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分手吗?其实我觉得现在我们已完全不像恋爱中的人。”魏凯一下子说出了乔安一直犹豫的话。
“我……”
“哪天你有空,我把东西搬回宿舍,你也早点睡吧,你好久没有早睡过了。”
魏凯那天比平时多吃了几片药,睡在了客厅。夜里,乔安失眠,听到客厅里偶尔传来魏凯的呻吟声,有些自责,他本来是需要照顾的,却遭到了感情的背离。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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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想不到的顺利。在这之前,乔安曾经假设过许多可能,比如说魏凯会挽留她,拿曾经的点点滴滴来软化她,或者坚决不同意分手,等等等等。对于这些,乔安都想到过对策,所以那天魏凯很直接地就把分手两个字提出来,让她想像不到。
或许他也已经早就不爱自己了,她这样想。
于是,心安理得。
于是,又有些小小的失望。
临走前,她把车留给了魏凯,尽管他说不需要。
两周后,就跟Jeffrey一起来到了温哥华。这儿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他们住的地方离海不远,只要花不到一小时的车时就可以去海边玩。
第一次去观景塔俯视这座城市的时候,乔安小小地激动了一把,在风中,她紧紧搂住Jeffrey的脖子大叫,亲爱的,太美了。
还有,在上海久不能遇的大雪在这里不足为奇,滑雪场离城区也不远,驱车两个小时就可以去,在这里,她尝试了太多的新鲜和刺激,这是与她曾经的生活完全不同的,她对自己说,是的,我要的就是这种生活。
乔安想去温哥华的学校学点东西,然后找一份工作,而Jeffrey却说他不希望自己的爱人还要整天疲于劳作,自己完全养得起她。
她开始像个蜗牛一样寄居在家里,每天早上去附近的market买菜回来,然后在家里看书、看电视、上网。如果说以前在上海的工作是紧紧绷着的弦,那么现在在温哥华就像散沙,什么都随便地流淌着。乔安开始觉得不适应,又在一瞬间体味到了魏凯曾经的滋味。
背着Jeffrey,她找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中国人开的中文班里做老师,因为时间很短,可以很好地避免与Jeffrey回家的时间冲突。
第四部分第37节 瞒得住
怎么可能瞒得住,Jeffrey终究发现了,因为在家附近的超市里,有一个陌生的男子跟乔安打招呼,而那个男子只不过是那个中文班里的另外一名老师。
果然,Jeffrey不再绅士,用一种非常疑惑的眼光望着她,问:“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乔安一脸无辜,说没有,相信我。Jeffrey摇摇头,笑笑,有些不屑,拍着她的脸蛋:“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耐不住寂寞,喜欢新鲜的生活。”末了,又骂一句:bitch。
乔安忍不住这种侮辱,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将过去,Jeffrey捂着脸笑笑,然后离开,再没回来,乔安亲手把这段异国恋扇成了句号。
这已经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现在乔安依旧在那个班里教着书,钱虽然不多,但足以交房租以及所有生活开支,她现在不想离去,与其回去被别人轻视不如在这儿撑下去,即来之,则安之,移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和以前的许多朋友失去了联系,怕他们问起什么事情,难以自圆其说,与父母打电话也只是寥寥几句,怕他们问得太多惹了泪下来。
温哥华的圣诞节,乔安寂寥的一个人过,因为站在外面太久的缘故,所以没隔几天就感冒发烧。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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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闹钟准时在早上九点的时候把她叫醒。裹上厚厚的大衣,她迅速地离开这个地方,如果可以,她宁可每天都呆在学校里,在人群中她才可以忘掉太多不开心的事情。
温哥华的街道布满了雪,那么冰冷与陌生,踩上去有不真实的虚浮。学校传达室里有一个从中国寄来的包裹,那是妈妈。她说要过年了,问她回不回去?要过年了么?乔安有些迟钝起来。
下课时,她跑到学校路上的磁卡电话打长途,那里电话是ip制,很便宜。先拨回了家,告诉妈妈不回去,因为是过年,加上想念,她站在那里狠狠地哭了一通,像是诉苦又在撒娇。挂了电话,犹豫着又给上海的好友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闹哄哄的一片,那边喂喂了许多声,听到是乔安,吃惊极了,大声说:“我们都以为你失踪了,大半年了呀。”她支支吾吾,问关于魏凯的事情,问他还好吗?那边却说:魏凯?你不知道他得了胃癌么?两个月之前他就死了。
