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航不回答,情绪很好地进卫生间洗漱。事情是明摆着的。
小西问爸爸:“爸,简佳要是拒绝了刘凯瑞的求婚的话——”
“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
“证明简佳是真心爱小航。”
“您的意思是不是,这样的话,您就会同意他们俩?”爸爸点了点头。小西顿时又羡慕又失落。“他们多好啊!”小西爸趁机劝女儿也该抓抓紧了,不要再挑了。小西不无辛酸道:“挑?我哪里还有资格挑?一个三十多岁的离婚妇女,那就是处理品!”
“小西啊,我建议你主动找建国谈谈!”小西猛烈摇头。小西爸生气了。小西道:“爸,我们之间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我不能生孩子。而他们家不能容忍我不能生孩子。”
小西爸皱起眉头,半晌慢慢道:“这个建国,什么都好,怎么一到他家的问题上,就变得不可理喻了呢?”
“完全是病态!”
小西爸仍那样皱着眉头:“我总觉着建国有什么难言之隐。……小西,找他谈谈!”
“现在谈还有意义吗?离都离了。”
“可以离就可以合!”
“我怕的还就是这个,以为我在求他追他!爸,他现在是技术总监了是公司领导,年轻的单身的公司领导,人长得又帅,不用看想象都能想象出来,有多少年轻小姑娘想拼命巴结他,您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有多厉害!凡是让她们看上的,能给她们带来好处的,奋不顾身,直奔主题,坚决拿下!”
小西爸摆手:“也不能完全一概而论。刘凯瑞不就是个例子?说起来刘凯瑞比何建国可要成功得多,照你的逻辑,那身边的小姑娘还不得多得跟蝗虫似的。为什么他在丧妻之后首选简佳而不是那些小姑娘呢?……其实男人也是很念旧的,旧人和新人比,旧是劣势但同时也是优势。”
“什么优势?”
“新人有热度,但旧人有厚度,可以省掉很多的磨合。”小西静待爸爸说下去。她一直在反驳爸爸,其实就是希望爸爸能对她的反驳进行更有力的反驳。小西爸道:“跟建国谈谈,嗯?”
半天后,小西方开口道:“可我真的是怕了,他那个家。爸,我认为,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家是很荒诞的,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何建国,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还要和那么多农村老头老太太打交道!”
“小西,我认为简佳这一点就做得很好。她顾及小航的感受。她绝不逼着小航在家和她之间做出选择。”
“她敢?她要是真逼,小航肯定甩了她。”
“所以呀,咱得将心比心。你不能爱人家的儿子,却不要人家的父母,这无论怎样也是说不过去的。”
“可是他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是啊是啊,这不又绕回来了吗?现在我们要搞清楚的,就是他为什么要那么过分。找到了症结,才好对症下药。抽个上班时间,上他们单位。家里他和他哥住一块,你们说话不方便。……”
“打个电话算了。”
“这种事电话里能说得清吗?”
小西不响了。
二十章
机场高速路上,小航开车,简佳坐在他的旁边。两人在机场见面的第一句话是简佳说的,“你来接我没跟你爸撒谎吧?”小航说没有。简佳再没就这个话题说什么,只是深深吐了口气。车在高速路上行驶,简佳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接了,大方坦然道:“凯瑞吗?……对,已经回来了,在机场高速。……”小航开车,不动声色。简佳接电话的声音在他耳边继续:“什么时间?……好的。看你方便。”打完电话,对小航道:“他约我见面。”小航点了点头。
刘凯瑞约的是北美俱乐部。他早早地就到了,静静地等,桌上,他的手边,放一只小巧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枚TIFFANY的钻戒。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第一次正式吵翻的地方,今晚,刘凯瑞又选了这个地方,别有心意,他要在这个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吵翻的地方,正式向简佳求婚。之前她一直不理他他曾有过忐忑,毕竟,他对简佳的伤害是过深了。比方,当简佳把车房退给了他后,他曾想过她生活会因此艰难而把车房再送给她,但是这念头转瞬即过。他凭什么给她?他又不是慈善家。那一刻,他心肠是硬的。