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亭露出狞笑,对管飞说:“这回你可让我抓到了吧。被子里是谁?”
“没谁,没谁呀。”管飞一脸惊恐。
“少来这套。”李梅亭说着,一个箭步蹿上去,推开管飞就把被子掀开了。然后,李梅亭就傻了,被子里是另一床被子,根本没有他想像中的裸体女孩。
“人呢?”李梅亭问管飞。
“什么人?您说谁呀?”管飞装傻,反问道。
李梅亭是真晕了,撅着屁服看看床底下,只有一堆臭鞋烂袜子,走到窗前看看,是二楼,想来女孩没有跳楼的武功。
按说李梅亭也是到了知天命的岁数了,不应该那么傻,可他还真就是一到啃节上脑子就不够用了。他也不想想,管飞坐在床边护着被子,宿舍里要没别人,那门是怎么开的?许梅当时就站在门后面,李梅亭等门一开往里一冲,许梅立码猫似地转身出了门。李梅亭的眼睛光盯着床了,全没想到他要找的人就站在他身后。
据说这个主意是许梅想出来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对许梅的智勇依然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在以后的岁月,我是说,在许梅大学毕业后草率嫁人,管飞在南方漂荡多年重回北京,二人旧情复燃的日子里,许梅应付起她的老公,一定绰绰有余。
李梅亭抓了十几年学生作风问题,成绩甚不理想,后来一不留神,倒让他老婆把丫给抓住了一回。那是一天下午,李梅亭和学校里一个外号叫“向四化挺进”的小妞通奸,结果这一次是李梅亭的老婆得到了线报,一抓一准,捉奸在床了。
李梅亭的老婆做事比李梅亭狠,大白天一手一个光溜溜地在教员宿舍区里“游行”,造成了某种轰动效应。所有的学生都拍手称快,争相描述李梅亭的那个东西小得和他的肥胖身躯如何如何不成比例。
欢乐颂(中)(1)
11
李梅亭的意外失手,不但让本校的混混们幸灾乐祸,同时,也等于间接给齐明报了一箭之仇。
这是因为,李梅亭不但喜欢扫黄,还喜欢抓赌。在齐明还没有得到东四那边的自由空间时,没事,他常常来我们学校找我,很快就和学校里几个属于专业麻将业余上课的主儿混得厮熟。
有时候齐明被人抽立了就在我们宿舍挑张床拉过被子就睡,很快鼾声如雷,害得床主跑到其它宿舍找空床位就寝。
李梅亭夜半来抓赌,曾经和齐明遭遇过两次。第二次时,齐明假装本校学生,蒙混过关,第一次,齐明缺乏经验,情急之下,在咚咚咚的擂门声中,跳窗逃跑。宿舍在二楼,所幸齐明身手还可以,没有残废,但脚脖子却是结结实实地给崴了。
在1990年,齐明和刘军的身份是快乐的待业青年。与忙碌的世界相反,那段时间,两个家伙成了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日子的人。
齐明有生找的第一个工作是在一家合资酒店当保安,刘军则在一家乐器商行卖乐器。齐明刚刚上班,新鲜劲还没过,见面酷爱给我们讲酒店里出入的妓女们的故事。
“知道么?一晚上要四百块钱呢。”
刘军于是故意说:“这么便宜。”
齐明撇嘴看看刘军,“嘁”一声,说:“你丫懂什么呀?”
