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有话说186-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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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有话说186-282-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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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一九九八年,她死了以后她全部文件被我查扣,我在检查她的文件,一九九八年她自己写九十大庆,收到礼金汪荣祖夫妇,这个郭女士多少钱,别人送的什么金链啊什么多少钱,然后把这些口袋啊都留下来,所以她非常细腻的一个人。

 

可是基本上我母亲她不是个快乐的人,她很少笑,为什么呢?她不快乐。我就跟她讲,你这个不快乐的原因,是因为你觉得全世界都对你不起,我说这种心理会使你不快乐。她不快乐并且呢她非常地多愁善感。她最怕的一个镜头是什么,我告诉各位,怕黄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最怕黄昏,太阳落下来的时候,她最怕这个镜头。像我李敖我在台北市的阳明山有一个小的书房,我常常去,这个书房啊正好看到的就是日落,不管是冬天的日落,还是春天的日落,还是秋天的日落,只是左右的位置不同,看的都是日落。

 

我每次看到这个日落,就是它是它我是我,我决不伤春悲秋,或者夕阳无限好,我没有这种感觉,它是自然的一个美丽,自然的一个壮观,而我是我,它不需要为我的心情负责,我也不需要为它的造型来负责。可是我母亲不行,她看到这个落日以后,她就多愁善感。我给大家看一件她的秘密的文件,众多儿和女,有人羡有人夸,说我有福,在天涯,在海角,各自成家,有谁能知道东也牵,西也挂,朝朝想念,相见难,别亦难,独自黯然。你看没有,她基本上是独自黯然。

 

我母亲她做媳妇的时候,我爸爸因为是北京大学毕业,情况比较好,我的爷爷奶奶,也就是我妈妈的公公婆婆,都跟我们住在一起,大家庭,住在北京的内务部街甲四十四号。我奶奶生病的时候,我妈妈用湿的那个热毛巾给婆婆擦身体,她是非常有那种传统女性的美德的,我妈妈虽然背后讲闲话,可是对照顾婆婆一点都不怠慢。可是整天这样服侍婆婆,挡不住什么呢?挡不住这些小姑们,或者其它的我奶奶的这些儿女们,他们干什么?他们一年也不来,我奶奶过生日他们来了,提着一袋水果,在我奶奶的眼里,这些人就是孝子,就是孝女。整天照顾我奶奶的,跟奶奶住在一起的这种儿女,这种儿媳妇不算。懂我意思吗?就是说真正照顾她的人,全年全天候照顾她的人,她不领情,一年不理她,过生日过年过节提一包水果来的,这些人反倒是孝子,老太太没有是非。我妈妈年轻时候亲眼看到她的婆婆怎么样的没有是非,可是当我妈妈老的时候,她也变成这样子。

 

就是好像我的一个老师,在台湾做到过所谓监察院院长的,叫做王作荣,他有一次跟我吃饭,他说李敖啊,他说我年轻的时候看到那些老家伙啊我就气,我跟我自己说等我老的时候,我绝对不要那样,可是当我真老的时候,我就是那样。同样的我妈妈年轻做媳妇的时候,她是那样子照顾婆婆,可是婆婆都不领情,婆婆是非不分,当我妈妈老的时候,她就像她的婆婆,为什么呢?你李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照顾她,每月请特别护士的钱就是十万块钱,十万块钱相当于两万五千块钱的人民币,管一个特别护士啊,我们这么样的照顾她,她不领情,而那些在海外的儿女,偶尔回来带个礼物,哦,这就是孝子,这就是孝女,跟我奶奶完全一样。

 

所以我们看到我妈妈这种情况啊,她这个东也牵,西也挂,朝朝想念,相见难,别也难,独自黯然,就是说为什么独自黯然呢?因为她不快乐。一个老太太为什么可以这样子多愁善感,她多愁善感啊,她喜欢看琼瑶的小说啊,我们看她的秘密的记录,你看秋天的浮云,冬天的白雪,春天温煦的微风,以及夏日的骄阳,日出的晨曦,日落的余晖,不知它们是增添了还是排遣着我无限的哀愁。你不觉得这是琼瑶小说里面的十七岁的话吗?在绿油油的草坪,寂静的山谷,茂密的树林,也不知留下了我多少徘徊足迹,所有的一切一切,不仅消逝了我生命的余年,也将做我未来时日怀念的回忆,看到没有?这就是我所说的她非常的多愁善感,可是我必须说,这种多愁善感,琼瑶式的多愁善感,也许在十七岁、二十七岁、三十七岁,有个极限,不能说八十七岁还这样子。可是我妈妈她自己有她一个世界,她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世界。

 

当然我们不能说她世界很狭小,她自己秘密的记录里面还有这么一张,你可以知道她很关心祖国,关心世界大事,看到没有,邓小平,我妈妈记录的,他女儿邓林,儿子邓朴方,这个儿媳妇是谁,邓楠,邓榕,邓质方,原配是谁,次配是谁,第三次结婚是谁,登记啊,登记都这样子啊,可见我妈妈她也关心,除了这个多愁善感,喜欢和恐惧落日以外,她也谈到邓小平,可见她也有她很宽的那一面。

