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只供应两餐。克里斯坦森在描述他们第一顿早餐的时候说:“饭厅在最底层,而且楼梯上因为有油比较滑,可是我觉得我们是不会不下去的。等我们最后下到底舱的时候,那股难闻的气味简直让人窒息。供我们吃的东西盛放在几只大锅里,有水煮鱼,还有番茄。炊事兵穿着脏兮兮的白衣服,那斑斑污迹说明他们的衣服有好几天没换了。”大家都很饿,把这猪食般的东西都吃了。在韦伯斯特眼里,这个饭厅有点“水上疯人院的气氛”。
吃饭至少打破了死气沉沉的一日生活,因为每天的活动就是在甲板上走动走动,倚在栏杆上看着护航舰只,或者就是赌博。赌博一直不断:打扑克,玩二十一点,赌双骰。大量的钱在不断地输赢中转手。有一天晚上,卡森就赢了125美元,可是第二天就输得精光。有人在看书,可是书实在是太少了。索贝尔上尉想带领大家做操,可是没有地方。这件事又成了索贝尔的笑柄之一。
9月15日,撒马利亚号抵达利物浦港。第二天,一列向南去的火车把他们拉到了奥格伯恩圣乔治,在火车站,卡车把他们拉向新的驻地。天黑之后,他们靠手电筒照路,步行了一英里半的路程。战时的灯火管制使他们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作战地区。他们进入营地,眼前是一些尼生式活动房,里面有两只大肚子的烤火炉。他们领到了一条盖上身就让人发痒的毯子和一只床垫套,然后被带去看了供充填床垫套用的稻草。很快他们就睡下了。
韦伯斯特写道,第二天早晨醒来之后,“我觉得自己是在好莱坞电影现场过夜的。这一地区全是童话书上那种小屋子,顶上盖着草,墙上爬满了蔷薇。一匹匹高头大马甩动长长的马鬃,踏着弯曲狭窄的卵石路面向前。在一片柔软的乡村绿地的映衬下,有一座古老的11世纪罗马式教堂。每到整点,教堂顶上那只钟就发出跟大笨钟一样的报时声。这里还有5家古老的小酒吧。它们的招牌在微风中晃动,仿佛是在欢迎我们来到这片盛产淡味苦啤酒的土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威尔特郡奥尔德本,在伦敦正西方向80英里,靠近亨格福德,离斯温顿也不远。E连将在这里驻扎将近9个月的时间,这也是它在一个地方驻扎最长的时间。
奥尔德本和托科阿、本宁堡、布拉格堡差别很大。托科阿、本宁堡、布拉格堡都是与外界隔开的训练营地,E连官兵在那里过的是全军事化的生活。在奥尔德本,他们驻扎在一个小村子里。这里的人非常保守,墨守着自己的成规,对这些年轻的美国人进入他们的生活感到不舒服,发生摩擦的可能性很大。可是美国陆军提出了一项非常奏效的指导方案。从第一天早晨开始,他们用了大半个星期的时间,向官兵详细介绍英国的风俗、礼貌、习惯等等。尽管他们都很守纪律,但他们很快就产生了一个基本的想法,那就是要把宣泄留到到斯温顿、伯明翰或者伦敦以后。在奥尔德本这里,需要入乡随俗,在酒吧里喝啤酒时,他们都应该像英国人那样保持安静。
他们还学着吃英国人吃的东西:奶粉、鸡蛋粉、脱水杏子、脱水土豆、马肉、抱子甘蓝、芜菁甘蓝、大白菜。军人服务社的东西是定量供应的:每个星期7包香烟、3条块状糖、1包口香糖、1块肥皂、1盒火柴、1包剃须刀片。
索贝尔没有什么变化。到了第一个星期的周末,请假到斯温顿参加星期六晚上舞会的人拿到了外出通行证。索贝尔作了一项规定:跳舞的时候,谁都不准脱军上衣。二等兵托马斯。伯吉斯(一个来自伊利诺斯州中部的农村青年)羊毛的军上衣里面还穿了一件羊毛衬衣,跳舞的时候觉得有些热,就把上衣脱掉了。
星期一上午,索贝尔把伯吉斯叫到办公室。“听说你星期六晚上在城里跳舞的时候把军上衣给脱了?”