难怪当初他不停地吃胃药,难怪当初他那么瘦,难怪当初他接受分手那么坦然自若,难怪一切都那么顺利。
可自己却那样对他,漠视他,离开他。甚至都无暇知道他身染绝症。
风吹过脸上,乔安强烈的一阵颤抖,眼泪成了散落在风中的冰屑。
宫来到北京,已经整整三年了。
我深深地迷恋着这座美丽的大都市。
繁华如梦,源远流长。
这三年,我拉过广告,搞过保险,当过长城干白的推销小姐,甚至还穿着和服做过樱花日本料理的服务生。
种种一切,皆是为了忘记。
——过去像那东流水啊。
最后,我找了份清闲又高雅的工作。在一家名为“入木”的漆器专营店打工。
老板是日本人,对中国的漆器着了迷,满厅堂都是古香古色的漆器屏风、彩绘漆奁。因为我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才有幸“入木”。
我每天的工作便是对来此的顾客——主要是日本人,用纯正的东京日语,向他们一一介绍——“这是花鸟纹嵌螺钿黑漆经箱,这是‘大圣遗音’的栗壳色琴……”
“入木”取自成语“入木三分”。只要是喜欢漆器的人,都懂得“入木”的意思。
而喜欢漆器的人,大多是日本人,也有台湾和外籍人士。
其中台湾人最有钱,看上了就买,一个明末清初的红色岁寒三友,卖到15┆000人民币,都快赶上苏富比拍卖行的价钱了,台湾人都能眼不眨地买下。
而日本人虽然精益求精,却最讲团队精神,只要有一个人买,就会带动同来的一行人一起购买。
在“入木”呆得久了,我便渐渐地喜欢上了漆器。
中国的漆器,竟有如此的生命力。
慢慢地,我不再回忆过去。
第四部分第38节 春节
节后不久的一天,店里冷冷清清。烛光映着满目的古典,让我有些许的分神。
江枫眠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他是慕名而来。话不多,却眼力非凡。
最后,他挑走了一架干漆工艺的明清古筝和一个花卉纹百宝嵌委角方形黑漆笔筒。
江枫眠看漆器,我看他。
原来一个男子的美,也可以这样地令人赏心悦目。
就像一出桥段,一个白蛇一样的女人,在雨天,遇见了她生命中的许仙。
后来,江枫眠又来过几次,陆陆续续地买走了雕漆麒麟盒、贸易描金漆盒、脱胎菊瓣形朱漆盒……
就此我们慢慢熟悉。
原来,江枫眠是扬州人,比我还小一岁。他大学里学的是化学,毕业后分到一家研究所工作。因为工作清闲,他一边工作,一边炒股。
两年后,他赚得若干元,用这笔钱去了日本的京都大学专攻漆器工艺。
此次回来,江枫眠已在北京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专门为日本加工、出口漆器工艺品。
看得出,江枫眠一帆风顺,真是年轻有为。
江枫眠第一次和我约会时,他说:那一天,下着雨,你坐在古旧的黄花梨玫瑰椅上,穿着火红的旗袍,让我以为遇见了鬼。
江枫眠开始追求我。他说此生再也没有见过比我还纯洁的女子。
他目标明确,甚至我的日本老板也成了他的说客。
日本老头说:“江先生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你要加油啊。”
谁不喜欢一生一世?
年轻的、美丽的、赏心悦目的男人和女人,执手偕老。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有秘密的女人。オ
角お
秋
天的黄昏,我坐公交车回家。
因为是周末,人挤着人,像一张张底片。
红灯的时候,隔着玻璃可以看见一辆银色的宝来。
胖胖的中年商人,盛妆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我的男人、我的家、我们的孩子……
我又记起从前,胡乱下了车。
精神恍惚。不知走到了哪里,黑黑的。
结果被一个歹徒打劫。
万念皆空,只得大声呼救。
幸有路人大喝,吓得歹徒劫色未遂,夺包而逃。
有血、有泪,有痛。支离破碎。
在电话亭,我拨通了江枫眠的手机。
——这个号码,深深地藏在我的心里。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的声音,是我最后的安慰。
很快地,江枫眠开着他的大切诺基把我送到医院。
不过是小小的外伤,因为江枫眠的怜惜,竟是分外地痛。
泪,一滴一滴地落下。
江枫眠抓住我的手。他说:“让我来照顾你吧。”
从医院回来,已是深夜。
我在车里昏昏睡着,醒来时身上披了件男人的外衣,却不知人归何处,是一座闹中取静的四合院。推门而入,竟恍然若梦。琴台、画案、铁犁四出头官帽椅,月亮桌、木斗、贵妃榻。还有,一屋的漆器,熠熠发光。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过十点,餐桌上有西餐早点,还有一纸留言:“我去办事,已代你向店里请过假,好好休息。”
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黄昏的时候,江枫眠回来了。
他在超市买了些东西,一个人在厨房里忙。
这一天的晚餐居然是一桌正宗的淮扬菜:糖醋小排、宁式鳝丝、西湖莼菜汤……
烛光花影中,江枫眠欲言又止。
他一次又一次地开口,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沉默。
最后,是我替他说出了心里的话:“像一个家,是不是?”