他的爱她是有条件的,不是无条件的,换句话说,是需要交换的。所以当她不肯交换时,他就任由她住在那要什么没什么的破楼里不管不问。想想也是有一些自私了。但当今天给简佳电话她不仅接了而且痛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时,他立刻就否定了之前所有的忐忑和自责。简佳也是人,是人就懂得趋利避害,以她的条件,能跟他刘凯瑞结婚,成为刘凯瑞的正式夫人,那还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她不是一直在等待着追求着这一天吗?为此,她不惜受苦,退车退房,搬进了那个贫民窟一样的鬼地方。从此后他要把她放在他的翼下,像母鸡护卵那样的爱护她,爱她。她会在他的庇荫下快快乐乐的生活,而他,也将可以安心享受她的妩媚生动和她的聪慧她的陪伴,从此,他刘凯瑞将要开始崭新的生活了!念及此,不由就对死去的妻子心生感激,若不是她的及时离去,他哪里会有现在的幸福生活?她要是等到他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走,他想享受生活也没有享受生活的能力了。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中年男人的三大幸福,老婆这一死,等于让他把中年男人的幸福占全了,上帝对他真的是如此垂青。……刘凯瑞出神地想,想的过于专注,以致简佳到跟前了他才看到。二人打了招呼,简佳在他对面坐下。简佳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漂亮,容光焕发,幸福感从里向外洋溢。刘凯瑞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句话没说,把桌上那只精致的小盒子向简佳那边推去,无声胜有声。简佳伸出她骨肉匀称的修长的手,拿过那盒子,打开,立刻,钻戒映入她的眼帘,静卧在丝绒上发散着永不会磨灭的光。简佳把它拿起,套在自己手指上,把手掌整个竖起来,盯牢那枚她曾经苦苦等候的钻戒,静静看,眼睛有一点湿润了。
“凯瑞,如果你夫人没有去世,这枚结婚钻戒现在会戴在我的手上吗?”
“简佳,我知道你心里怨恨过我。以后,我会补偿你的,尽我所能对你好。”
“补偿?怎么补偿?整整六年的青春。”
“可是这六年你并没有白过啊!……不说别人,说你的同事兼好友,顾小西。她倒是结了婚了,也是六年的青春,不,八年!她得到了什么?一个破碎的婚姻,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照你这么说,我是赚了?因为你,我留在了北京,因为你,我去了我梦想中的巴黎、米兰、阿姆斯特丹,甚至因为你,我相当长一段时间过着令人羡慕的有钱人的生活……”
“那你还抱怨什么呢?”
“我在抱怨吗?”
“那你接受了?”
简佳笑了笑,把钻戒摘下,放回盒里,推了回去。刘凯瑞惊讶地看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于是简佳说了:“凯瑞,谢谢你的信任。可是,晚了。”
刘凯瑞猝不及防,停一秒,问:“是因为顾小航吗?”
“不是因为顾小航。顾小航出现在我们结束之后。”
刘凯瑞有点急了:“简佳,你要的不就是婚姻吗?那时我不能给你,现在——”
“现在你能了!但你能的时候我却不能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自己的感情被欺骗。我不喜欢被欺骗以后,人家拿钱来补偿。”
刘凯瑞把身子向后一靠,靠到椅子深处,说:“就是说,还是不肯原谅。”
“不是不肯原谅,凯瑞。是感情没有了。”
刘凯瑞激动了:“不!不对!”
“难道你比我还了解我吗?”
刘凯瑞一字字道:“我了解你,更了解我,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简佳,想想我们那六年的共同岁月,我们无话不谈恨不得分分秒秒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打电话直打到手机发烫没电!……简佳,你离开我后我试着跟几个女孩儿相处过,得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失望,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同你比,正所谓没有平地不见高山——她们使我越加感到了你的可贵!简佳,你还年轻阅人太少,你不会知道,我们俩是难得的一对绝配!……你是个聪明女孩儿简佳,你应该能理解当年我不能抛弃我妻子的心情——”
“在这点上,我不仅理解你,而且,尊重你。”
刘凯瑞双手一把拉住简佳的双手,紧紧攥住:“那就跟我结婚!”
