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雨还是在下,一骑疾从独孤雁家奔出。
飞扬的散发,落寞的面容,弯刀、铁链。
——独孤雁。
长路迢迢,长夜谩浸。此去何处?
正午。云漫天,独孤雁走在云罗之下,柳堤之上。
坐骑一个时辰之前已经倒毙路旁。
染柳烟浓,人更显得孤独。
何去何从?
02、追杀令
正午。
段南山悍立在丹墀之上,双拳紧握,鬓发因为愤怒不住在颤抖。
丹墀之下,左右两列,每列三排数百个锦衣、红衣、黑衣武士。大理以武立国,禁宫之内,更是无人不懂武功,锦、红、黑三色衣裳既是那些武士的官级大小.也是那些武士的武功高低。
虽然这么多武士聚在丹墀之下,殿堂仍然那么寂静。谁都看得出,也知道.段南山现在的心情非常恶劣。这时候开口,万一有什么差迟,无疑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段天宝被杀的消息两个时辰之前已经送来。整个皇宫立时都为之震动。
激烈悲凉的号角声没多久划破了长空。
所有的武士立即奔向大殿,身居高位的忙奔入殿堂内,其余的都群集在殿堂外,听候差遣。
殿堂内鸦雀无声,殿堂外虽然聚集了数千人,也一样一片静寂。大理开国以来,发生的事情并不少,但储君被刺杀,却是破题儿第一遭!
何况段南山就只得段天宝一个儿子。谁也知道事情的严重。谁也不清楚段南山要采取什么行动。
周围的气氛是那么紧张!
——是谁杀死了天宝?
——独弧雁又是什么人?
——据说是一个职业杀手,也是太子的一个要好的朋友,曾救过太子的命。
——是那个独弧雁。天宝曾经在孤面前提到他,武功好像非常好,善用一把链子刀!
——独孤雁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什么?说,快说!
——太子看上了他的妻子。
——独孤雁回家的时候,太子正与他的妻子在房间内……
——岂有此理!
段南山话听到这里,在他旁边的一张紫檀几子就在他拳下粉碎了。
天宝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段南山实在有些怀疑。
在他的面前.段天宝一直是很孝顺,很听话的好孩子,但众口一词,却又不由他不相信,再追向下去,他突然发觉这个宝贝儿子与他所知道的简直就是两个人。柳如春也并非他的第一个女人。
——小畜牲恁地风流!
他气恼之余,仍不免心痛。段天宝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又何况他已经是一个老人。
风很急,殿堂中那些血红色的幔幕在疾风中不住的波动。段南山的心情更是波涛汹涌。
他笔直的身子逐渐佝偻了起来,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天宝瞒着我干出这种事情无疑该死,但要杀,怎也轮不到独孤雁来动手。”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五旬年纪的老人冷冷接道:“不错,独孤雁要杀,只能杀柳如春一个人!”
这个老人身材瘦长,脸颊有如刀削。站在那里,仙鹤一样,但两面太阳穴高耸,一双眼睛炯炯生光,那双手尖长而有力,鸟爪也似,看来乃是一个内外功兼备的高手。
事实上的确是高手!
这个老人也就是大理段氏王朝的护国剑师,姓风,变名入松,段天宝的一身武功也就是出自他的传授。有人说,他乃是大理王朝第一高手,武功犹在段南山之上。这是否确实,却没有人敢证明。因为他手辣心狠,早已经人尽皆知,心胸尤其狭隘,极之护短。段天宝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弟子,对于段天宝的死亡,在情在理,他自然都不会袖手不管。
一顿他又道:“况且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仍然是一个问题。”
段南山听说愕然回头,道:“国师的意思,乃是独孤雁杀天宝,可能会另有原因?”
风入松颔首。
段南山道:“何以见得?”
风入松道:“独狐雁是一个职业杀手!”
“这又如何?”
“谁有钱给他,他都会替谁杀人!”
“这就是说,可以有人出钱买凶手刺杀天宝?”
“不无可能。”
“那么他妻子与天宝的关系!”
“可能是他预先安排的一步毒着,那么他杀天宝,岂非就理直气壮?”
“不错!”
“也所以我们现在若要将他追杀,就不无顾虑。”
“顾虑什么?”
“遭人非议!”
“好一个独孤雁!”段南山不由得怒形于色。
风入松冷笑着接道:“微臣也曾见过这个人,武功不知道如何,但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
段南山微微颔首,道:“那么以国师意思……”
风入松道:“无论如何,非杀此人不可。”
段南山沉吟道:“也许那是事实。”
风入松道:“如此就更需要消息传开去之前击杀此人!”
段南山颔首道:“孤也正是这个意思!”他松开的双拳立即又握紧,恨声道:“不杀此人又如何消我心头之忿!”