 

我跟大家说过,我妈妈一直跟我住,后来呢有一个机会,我的弟弟移民到加拿大,我弟弟跟我说,跟我共同协议,我弟弟说他要一个条件,就是我给他两百万台币,就是相当于大概七十几万的人民币,他愿意把妈妈接到加拿大,到加拿大以后,她的医疗费用保险费用什么的当然还是由我负责,就是说他愿意把妈妈带走。我同意了,所以我付了他两百万新台币,我妈妈呢不晓得内部这个秘密的交易行为,把妈妈给卖掉了,这个秘密交易我妈妈不知道。

 

我妈妈那天啊就是在收拾行李,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看着我,我装胡涂不讲话,我妈妈说你看我在干什么?我说你在干什么?她说我在收拾行李。我说哦。她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收拾行李吗?我说我不好奇,我知道你去加拿大。她说我要去加拿大,我跟我小儿子去,我小儿子爱我,我小儿子会照顾我,我要跟我小儿子去。我说你来了我就欢迎,你走我欢送,我说你愿意去,你就去吧。她说我小儿子会对我很好。我说我相信,就这样就去了。

 

去了以后,我在我节目里面用了四个字,很难听的四个字,就是床头金尽,两百万花光了,我弟弟搞光了以后,他就把她送回到美国,说带她去旅行,到了美国以后把她放鸽子,就是给她看一封信,就是你不要回加拿大了。那时候我的妈妈等于流落在叫Hedy Li,就是我的女儿,就是李文博士家里,她也不可能跟这个孙女住在一起,她就要求回台湾。我就说回台湾可以,我愿意跟你住在一起,可是呢我现在住在那个大楼里面的十二楼,你要给我个机会买到另外一个房子,就是我们在同一个楼里面,当然等于住在一起,就是同一个楼里面,等于同一个屋檐底下。可是在这过程里面,在我没买到以前,可能要委屈你暂时住在老人院。我妈妈同意,我说同意不行,请你书面写下来,我妈妈就写下来,同意住老人院,自己自动送上一条,就是说可以住比较便宜的。所以你知道我跟我妈妈的关系啊,又有趣又紧张的,又对立的,又合作的这么一个关系啊。

 

她就写了一个条子,同意住老人院,并且她说不要太贵的,物美价廉就好。我把她接回来以后呢,我就把她送到老人院,就是这个老人院,看到没有这就是财团法人,一个老人院,由我们大楼的邻居张太太,林莉萍见证住在那里。这个老人院很有名的,这是其它老人在打弹子的照片,登在报纸上面。并且你看到这个叫邵金瑛,这老人院的一个了不起的负责人,他照顾他们的啊。他还写了一篇文章,叫银发飞扬,乐在退休。

 

她住在一个很好的老人院里面,我妈妈很贵族的,跟别人不来往,不来往的话呢我就写了一个守则给她,我给我妈妈改名字,她叫做张桂贞,我给她改名字叫做张美龄,因为宋美龄活得那么养尊处优,我给她开玩笑,改名字叫张美龄,我写了一篇叫做张美龄健康守则,第一条,就用她的口气写的,我已经八十八岁,不再胡思乱想,不怕失眠,失眠就失眠,也不吃安眠药,这是第一点啊;第二点我不再任性,抗拒大锅饭,老人院里大锅饭,抗拒大锅饭就是任性,人生不能只吃自己喜欢吃的,只有西太后如此,但西太后活不到八十八岁;第三点我不再贵族,我愿交朋友,参加老人院的团体活动,我不再做一个孤僻的老太婆,我可以很高兴得整天说别人的好话或坏话,尤其是坏话。这是我写的,大家知道我非常逗乐的写给她看。四我每天必喝鸡精一瓶,雅培安素两罐,牛奶三杯;第五点我再不好好大吃大喝大快乐,我就会再住中华医院,就会每天花我儿子七八千元,我就会失眠,这样就糟了。这是整篇的我给她写的一篇守则。

 

我再念一遍,大家看看我的趣味啊,跟我妈妈的关系啊,张美龄健康守则,我已八十八岁,不再胡思乱想,不怕失眠,失眠就失眠,也不吃安眠药;二,我不再任性,抗拒大锅饭就是任性,人生不能只吃自己喜欢吃的,只有西太后如此,但西太后活不到八十八岁;三我不再贵族,我愿交朋友,参加团体活动,我不再做一个孤僻的老太婆。我可以很高兴得整天说别人的好话或坏话,尤其是坏话;四,我每天必喝鸡精一瓶,雅培安素三罐,牛奶三杯;五,我再不好好大吃大喝大快乐,我就会再住中华医院,就会每天花我儿子七八千元,我就会失眠,这样就糟了。因为我母亲她很小气,也替我小气,怕花钱住院,所以呢我最后告诉她,不要这样的忧郁,应该快乐一点,这样子呢就不会花到自己儿子的钱。我这张告示啊贴在她在老人院的墙上,她每天看了就会笑,大家来了看了也会笑,这就是我跟她的关系,紧张中的一点点幽默。


