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来来回回的不知道消耗了多少时间,等到岑蓝出了大楼,站到了车子边上,她才猛地醒过神来,看着眼前人面色好了许多,陈茜瑶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犹豫着问道:“人见着了?”岑蓝笑着点了点头,心中虽然还有数不清的难堪和羞愤,但是面对着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好友,却是说不清,道不明。
“那岑蓝,我有事同你商量。”陈茜瑶咬了咬唇,神色有些紧张。岑蓝心里有些迟疑,陈茜瑶向来都是有话直说,怎么这次这样的踟蹰,“你说吧,这里只有我们俩。”陈茜瑶看着面色淡然的岑蓝,心里一狠,直言说道:“现在想救顾卿恒也不是没法子,要的就是你去法庭上站一站,指着钱非凡证实他有吸毒史,到了那会儿,自然有人愿意一并出来证明他的毒品来路大有猫腻。”
原本有了些血色的脸颊瞬间又是惨白一片,立在夜色中的瘦弱女人声音轻的几乎如同漂浮在空气里:“怎么证明?要我站在上面说,他吸食了毒品……然后强暴了我?……”
父爱
七年,人的一生中能够多少个七年?而这么漫长的时光里,我们又会遇见谁?又会失去谁?翻滚汹涌的人潮,带走了那些来去匆匆的过客,留下的,都是生命中弥足珍贵的存在。岑蓝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明明还是个笨拙臃肿的少年,却有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空旷静谧的操场上,他不知疲倦的一圈圈奔跑着,风掠过他额前的碎发,偶尔间憨实的一笑,饱含着一份尘嚣之前的质朴和真心。
在最灰暗的年纪里遇上最真心的人,这样的钱非凡,他真真切切的伤害了自己,不光是肉体上的屈辱,更多是精神上的反复折磨。以后的光阴那么长,那么长,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昏暗的房间,霓虹踏碎了永夜,心底一点点滋生出的绝望,是无论时光如何历练,都不可能消去踪迹。恨他,真真切切的恨他,可是恨又能怎么样,自己怎么可能真的下得了狠心置他于死地。
他不仅仅是一个过客那般简单,在这个世上,他就是镜子里的另一自己。那个偏执,倔强,自卑,又盲目无知无畏的自己。只有看到他,才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虽然有时候会讨厌这样的性格和为人处世,可是人生在世,谁又会是十全十美的毫无过错。
“瑶瑶,我做不出,我不能……”岑蓝蜷缩起身子,小小的一团,目光茫然的斜倚在汽车靠垫上。“我恨他,但是他……”陈茜瑶一言不发的坐在边上,听着身边人断断续续的呢喃着,心里叹了口气。这才是岑蓝,无论如何也不会埋怨别人的性格,明明受伤的是她,却总是还要给别人找推脱的借口和理由,这样的包子,这样的可恨,有时候自己都恨不得扇她两耳刮子,让她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忍,不是你放别人一马,别人也会对你心慈手软!
“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这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也不是说你去做了人证,钱家就一定束手就擒,在H市,他们才是地头蛇。”陈茜瑶放缓了口气,唇边扯了个干涩的微笑,现在即便是聪颖如她,也实在是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车子里的气氛异常的沉重,直到下了车,走进了家门,岑蓝才勉强撑起几分笑容:“爸,我回来了。”客厅里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岑父没有像往常一样提着拖鞋迎到门口来,她站在玄关喊了几声都没人应,于是脱了高跟鞋径直走进了大厅。陈为康坐在大厅的沙发中间,茶几烟灰缸里的烟蒂集了一堆,看的出他在这儿已经等了好一会了。岑父背对着岑蓝,伛偻着腰,银白色的头发微微颤动,她上前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柔声问候道:“陈伯伯,让您等久了,瑶瑶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陈为康看着岑蓝,笑容春风和煦:“回来了啊,刚跟你爸爸聊了好一会,你这孩子也真是,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有事也都给自个儿家里人说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寥寥几句,岑蓝听在耳里却觉得有些汗颜,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在外,早就已经习惯了报喜不报忧,过去是如此,现在情况这么复杂,更加不好跟自己父亲提起了。
“我知道的,今儿个真是谢谢您多帮忙了。”岑蓝脸色有几分苍白,笑容僵在脸上,进退两难。陈为康看着她的神情不大对劲,心里了然,寒暄了几句便也起身告辞了。岑父站起了身,客气的送他到了门口,等到转身回到大厅的时候,岑蓝才看清父亲那又苍老了几分的面容。“爸,你怎么了?”她上前挽住老父亲的胳膊,面容忧虑。
岑父似乎在一夜之间灰败了下去,瞳孔之中全然失去了神采,只是木讷的看着岑蓝,好半响才应了一声:“哦,没事,就是陪着你陈伯聊了会,说了些从前的事,难免觉得有些累的慌。”岑蓝有些担心,岑父却推开了她的手,笑了笑,说道:“没事的,你赶紧洗漱了休息,明天又有的忙了。”