简佳抽出了自己的手,摇头:“凯瑞,你妻子是你的红拂。我也想做红拂,小航的。”说罢,起身,走。走前还伸出自己的手,友好地跟对方握了一下。她不能再耽搁了,外面,车里,小航在等她。
小航是在等她,但不是在车里,而是在车外。见到她来,立刻拉开车门,模仿西方绅士,歪头弓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简佳笑了,毫不客气或者说很受用地向车里钻,这时他们听到了后面的一声“嗨!”一齐循声看去,是刘凯瑞。刘凯瑞对他们说:“结婚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小航立刻代二人回答:“我们会的!”挥挥手,上车。车发动,行驶,远去。刘凯瑞目送车走一直到消失,心里有失落有痛苦有羡慕。同时,还有敬重。
小西去何建国公司找何建国,事先没给他打电话说她要来,不想打这个电话,不想弄得这么正式。心里想的是,他在呢,就谈谈;不在呢,就拉倒。不料刚进公司大门就被前台小姐拦住,说是何总监很忙,没有预约,一律不见。小西一气之下掏手机就拨了何建国的手机,没想到对方把电话给转到了“小秘书”,而她完全不知道何建国新办公室的电话。这期间那个前台小姐一直斜眼看她,眼睛里带着一点不屑。在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儿眼里,三十多岁的顾小西得算是中年妇女了。何总监是公司所有女孩儿的关注对象,年轻有为帅气单身,这么一个中年妇女,也不预约,来了就要见何总监,凭什么?小西被女孩儿眼睛里的内容激怒,命令对方:“你给他打电话!说我找他!我叫顾小西!”女孩儿被小西的气势镇住:万一这人真是个什么人物呢?耽误了,何总监怪罪下来,她就惨了。于是打了电话。她拨的是一个四位数的内部号码,电话响了一声就有人接了,女孩儿的声音立刻变得娇柔可人:“何总监,有一位叫顾、顾——”不知是忘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听清,又懒得再问,伶俐地改口道:“有一位顾女士来访。”电话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孩儿连连答应着放了电话,尔后对顾小西道:“何总监让你等一会儿。”同时伸手一指旁边贴墙的一排硬塑料椅。小西怒不可遏,还没等她说出什么,女孩儿又补充一句:“我们何总监很忙的。”小西把一腔怒火发到了对方身上,生硬问道:“忙什么?”女孩儿没回答这个问题,看她的眼光如看怪人,带着点怜悯,心里头准是把她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家庭妇女了。小西越发愤怒:“问你话呢!你老看我干什么!”女孩儿显然受过严格的职业训练,面对对方的无理无礼,态度不急不躁,语气不冷不热,说:“何总监有重要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我无权奉告。”小西双目圆睁看对方,对方根本不再看她,已然在电脑前坐下,劈里叭啦地打起了什么,人家忙着呢。小西拎着包,转身就走。
“小西!”
小西和前台小姐同时扭头,见何建国正从电梯门里出来,亲自迎接小西来了。前台小姐顿时张大了眼和嘴,惊诧地看何总监小心殷勤地呵护着那个中年妇女进入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片刻后,上升。
这是小西头一次来何建国的总监办公室,办公室不是特别大,办公家具也不是特别豪华,但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发散出一种此处是重要权位的信息——当然这也许是小西的心理作用,刚才前台小姐给她的——这使小西稍稍显得有一些拘谨。何建国忙着亲自为小西倒水泡茶。这时有敲门声,得到允许后对方进来,对何建国道:“何总监,VT公司的——”话刚说一半便被何建国打断,说他上午有事,什么事都不要安排。对方答应着出去。
何建国把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请小西坐他办公桌后的转椅上,自己则拖把别的椅子坐到了她的对面。屋子里静下来了。有一会儿没话。都急着说话,越急越找不到话说。何建国只好又说一遍“小西,喝茶”。小西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何建国紧着提醒“小心!烫!”但晚了,小西已被烫到了,水撒了一桌子,二人抽餐巾纸争着擦,手和手相碰,又讪讪缩回,各自坐下。安静片刻。同时道:“小西!”“建国!”
又同时道:“你说!”尔后还是同时说:“对不起。”
这天何总监不仅上午没安排事情,下午也没有,晚上也没有。当然也可以说他只安排了一件事情,这一天,他一直跟前台小姐眼里的那个中年妇女在一起。晚上,他请她吃的饭。这一天里,主要是他在向对方检讨,检讨属于他这方面的所有过错。翻来覆去,情真意切,越发令小西不解。
“你都知道是错为什么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犯?”
“总觉着他们在农村受穷,我一个人在北京享福——”
“建国,他们在农村受穷不是你的错,你在北京能有今天固然是你们家为你交学费供了你,但那是他们的责任,你考大学考出来了过上美好的生活,是你应得的,是你通过自己努力得来的,你并不欠任何人的。为什么你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们家,对不起你哥?的确,当年你哥和你一样同时考上了大学他比你还高了几分,但谁让你们家穷呀?供不起两个大学生呀?怎么办,只能让命运来决定。我个人认为,抓阄是一个再公平不过的方法,你抓到了,你哥没有抓到,这就是命。你没沾谁的光,你哥不冤。人的运气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有运气,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