“一切包在微臣身上。”
“孤正要你亲自走这一趟。”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宫中武士,由你调动。”
“不过半日,谅他也走不了多远,千骑武士,已足以助我搜遍这周围干里!”
“多带五百,方便行事。”
“更好!”
段南山霍地转身,振声道:“传我命今,追杀独孤雁!”这句话是对风入松说的。也是对众武士说的。
丹墀下轰然齐应:“追杀独孤雁!”
风入松武功高强,已不是独孤雁所能够应付的,一千五百个武士,已足以将独孤雁的行踪找出来。
追杀今已下!
白马,锦衣!风入松一骑在广场上疾驰一圈。
疾风吹起了他的鬓发衣裳,人虽然瘦老,但另有一种威严。在广场周围,一干五百名骑马武士排列整齐,已准备妥当。风入松策马如飞疾驰一圈,猛然一挥手,喝道:“出发!”
语声一落,当先策马奔出。左右廿四个锦衣武士连随策马奔到风入松的身旁,其余各人亦自催动坐骑。
锦衣,红衣,黑衣,鲜明夺目。马蹄雷鸣,声势浩大,震撼长天。
03、亡命
黄昏。
第二天黄昏。独孤雁歇息在路边一株大树下。他屈膝坐着,将头埋在双膝中。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一切看来都是那么宁静,可是他总觉得有些儿不妥,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不妥。每当危险迫近的时候,他就会有这种感觉,十年来,这种感觉也不知救了他多少次性命。
他停下。虽然疲倦.他仍然能够支持得住,时间现在也还很早,但一种强烈的疲倦感觉,一种难言的疲倦感觉已然充满了他的整个身子。
他实在不愿意再走下去。眼前的道路看来是那么长,到现在为止,他实在还没有一个目的地,只是前冲!
他单身匹马走江湖十年,餐风宿露也不知多少次,却从来都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因为在此之前,他到底还有一个家,在他身心疲倦的时候,还有家可归。
现在他却是无家可归!
夕阳将下,残霞如雾,天地苍凉。
三匹健马飞也似向这边奔来,鞍上是三个衣饰奇怪的红衣武士。一个中年人,另外两个最多不过二十五六,都是大理王朝的武士。
那三个武士老远已看见路旁的独孤雁,一奔至,不约而同勒住了缰绳,中年武士连随招呼:“树下的朋友!”
独孤雁缓缓抬起头,好像现在才知道有那三个武士的存在,冷冷的问道:“什么事?”
中年武士道:“你可曾看见一个腰缠链子刀,二十七八年纪的人?”
语声未已,一个年轻武士已看见独孤雁缠在腰间的那把链子刀,脱口道:“看!链子刀!”
中年武士这时也看见了,失声道:“独孤雁!”
独孤雁颀长的身躯及时从地上弹起来,疾射向最接近的一个年轻武士。人在半空,“呛啷啷”链子刀已拔出来,人未到,刀先到,锋利的弯刀曳着链子疾斩而下。
那个年轻武士惊呼着急拔剑,才拔出一半,已然被弯刀斩下头颅。独孤雁敢情早已经蓄势待发,一击而中。
他身形旋即落下,脚一蹬,已将那具无头的尸身踢飞马下,他人却落在马鞍之上,右手刀一收,又飞出!“鸣”的一声尖锐已极的异响过处,旁边另一个年轻武士的坐骑立被斩下头来!那个武士剑已经出鞘,也准备封挡来刀,万料不到独孤雁不斩人,却斩马,惊呼声中,马倒人仰!
独孤雁马上收刀,双脚同时一夹马腹,抢来那匹马箭也似窜上前去。他左手拉缰,右手手起刀落,那个武士才在地上跳起身脚步也远未站稳,马已冲到,肩膀上挨了一刀!那一刀入肉几近一尺,武士当场毙命,疾倒了下去。
中年武士都看在眼内,大惊,右手剑出鞘,左手同时从鞍旁皮囊里取出一支铜管。那支铜管约莫有一尺长短,上祖下细,有一根铁线垂下,中年武士右手旋即猛拉铁线,“嗤”一声,一道火焰疾从铜管里射出,半空中“蓬”地爆开,五色缤纷,就像是半空中突然长出了一朵奇异的花朵!
独孤雁一眼瞥见,面色微变,左手猛一带缰绳,飞马疾向那个中年武士冲过去。那个中年武士亦策马回冲,手中剑弹出剑花朵朵,一剑三式,一式三剑,九剑分刺独孤雁胸腹咽喉!独孤雁弯刀飞翻,连挡九剑,再一刀杀入空门,斩向中年武士的胸腹要害!