第二百四十集 恐怖科技追踪红颜
 

一连几集家庭大革命,我把我们家的我那位九十二岁死掉的妈妈拿出来做讨论的主题,表面上是谈我家里面这些事情,骨子里面是告诉大家,由我家里面的那个变化可以看到时代的变化,因为我母亲活了九十二岁,她可以见证这九十二年的一些有趣的变化。

 

我跟大家说过我母亲她的性格里面,有东北籍的那种老太太的性格,东北籍老太太有什么不同?我告诉大家她有北方老太太的那种强悍,又有南方老太太的那种精明,她是混合的。我妈妈她的祖籍是河北人,后来迁到了吉林,她是吉林人,可是呢就是我所说的,她有北方的和南方的混合起来的这种老太太的性格。

 

在她那个时代里面,很少女人有机会受到现代的教育,她能够念到了师范,师范大家不要以为是很低的教育,我们的毛主席就是师范毕业啊,只是湖南师范,而我妈妈是吉林师范。我妈妈很精细,巨细不遗,她在老人院里面,最后我把她接回家里的时候,她还下了手谕给我,什么东西都要搬,她写条子啊,看电视的大沙发椅和方凳,写字桌子,椅子,还有藤桌和两个圆凳,反正你一定要带回去,以及所有的被子啊通通要带回去,就是一点都不能够把这个利益留给别人,我妈妈这方面是斩钉截铁,斩尽杀绝的。

 

虽然我节目里面谈到了我们家里面的这种紧张的关系,我们家里面这种轻松的关系,也跟大家谈过了。我不相信弗洛伊德所谓的恋母情结,因为我一点都不恋母,并且跟我母亲啊有这种很尖锐的相斥这种关系。可是在紧要关头,她也知道只有我照顾她。她生了八个小孩子,七个人都不要跟她住在一起,或者说不方便跟她住在一起,最后养生送死,亲视含殓,亲自看她怎么样咽气,都是我李敖在旁边的。我告诉大家,她死的时候我帮她换衣服,后来我的邻居牙医太太说,你李敖以后会倒霉,怎么可以帮着妈妈来换寿衣,我说帮她换有什么关系,就帮她换,护士小姐跟我一起帮她换衣服,后来就火葬了。

 

在我来台湾五十年,我有一次演讲会,这个演讲会呢在台北的世贸中心举行,世贸中心是全台湾最有名的一个演讲场,大得不得了。那一次的演讲会参加的人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人山人海,走道上面都挤满满的,我把我妈妈请来,请她坐在台上,台上的第一名就是我妈妈。大家请看当时的台上,这就是我妈妈,这个是我大妹妹的丈夫陈大哥,这个是我大妹妹,这个是李庆华,他的妈妈也是一个厉害的东北人,后来有一个我没请他他来了,这个人叫做马英九,现在是台北市的市长,还有一个没请他他也来了,这是我们东北的一个大佬,他是做过立法院院长,叫做梁肃戎,这位我也是没请他他也来了,他叫做许信良,他是民进党的党主席。这个照片这是我母亲一直坐在这里,大家看到啊我母亲坐在这里,这是她的一个大特写。

 

大家看这个老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啊,绝对看不出来她那么厉害,就好像你们看我一样,也看不出来那么厉害一样,老太太厉害得不得了,可是看不出来。她那时候听觉已经不行了,可是呢她根据你讲话,她能够判定你是在挖苦她,还是在赞美她,所以她拼命在看我的表情,为什么看我的表情呢?就是她知道我看她的时候,她知道一定在讨论她,然后她根据我的表情来断定对她是友善的还是不友善的,当然这是非常主观的断定,这是很有趣的一个现象,证明了她非常精明。

 

她临死以前不久呢,我请她写一点点回忆,她又写了一点点,其中呢还替我写了一篇,用我的口气第一人称的口气写了一篇,叫做挨打记,你看没有,后来我给她注明,这是我写的字,此篇用李敖做第一人称写的,这是我妈妈写的字啊,她字写得规规矩矩的,很慢写得很整齐啊,听妈妈说一九三七年我两岁的时候,爸爸任职于哈尔滨吉林省第六中学校长,因为不堪有日本副校长来参与校政,首先将祖父祖母叔叔姑姑们送到北京定居,写信给妈妈,请她秘密结束哈尔滨的家,不能让日本副校长知道,一切就绪,由爸爸好友王墨林先生护送我们。王墨林是谁?王墨林就是王菲的祖父,名歌星王菲的祖父,抗战之后,他做了立法委员,就是我妈妈写的注解,他是大陆名歌星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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