后来齐明在那家饭店门口站烦了,辞了工作。刘军也辞了工作。两个家伙开始在琉璃厂那边倒邮票和古币,除了某次用一枚价值几元的假古钱蒙住了一个法国傻逼,以近百倍的价格出手,基本上没有多少斩老外的成功范例。于是二人又回到了现实世界,分头重新找正当职业。
我比较支持齐明坚持下去的一个工作是在一家大商厦里做导购,卖电视和录像机。齐明常常利用工作之便串录些色情录影带。就在上班时间,电视机不开,两个录像机一接,就录了。那一阵,齐明是我们部分精神食粮的提供者。
后来,齐明的行径被他们楼层主任发现了。那天中午,齐明在机器里录着带子,自己却撒手跑出去吃饭了。他们头儿带着一个小妞来买电视,打开一看,吓了一跳,超大屏幕上正赤裸裸地进行着色情表演,动物似的叫床声突然响起,几乎全商场的客人都停下了各自的活动,认真驻足观赏。
齐明得到了警告性的批评,未等他们头儿把带子还给他,便又辞职不干了。
12
据说齐明他爷爷解放前曾是国民党的一任高级将领,四九年的时候,带着他的小老婆以及金银细软跑到了台湾。齐明他爸爸没有被他爷爷带出去,不知道是因为他爸爸参加了共产党还是别的原因,比如农村的正室不受宠了,因而正室的孩子也就不太被在乎了。
留给齐明他爸爸的财产就是东四那边的一溜儿房子。据说,从前,东四那片胡同里的好几院房子都是齐明他们家的,当然,随着时世变迁,最后只剩下了其中的两间。
在齐明家搬入新居后,那两间平房里只剩下了一张不要的旧板床,一张破损的八仙桌和几张木椅。除此之外,就是一幅巨大的二、三十年代的女人画像。
画是油画,画中人穿着旧式旗袍,小脚,瓜子脸,眯缝眼,一脸端庄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那个画里的小女人是齐明的亲奶奶。可能是碍于小老婆的醋意,齐明他爷爷没好意思把这个念想带往台湾,留给了齐明他爹。
我们都对那幅画印象深刻,刘军、江彤、管飞、许梅,一致认为,他们在躲开朋友,偷偷摸摸做只适合两个人的事时,总感觉有第三者在场,严肃地看着他们。
平房里光线不好,那种阴暗的氛围,再加上那张超级逼真的旧式女子画像,我带林雪去那里办事时,有好几次,感觉像是进入了闹鬼的房子。
为此林雪非常不喜欢齐明那里,在她家里不方便时,我总得千哄万哄,才能把她骗过去,同时,反复指着画像对她说:“不用担心,那是齐明亲切、慈详的奶奶,不是别的东西。”
欢乐颂(中)(2)
“可是我不希望有人在看着我们。”林雪以此为借口,左推右让,使我们做起事来拖泥带水,缺乏应有的流畅感和速度感。
当时,我们谁都不知道,包括齐明和他的爸妈,那幅画竟然价值连城,不不,准确地说,是价值连商品房,在9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齐明他爸爸把这幅画出手卖给了一个港商,卖了二十万人民币。
如果倒退到90年,齐明知道他奶奶能卖,我估计两三千块钱他就敢拿出去卖了,事实上,他爸妈把画和不要的旧家俱留在那两间有待拆迁的房子里,根本也就是觉得那画多余,放也没地儿放,挂着也和他们家新居不配。
在90年意大利世界杯开赛前昔,我们一伙人汗流浃背地干了两天,帮着齐明的爸妈完成了乔迁之喜,同时,也开始了我们短暂而难忘的快乐时光。我们狂在街上认识女孩,搭两句话就要带她们找地儿去玩,然后把那些胆大的领到我们那里,让她们陪我们玩牌、喝酒或是晚上一起看球赛。
忘了有一个女孩是谁带来的了,她对看足球没有兴趣,哈欠连天,我们表示她可以到另一间屋里先睡。女孩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从手袋里掏出了一盒口服避孕药片,连吞了两粒,然后放心地睡去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齐明不解地问我们。
“意思是我们谁要是对她感兴趣可以安全地跟着过去。”
当时,只有齐明还是单身,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童男,根本不懂得爱情的美妙滋味,于是我们推荐齐明过去。
齐明紧张地思考了一夜,眼睛瞪着电视,比赛谁输谁赢最后都没搞清,直到天亮了,依然没有下定决心。
13
那年,齐明换过五种工作,而刘军则换过大约十几种。在街道领了求职证后,刘军先后干过印刷厂打包工、火车站搬运工、乐器行导购、合资酒店白案、加油站洗车工,数不胜数,没一样干长的,半月一月就换一个。
我到刘军家去找他,他爸看见我就说:“他呀,就该去当兵锻炼锻炼,现在他根本找不到自己生活的位置。你说是不是?”
我喏喏连声。刘军则歪着脑袋不说话。
不过,刘军后来还是把他爸的话听进去了,当他果然决定去当兵时,他对我这样说:“我不想再这么瞎混下去了。”
我问:“江彤同意吗?”
刘军说:“同意,我走了她可以安心学习。等我回来她就是大学生了。”
江彤人长得小巧玲珑,十分好玩,颇有些像年轻时的香港影星张曼玉。说一下我第一次见到江彤时的情景。那天,刘军告诉我他和齐明在护城河边认识了两个小女孩,“其中一个已被我搞定了,另一人你上吧。”
我问他:“长得怎么样?”
刘军说:“我也说不好,哪天你自己看看吧。”
放学后我和刘军来到了护城河边,坐在岸边的草地上等那个女孩。我问了他许多问题,全都是关于那个女孩的。刘军一一耐心解答。后来我看到一个穿了身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骑着车子,向我们驶来,便问:“是那个么?”