中年武士斜剑急架,哪知道独孤雁那一刀只是虚招,刀斩至一半已变方向,变了斩向中年武士握剑的手腕,中年武士闪避不及,只有松手,那支剑呛啷堕地,他面色骇变,矮身闪一刀,反堂击在马臀上!那马负痛狂奔,正好助他再闪独孤雁三刀,他左手铜管同时脱手,疾掷向独孤雁跨下那匹马。
独孤雁倒不防中年武士有此一着,发觉时已来不及封挡,也不及催骑避开。
那支铜管“笃”地正中马鼻梁之上,马负痛悲嘶狂奔,却是与中年武士背道而驰。独孤雁知道勒止不住,索性放弃这个念头,一声长啸,人从马背上拔起,凌空一个翻滚。刀同时脱手飞斩,链子也放尽!
“鸣”一声,刀一飞两丈,闪电般斩下。中年武士想不到独孤雁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仍然能够飞刀出击,到听到脑后生风,已经来不及闪避!他仓碎中慌忙往鞍前一伏.总算躲开脑袋一刀。那一刀的力道并末因此消失,斜斩在他后背上!
噗的鲜血激射,弯刀入肉入骨,穿透心肺。独孤雁一抖腕,刀飞回.那个中年武士的尸身亦被带得从马鞍上飞堕下来!
一刀致命!独孤雁冷笑,再振腕,抖飞刀上的余血,仰眼望天。
那一朵五色烟花竟然未散!独孤雁一顿足,四顾一眼,身形暴起。他知道那是大理武士召集同伴的信号,烟花一出现,随近的大理武士就会向这边赶过来。虽然他不知道有多少大理武士在搜索,却知道段南山必然已经收到了段天宝被他杀死的消息,已经下了追杀令!
他尽管武功高强,到底是血肉之躯,大理王国的武士万万千千,绝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抵挡得住的。
只要来上一百个武士,已足以将他困死!他现在还不想死,所以他只有逃命!
他平生杀人无数,这还是第一次被追杀。被追杀的滋味又如何?独孤雁现在正开始尝试!
04、慕容孤芳
夕阳西下。半空中那团烟花终于逐渐消散。
大道上尘土飞扬。二个一组、三个一组的大理武士策马狂奔,四面八方纷纷向烟花消散处涌来。最先赶到的又是三个红衣武士,他们只看见倒在独孤雁刀下那三个红衣武士的尸体,再还有就是一具身首异处的白马。独孤雁人已不在。
残霞如血。那遍地的鲜血在残霞的光影之下更加触目。
三个红衣武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方在商议,其他武士已纷纷赶到。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片,却都不知道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混乱中一个武士突然高呼道:“大家静一静,国师来了!”
一听到这句话,众武士立时静下来,不约而同,目光一齐转向日落那边。十三骑人马正从那边飞奔而来。他们背着漫天的残霞,就像是奔驰在一片血海之中。当先那个白发高冠,一身锦衣绚烂者,不是别人,正是大理的护国剑师风入松。
他一骑领先,箭矢般奔至。众武士慌忙让开一条路,风入松毫无阻滞的直奔到尸体之前,胯下坐骑“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一奋一落一起一扫,连忙问:“哪几个最先赶到?”
三个红衣武士策马上前,一齐欠身道:“回国师,是我们三人。”
风入松道:“只见到这三具尸体?”
一个红衣武士道:“还有就是这匹身首异处的白马。”
风入松道:“他们三个人应该有三匹马,还有两匹方才可见?”
“不见。”
风入松转问道:“其他的人呢?”
一个锦衣武士道:“属下等三人由东面赶来的时候,遇上一匹马迎面奔来,毫无疑问,是他们三人中一人的坐骑。”
旁边一个黑衣武士连随将一匹马拉过来,风入松没有理会那匹马,目光又落在那三具尸体之上,眼睛缓缓的眯起来,突然道:“这三个毫无疑问是死在刀下,杀他们的毫无疑问就是独孤雁。”语声二顿,横扫一眼,道:“你们这一路赶来,可曾见过有形迹可疑的人?”
没有人回答。风入松再问:“那么西南北面赶来的又可见一匹空马?”
也是没有人回答。风入松等了一会,嘟喃道:“然则还有一匹马哪里去了?”
一个武士立即道:“禀国师,有一行蹄印直通右方树林那边。”
风入松“哦”的一声,目光转向右方。
那边的武士慌忙让开。二三十丈之外就是一片杂木林,果然有一行蹄印通向那边。风入松一声冷笑,道:“他若是以为躲进树林之内我们便束手无策,可就大错待错了。”
语声未落,一个武士突然惊呼一声,道:“看!那株大树上好像有人。”连随朝指路右侧的一株大树。
那名符其实是一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