑蓝,乐呵呵的一幅看好戏的模样,岑蓝捶了一下身边的人,无奈的答道:“那是因为爸爸小时候经常赖床不去上学,所以现在要被罚早早起床送朝朝。”
小朋友明显被这话迷惑了,扭捏了几下身子,老老实实的爬了起来,一边起还不忘一边跟岑蓝讨价还价:“那我回来我吃布丁糕,妈妈做……”小家伙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岑蓝的心都融了,原本那深沉如海的悲伤似乎在此时此刻也愿意歇息一会,温暖蔓延,她无比的珍惜现下里安宁的瞬间。
小家伙乖乖的去上了早课,顾卿恒也准点起床去了公司,走之前他眷恋的吻了吻岑蓝,双手在她的腰间厮磨了又厮磨:“回来给你带个礼物。”岑蓝被蹭的有点痒,笑了两声在他的鬓边也蹭了蹭:“赶紧上班赚钱,养家糊口。”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夹杂着点点的茉莉馨香,那是院子里的花儿都开好了。岑蓝在床上窝了一会,记忆像是河流一般淌过她的四肢百骸,心中缺失的那块又在若隐若现的疼痛着,像是要时刻提醒着她,这一生残缺的圆满,荒芜的离殇。
关于父亲,人事辗转之后,只余下了大片大片斑驳的回忆。这样糅合了甜蜜和悲伤的回忆,岑蓝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一样,恪守着,一分一毫都不肯舍弃。等到独处时,她会拿出来细细的品味咀嚼。父亲的喜,父亲的忧,父亲的年轻与苍老,父亲苍苍的鬓边白发,父亲缓缓的衰老面容,着所有的一切,在父亲逝去之后,都成了一张恒古久远的老照片,每次翻看,都让自己再回顾一次这份父女深情。
阳光渐渐的爬上了墙头,院子里的狗尾巴像是朝阳温柔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透着欢欣和愉悦。岑蓝觉得有些懒,或许是前段时间真的将自己一生的精力都用去了大半,现在的她生不出分毫力气,每日只想静静的躺着,或者卷缩在软榻上,喝一盏嬷嬷熬的银耳百合羹,不去记日子,也不算时间,就看着太阳升起了,又落下。
可虽然看似是这般的寂寥与聊赖,但是内心却不失温暖,因为知道不会总是这样一个人,等到夜幕西沉,自己等待的人就会踏着永夜,一步一个回音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去守护和捍卫,那么也只有他了,只有他能够让自己又成为骁勇的战士,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奋不顾身,为他情难自抑。
想到这里,岑蓝的神情柔和了几,从前她一直不够坚强,做事也经常的拖沓,又总是迷迷糊糊的不知所以,以至于活了大半生,竟然没有做成过一件圆满的事情。这样的性格,分明就是现实中的你我,好像在下一个街头不经意的转身间就可以碰见好几个这样的女人。平日里总是这样默默无闻的人,甚至被人排斥和忽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样的人,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形形□,而看似懦弱又无辜的她们,在找寻到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时,就会像是觉醒的神佛,猛然间勃发出磅礴浩大的力量。
嬷嬷过来敲了敲门,端来了洗漱用具和早餐,岑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只不过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女人,现在被人这样周到的伺候,倒是让她觉得有几分愧疚。
“嬷嬷,你放下吧,我起来了自己弄。”岑蓝的脸红了红,眼前的这位老人,大约也已经五十出头的年纪了,模样又慈祥,总能够让她觉得分外的亲切。
老嬷嬷笑了笑,放下了毛巾脸盆,搓了搓手,说道:“不碍事,少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别跟我生分了,有什么事,直接跟嬷嬷讲,想吃什么也直接说。”
岑蓝坐起了身,睡衣有些皱,她伸手抹了抹,又将长长的头发绾到了耳后。
“嬷嬷,朝朝说想吃布丁糕,我也闲的有点闷,下午我出去买点材料,晚上给孩子做糕点吃。”她笑着跟嬷嬷说了一声,老嬷嬷见她精神好,也没反对,跟着外头的司机吩咐了一声,安排妥当了才回屋叫她。