“没错。”刘军迅速蹦起来,向着那个女孩奔了过去,女孩骑车在他身边一闪而过,刘军便抓住了她的车后座。我和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只看到刘军在咧着嘴笑和隐隐约约地听他说:“别走别走。”
女孩果然就停下了车,两个人就站在那里说话,刘军好像还指手划脚的。女孩不时回过头朝我这里张望一下。一会儿刘军放开了抓着车后座的手,女孩就骑上车走了。刘军朝我晃当过来,问:“怎么样?”
“太远了,没看清。”我说。
“还没看清?人家说你色眯眯地老盯着她,都不好意思了。看,给人留下坏印象了吧?”
我说,“……”我说什么来着,有点忘了。后来那个穿白衣裙的女孩就成了刘军的女朋友,刘军也就正儿八经地陷入了恋爱生活。
江彤家住在护城河边,所以,上学时,刘军总站在护城河边等她。刘军他爸的厂子也在那附近。有一回厂子的同事对他爸说:“我老能在护城河边看到你儿子,一个人在那儿站着。”
欢乐颂(中)(3)
于是,他爸审问刘军:“你是不是放学后不回家老在护城河边?”
刘军说:“没有啊。”
刘军他爸以为同事看错了,因为他从没在那儿看到过刘军。
有许多次,刘军等了半天,看到江彤和她父亲在一起,两个人就装作不认识。终于有一天,江彤她爸觉出了不对,在饭桌上对家人宣布说:“怎么我发现老有一个小孩站在咱家楼下不远处?傻呵呵的。”
江彤不语。江彤的姐姐和我们正好是一个年级的同学,笑着说:“噢,那是个傻子。”
江彤他爸恍然大悟,说:“我说呢。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摊上这么个儿子,家长得多费心啊。”
14
刘军要走未走的那一段日子,情绪显得非常委顿。有一晚,我们俩带着江彤和冯苹一起去北图的小放映厅看循环重映的电影《顽主》,散场后,冯苹看上去非常不愿意就此散了,而江彤却执意要回家。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把她俩一起送回了家。
我站在楼下,看着冯苹窗口的灯亮了起来,问刘军:“你和江彤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
“去东四那边?”
“就咱俩还有什么意思。算了吧。”刘军跨在自行车上,摇摇头。
“有没有女孩可以叫?”
刘军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我,说:“这儿倒有个女孩,听说还成,挺喇的,要不你打个电话试试?”
我们蹬上车,满世界找公用电话,好不容易在路边小店看到一个,拿起电话刚要拨号,一个站在旁边的女孩暴喝了一声:“别动,我刚呼过人。”
我缩回手,看看女孩,看看刘军,笑了。
刘军也笑了,说:“没关系,咱等会儿。”
等了几分钟,女孩拿起电话又呼,然后在一边抽烟。我和刘军面含微笑地看着她,女孩对我们的目光毫不在意。
我们耗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这期间,女孩不知道呼了对方多少次,电话始终没回。
“行了,你们用吧。”当女孩终于决定放弃的时候,对我们这样说。
刘军笑着对那个跨上单车要走的女孩说:“你是要去找他吗?”
“找谁?”女孩回过头。
“你呼的人啊。”
女孩又从车上跨了下来,她凶狠地眯眼看着刘军,说:“你丫管得着吗?”谁知,话音刚落,女孩的眼泪竟然哗哗哗地流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还兀自重复着那句:“你丫管着吗?”但语调已完全不同了,不像在发狠,倒像是在撒娇。
那天晚上,我们尽情地安慰了那个女孩,哄她,告诉她我们所知道的全部关于人生的道理,女孩后来终于破涕为笑。当我们一起去东四看完了一场夜场电影时,再看那女孩,似乎早已把前半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刚才怎么那么凶?”我问她。
“以为你们是坏人呢,假装不好惹一点儿呗。”
那个女孩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她的名字,也没来得及给我们留电话等联系方式,只知道她二十一岁,比我们还大两岁。天亮以后,我们还在梦中时,那个女孩自己悄悄走了,也没有留言。倒是问了我们叫什么名字,我告诉她,我叫管飞,那哥们叫齐明。
随后没多久,刘军当兵走了,那条胡同也开始拆迁了,不知道女孩后来闲暇无事时是否还凭记忆去那里找过我们,当她看到一片废墟的情景时,是否内心也有过一丝伤感。
后来,刘军在部队给我写信时还提到过那个女孩,问:“也不知道她和她男朋友有没有和好?”
我回信说:“没准已经结婚生孩子了。”
15
记忆中,刘军好像是在90年的秋天,换上了一身绿军装,戴着一顶绿帽子,和一卡车少年一起,被运往了火车站集合,再汇合其他地区新入伍的家伙,被发往了祖国各地。
我们在街道新兵站为刘军送行时,管飞还冲已经上了卡车的刘军喊了一声:“万一真和哪儿打起仗来,千万别往前冲,保命要紧。”
欢乐颂(中)(4)
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