老父亲迈着小步,一点点的挪着走向卧室,她站在后面看着那步履踉跄的背影,父亲的右手小拇指还微微翘着,岑蓝鼻子一酸,那还是很小的时候,父亲喜欢牵着她的手去集市买菜,每次看见了好吃的水果她就直接伸手拿,父亲乐呵呵的跟在后头付钞票,末了伸出右手的小拇指让她牵着走,直到现在自己长大了,独立了,可是这么多年父亲他翘着小拇指走路的习惯依旧没有改。
“爸……”岑蓝喃喃的叫了一声,老父亲早已经回了房间,客厅的广播里响着轻柔的歌曲,清泠的夜,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可测,似乎会将这苦心经营的所有幸福全都吸走。
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客厅中许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作响,她才反应过来,“喂,哪位?”接起了电话,那头的人却久久都没开口说话,岑蓝心中一紧,大约猜到了七八分。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最后还是她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没事,那我挂了。”声音疏离不带丝毫感情,冷冰冰的,就好像冬夜里的冰凌。
“别。”嘶哑的男音惶恐的喊了一声,继而变得惴惴不安,“别挂,我就说几句。”年少时,那些生命里最为绚丽旖旎的瞬间,当时并不觉得珍贵稀奇,可是经年之后,千帆过尽,当自己再次回头张望,却发现,原来最灿烂的一刻已经成为过去。
“岑蓝。”钱非凡艰难的开口,那一夜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弥补自己的过错,虽然有理由也有借口说是被人栽赃嫁祸,可是自己的内心不才是最为清楚明白的吗?那样的抱着她,全心全意的拥有着她,这件事,不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却没有勇气去实现的吗?就是这样肮脏不堪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渴求她能够原谅。他苦笑了一声,缓缓说道:“手机里,给你写了好多短信,却没敢真的发给你; 都存起来了,就当是每天都能跟你说说话。”
“以前总觉得,被人恨着,真是件恐怖的事情,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死于非命。可是现在,我真希望你多恨我一点,爱一个人是会慢慢变成习惯的,但是恨,确实要不断提醒自己,鞭策自己才能实现。”钱非凡说着说着,声音就慢慢的哽咽了,“你恨我吧,最好一生一世都恨我,这样起码你不会忘了我。不会忘了这世上还有个这么可怜的人连你的‘恨’都要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
那时天真,总以为分别之后还会重逢,有缘再见时那些话总还是来得及说,却从未想过,当初的每一次转身,都会是最后的诀别,最后的最后,她没能爱上他,却成了这世上另一个男人的妻子。这样漫长的一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定有过许多难能可贵的人和事;但对于他来说,时光匆匆而过,自己能够记得的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她——可惜的是,最终他没能和她在一起。
这个电话岑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断的,“嘟嘟——嘟——”的忙音响了许久,她才恍然的合上了手机。一夜无眠,第二日等到公司的秘书打电话询问近日行程的时候,她还迷迷糊糊的窝在床上不愿起来。
磨蹭了好半天,等到终于收拾妥当坐到了餐桌前,岑蓝却发现今天家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原先老父亲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笑话也是一个接着一个讲,可是今天他的情绪恹恹,眉目间透着隐隐的愁思。
“爸,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岑蓝关切的问了一句,岑父回过神来,冲着她挥了挥手:“没事,你别多想。”
“闺女,你还记得以前爸爸部队里那位张叔叔吗?”岑父揉了揉有些泛酸的腿,这把老骨头,没几年好活了,以前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跟别人一样送礼求人,可是现下不一样了,女儿有事,当爸的怎么可能坐视不管。“你张叔叔他在部队的时候就很关照爸爸,后来转业了,他也回到了地方做领导。最近他刚调到了H市当这里的二把手,权算不上顶大的,但是人情面子还是有的。”
岑蓝听着父亲说着那些人情世故,心里有些纳闷:“爸,你说这些做什么,外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岑父转过头,看了看她,眼圈红了又红:“你陈伯伯把大概的事情都给我说了,你那小子犯了事进了局子吧?你别愁,爸爸虽然是老骨头,但是也能给你出出主意的。你别啥事都瞒着爸爸。”
一颗心调到了嗓子眼,晃荡了几下又落回到胸口,岑蓝的脸色一片青白,生怕自己父亲知道了那晚上的事情。“爸,你别多想了,顾卿恒那儿没啥事,你要想他一个大企业的老总,要真出了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够帮得上忙的,你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身体养好,其余的别多想了。”