外面的阳光很好,又是一个秋天了,岑蓝开着车窗深呼吸了几口,心中的郁结之气也散了几分。到了超市,司机去了车场停车,她一个人慢慢的走在喧闹的街头,纷纷攘攘的人群让人倍感亲切。做布丁糕的材料并不复杂,但是岑蓝很享受这样午后的闲暇,手里拿着篮子,一边走,一边细细的挑拣着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
还记得上次是跟顾卿恒一同去的超市,原来世界上真的是有这样的感觉,再平凡无奇的一件事,由着自己心爱的人陪着做,竟然也会变得浪漫无比。唇角浮起一丝微笑,她空旷的心,似乎在这个时候也变得饱满了起来。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她选购了一篮子的杂货,准备去付钱的时候,身后忽的伸出一只手,一个大力将她揽进了怀里。心脏扑扑的跳漏了几声,岑蓝还没惊呼出口,抱着她的男人便先开口抚慰:“别慌,是我。”
是他。
岑蓝的悬着的心立刻妥帖下来,冥冥中又有几分惊喜的感觉,她转过身头在他的脸上贴了贴,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公司的事忙完了吗?”现在恒明也还是多事之秋,她虽然不在公司,但是每日从他紧密的行程中能够看出这次的事还没了结。
“公司有人看着,不急这么一时半会,我听嬷嬷说你出来了,所以顺便过来接你。”顾卿恒说的云淡风轻,清隽的五官也是一派和煦。
52
52、苍凉 。。。
这样恬淡又宁静的日子仿佛最容易消磨,岑蓝变得异常的贪睡,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借着这个法子逃避一些事情,潜意识里总有一股认知,觉得只要不醒来,那么这个世界上的悲剧就不复存在了。
公司的事情忙的找不到北,可是顾卿恒每天不管多晚,还是坚持回到家陪陪岑蓝。有时候回来的时候还早,嬷嬷刚刚准备好晚餐,孩子做足了一天的功课,空闲了下来就陪着小小的泰迪犬卯足了劲的撒欢。顾卿恒站在大厅里,看着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都会过去的吧,就好像这些年他一人沉浮,一人挣扎,无人问询,无人知晓,那么多的压抑和悲恸,如果上天还能够给他从新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只不过是想换个方式后悔而已,而漂浮半生,从头至尾没有后悔过的事情,就是爱上了她。这个女人,没有明艳不可方物的美貌,也没有圆滑世故玲珑的心思,唯一有的只是那份温暖,其实一直很羡慕,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暖,所以才发了狠,无论如何也要她留在身边,哪怕是这样的患得患失,费尽心机。
顾卿恒这么想着,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岑蓝近来胃口不大好,吃饭挑挑拣拣大半天也还是咽不下几口,勉强将眼前的一盅莲子薏米羹喝完,又看着身边男人的表情不大舒爽,她有些担心,伸出手在顾卿恒的额上贴了贴。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
顾卿恒摇头笑了笑,瞥见她碗里的饭菜还是满满的,浓密的眉毛不禁皱了起来:“嬷嬷做饭你不爱吃?那下次我换个擅长江浙菜的厨师。”他有些内疚,看了看岑蓝越来越消瘦的脸颊,补充道:“最近事情多,是我不好,没注意到这些。”
岑蓝眉眼一展,嘴角弯弯翘起,温婉的模样终于带了几分灵动。
“你怎么好事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嬷嬷做饭很好吃,只不过最近我不大有胃口,你公司忙,别顾着我,我很好。”
这分笑容,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但是她对他的心意,确实是实实在在,不容质疑。顾卿恒觉得有些心酸,想要补偿她,可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的。现在的他就好像是一个有钱没处花的暴发户,拿着大把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却还是怕守不住自己心爱的人儿。