江枫眠静静地点头。
第四部分第39节 我的秘密
终于,我静静地说出了我的秘密。
——“我也觉得像一个家。”
“因为,这种生活,我曾经拥有过。”
“并且,整整三年。”
望着江枫眠年轻的、英俊的、不可思议的脸,我从钥匙链的照片下面抽出一张发黄的报纸。
只一片,小小的,两个手指那么宽。
竟是我的前半生——
“某市规划局原副局长某某,1996年将80万港元和100万元人民币藏在其情妇家中卫生间的浴缸下面,后被修理浴缸的工人发现……1997年,某市中级法院以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某某无期徒刑。”
江枫眠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脸上充满了疑问。
“我不是他的情妇,我是他的妻子。”
“我的家,在山西平遥,一个古老偏僻的小镇。高考那年没有上重点线,只好在某市的外国语学院学了四年日语。毕业时要回原籍,我回去了,又跑了出来,最后在某市的一家旅游学校教日语。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36岁,他的妻子得癌症死了快两年了,他还只是规划局的一个普通干部。
“我们各有所求,就结了婚。那一年我24岁。
“结婚头一年,他还可以;再后来,他当上了处长,常夜不归宿。
“我不是不想离婚,只是,太快了,他就被提拔了,就出事了……”
往事历历在目——
怀孕的时候,跟他打架,流产了……
除夕夜,他人在情妇那里,一连失踪了几天……
我和他的家,几乎是一贫如洗,连检察院的人都没有想到……
直到他被立案批捕后,他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案发后,我失业了。
成了那座城市的新闻人物。
住在市委家属院,大大小小的闲杂人员都会在背后指着我说:瞧,她就是某某的老婆。
所以逃到北京。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羽お
就
在这一夜,我和江枫眠有了初次的缠绵。
我说: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但是,我不是你想要的纯洁女子。
我的泪,流在彼此的脸上。
我已决定离开江枫眠。
第二天天未亮,我就走了。
我想回平遥老家一趟,看看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都是平遥推光漆厂的工人,几年前就退了,闲在家里做绣花鞋卖。
在这座偏僻的小镇,消息封闭。
父母不知道他们从未见过的女婿,前女婿,要在铁牢里度过余生。
所以,两鬓花白的老母亲颤颤地拿给我一双手缝的43码的布鞋,鞋垫上还密密地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
在家的日子里,我顺便转了转明清一条街。
这里已充斥了太多的商业气氛,不再是旧时模样。
恍惚间听见有人唤我。竟是一辆旅游电瓶车上的江枫眠。
我不认为他是为我而来的,我只认为这是一次邂逅。
于是,我成了江枫眠此次平遥之行的向导。
我们上了平遥城墙,看了古城民俗的全景,逛了城隍庙、双林寺及日升昌票号。
当然,还参观了平遥漆器艺术博览馆。
参观完漆器,我又领江枫眠去吃平遥的小吃。
老字号的冠云平遥牛肉、碗脱子、掐圪瘩、擦圪蚪、悠面栲栳……
这是我一生中,30年中最快乐的时光。
但是,就在回北京的路上,我们出了车祸。
一辆大卡车迎面撞上江枫眠开的大切诺基。
剩下的,我都,不知道了。
第四部分第40节 全是白
醒
来的时候,全是白,白的纱帘,白的床单。
我在医院,小小的特护单间里输液。
医生说:万幸啊!你坐在后排逃过一劫。
而江枫眠,因车祸引发脑出血,人已出现肢体偏瘫、昏迷等征兆,正在实施开颅术进行抢救。
我心急如焚。
江枫眠,他还好吗?能不能苏醒?会不会说话?
7个小时后,江枫眠从手术台上被推了下来。
听护士说,他仍然昏迷。
我是多么想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