父女俩一时无言,大厅里电视里放着七夕千人婚礼现场的直播视频,教堂里,一个个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子挽着各自父亲的臂膀,面带微笑的走向生命中那个重要的他。到了父亲们郑重的将女儿交付给女婿的那一刹那,岑父的目光牢牢的锁在了电视屏幕上,闷声说:“这亲手把自己女儿交出去的感觉真不好,以后你嫁人,不许这样中不中,洋不洋的。”
说完之后老人的表情有些失落,眼神暗了暗,叮嘱道:“你大了,有些事自己会拿主意了,但你别忘了,甭管啥时候,家里的门永远都给你开着。”
岑蓝眼圈立刻红了,怕父亲看出端倪,连忙转过了身子佯装收拾餐桌,随意道:“爸,你老是说些有的没的,我待会要去公司了,你在家好好待着,我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等收拾好了手头的东西走出了家门,眼泪早已经风干在了脸颊上,岑蓝用力在脸上蹭了蹭,强打着精神站在了电梯口等着电梯。不远处的过道里走来了位平时处的和善的邻居,见了岑蓝他有些意外,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姑娘你总算是回来啦?你不在的时候,你老爹可是天天做好了你爱吃的饭菜摆在冰箱里,时时都盼着你回来呐。”
无心的一句话,恰好戳到了岑蓝的痛处,她咧着嘴笑的有些尴尬,礼貌的回到:“平时还多亏叔叔伯伯们多照应了,我这个做女儿倒是不够周全。”站在电梯口说了好一会的话,等到岑蓝下了楼,已经快接近中午的光景了。她看了看小区外停着的汽车,犹豫了会,从包里掏出了手机,对照着上次见面时候顾卿恒给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她的心扑扑的跳着。
“少卿……”那边的人一接起电话,岑蓝就迫不及待的喊了一声。
“怎么了?”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这让她纷繁杂乱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没怎么,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嗯,刚想着迟点也给电话的,你倒是抢先了一步。”
岑蓝的头低低的垂着,目光里有几分恳求几分期冀:“我想以后把爸爸接到身边住,以后不想再分开了,可以吗?”
那边的男人愣了一下,继而宛然一笑,应道:“也好,这样都在身边,你也少份挂念。”
永伤
岑父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看了会京剧,又停了一会广播,可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眉头皱成了一团,身上似乎有千百万只爪子来回的挠动着。
“不成,我还是得去一趟。”他颤颤悠悠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喃喃自语。前一日知道的事情就好像一把镰刀,来回反复的在他心上搅来搅去。
这么些年来,他自己是吃过些苦头的,年轻的时候在云南二炮当兵,一股子牛犊子的倔脾气,比那茅坑里的粪石还顽固。后来凭着自己确实有那几分硬本事,反复几次总算是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军校,他那个得意,见了人就分根烟,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己的以后会如何如何,可到了报道的日子,正满心欢喜的准备去了学校大展宏图的时候,却一个晴天霹雳,那名额早已经被人顶替了。
一气之下他申请调令去了远地驻扎,玉龙雪山终年积雪,一个个新兵蛋子被冻的手都伸不直,而仓库里的老鼠成灾,也不怕人,每天都能糟蹋一坨子的粮食。那几年他算是被磨平了性子,懒得跟人多有来往,白天的时候一个人蹲守在仓库,见了那些肥的肚圆脑大的耗子,一个扫帚拍下去,心中的怒气没处使,只能折腾这些畜生换个痛快。等到了晚上,那些个冒着寒气的夜,单薄的被褥翻来覆去都睡不暖,他眼睛睁得浑圆,心中的郁气越积越厚,没过两年,鬓边的白发就好像雨后春笋一样全都冒了出来。
可世事总这这般捉弄人,人生的不如意似乎是约定好了,见了时机就此起彼伏的拥了上来,他还没从部队不得志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家里妻子一封协商离婚的电报,又让他再次跌倒深渊里。妻子蓝秀梅长得美,当初娶她的时候家中的老母亲就叹着气担心这样长期分居的婚姻长久不了,可是那会年轻啊,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蛮劲,硬是忤逆了父母的意思,欢欢喜喜的娶了她,她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月亮,自己也得伸长了手努力一把,对她那样的一心一意,就差没对着四海八荒立下毒誓这辈子有她就足够满足了。
他发了疯似的赶回到家里,蓝秀梅早就不知去向,家中留着年迈的老母和鼻涕邋遢的小女儿。那会儿的岑蓝真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头上的辫子歪歪扭扭的扎着,身上枚红色的褂子糊了黑乎乎的泥巴,脚上的凉鞋断了好几条带子,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