吃过晚饭之后他照例回了书房忙公司里的事,时间在静谧之中飞快的流逝,等到处理好了一沓子的审批材料,推开门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岑蓝正抱着孩子在看《猫和老鼠》。小朋友有些懒,缩在她的怀里,小脚丫隔在了她的腿上,大大的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电视,过了一会,许是身上有些酸,他不情愿的换了个姿势,糯着嗓子喊了一声:“妈妈,背上挠挠,痒痒。”
岑蓝是真心的爱护这个孩子,怕手冷会冰着孩子,特意的用力搓了搓,才小心翼翼的伸到孩子的衣服里,轻轻的给他挠着后背。顾卿恒静静的站在一边,女人的发丝温柔,轻轻的垂在肩上,侧面看去,白皙的脸颊上染了一两丝的红晕,长长的眼睫毛在光晕下一起一落,带出些旖旎的琉璃色。他有股冲动,想上前和她说些什么,急急的向前走了两步,可是心里却慌得厉害,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岑蓝听见了身后有动静,回过头来一看,挤出一丝笑,问道:“都忙好了吗?我让嬷嬷在厨房给你留了宵夜,待会吃一点再休息吧。”
“南瓜汤…我爱吃,妈妈做的,很甜。”小家伙迫不及待的朝着顾卿恒炫耀,乌溜溜的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顾卿恒上前一把将他抱到怀里,佯装严肃道:“嗯,妈妈是个好妈妈,所以朝朝也要做个好孩子,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小朋友的笑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委屈的转过身偷瞄了岑蓝几眼,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那,周末我要吃刺猬面包。”顾卿恒笑道:“好,到时候让嬷嬷给你做,妈妈累了一天,你是男子汉,应该照顾妈妈。”
连哄带劝,终于是将小家伙骗回了房间睡觉。
“做孩子真好,什么烦恼都没有。”窗外的夜静了又静,男人觉得有些累了,枕着女人的肩,笑容温和。
岑蓝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绒绒的发丝穿过指缝,她的掌心有些发痒,心里却是异常的平静。“是好,但是不可避免的就是长大后总得学些五花八门的功课,得走不一样的路,遇见不一样的人,或许到了最后还得小心翼翼的回避天人永隔的痛楚。”
目光中闪过一丝荒凉,她的眼又蒙上了层峦叠嶂的悲伤。
顾卿恒心里苦涩,却说不出口,只能手下使力,将怀里的女人拥的更紧一些。
良久,玉盘似的月亮慢慢升至了中天,房里的两人静静的拥着,时间流淌,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你说,哪天你会不会恨我?”顾卿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小心翼翼过,就连当初签几十亿的合同也不至于这般慌张,心脏突突的跳着,怕是一个不小心,就要跃出胸膛。
岑蓝有些迷惑,问道:“我为什么要恨你?男男女女非得恨来恨去才有意思?”
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仍旧不死心,想了想措辞,又接着问道:“那如果我哪天骗了你呢?”岑蓝心里觉得好笑,这个男人最近约莫是忙昏了头脑,居然变得这样的孩子气。
“我倒是不怕被人骗。撒谎可以,但得高明一些,千万不要让我再知道真相。其实真相本身没什么意义,只要不知道,还不是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她回过头吻了吻顾卿恒的鬓角,温柔道:“如要知道真相的同时还要承受那份明明白白的痛苦,我宁可被人骗一辈子。”
这真是一个傻姑娘,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一心认为只要自己实诚一些,真挚一些,不去想世事凉薄,人心难测,那么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将一颗真心交给旁人保管。她就好像电影里的傻根,以为自己是好人了,那么世界上也都是好人。总觉得会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只要自己付出真心,不去背叛,那么他也一样会唇齿相依,不离不弃。
可世上哪有这般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