“是的,索贝尔上尉。”伯吉斯回答说,“可是我查了陆军的规定,上面写得很清楚,你在运动、跳舞或者干其他事情的时候,如果里面穿了羊毛衬衣,就可以把军上衣脱掉。”
索贝尔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伯吉斯,我来跟你说说我打算怎么办吧。你要把军上衣套在工作服上穿它一个星期。每天晚上要穿着它睡觉。”
白天的时候,伯吉斯一直穿着军上衣,可是他觉得到了晚上索贝尔不会来查他,于是就把上衣搭在床沿上。到了星期六下午,他又到索贝尔的办公室去拿通行证。索贝尔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伯吉斯,”他说道,“你的上衣可不像是晚上穿着睡过觉的样子。”于是就没有给他通行证。
他们到英国来不是来跳舞的,而是准备进入欧洲作战的,所以训练计划安排得很紧。马拉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托科阿。他们每天在野外要训练8到10个小时,每个星期要训练6天。他们进行15、18、21、25英里的长途行军,进行夜战训练,每天用1个小时进行近战演练,还进行巷战、地图判读、急救、化学战以及德国造武器的性能与使用等方面的训练。他们进行了一次携带全部野外装备的演练,在24小时内行进了25英里。几天之后,又进行了一次携带作战行装,在12小时内行进25英里的演练。此外还安排了饵雷、排地雷、通联之类的特种训练。
一个星期左右,他们就要到外面进行一次两到三天的演习。所设计的问题不仅给他们一些战斗机制运作方面的知识,而且教会他们步兵必须了解的基本知识:如何判读地形,如何利用有利地形,如何根据地形采取不同战术,尤其是如何在地面生存,在不影响体能的情况下一次在地面生存好几天。他们的军官都强调这些事情的重要性,说这是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第一次就必须本能地不犯错误,因为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所以,E连的人逐渐了解了英国的乡村。他们对市镇、山丘和树林进行模拟攻击。他们挖了无数和散兵坑,就睡在里面,学习如何在雨天、冷天和饥饿的情况下也这样做。
到了12月初,连队又回到野外,在很高、很荒凉、迎风的山坡上挖工事。排长要他们把散兵抗挖得深一些,可是在石头很多的土地上,这是很艰难的。不久,一支由谢尔曼坦克组成的装甲部队就开始进攻了。“它们就像史前的怪物一样,轰隆隆地往山上冲。”韦伯斯特在日记里这样写道,“然后停下来,调转车头做横向运动。有一辆朝我冲过来。我的散兵坑深度不够,如果坦克从我上面开过去,就不一定很安全,于是我拼命大声喊叫,'冲我来吧!'它还真来了。”卡森在日记中写道:“这是坦克第一次从我的散兵坑上轧过去。真吓人哪。”
戈登回忆说,当时夜间作业很多,“我们进行越野跋涉,翻越篱栅,通过树篱缺口,穿越树林,趟水过河。”各个班排的人原来就比较熟悉,通过这样的训练,关系就更亲密了。戈登说:“夜间我看见一个侧影,就能告诉你那是谁。通过他帽子的戴法、钢盔是怎么戴的、步枪是怎么挎的,我就可以告诉你他是谁。”他们在训练过程中学到的大多数东西,在后来的作战中都非常有用。但是最有用的,还是在英国的那些漫长、寒冷、潮湿的夜晚所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完全信赖与战友情谊。
跳伞训练是定期进行的,而且是全副武装,学习利用降落伞的吊带引导自己避开灌木丛、道路、电话线杆、石头墙或者小树林,降落在开阔地或者耕作的庄稼地上。由于英国的气候寒冷潮湿,他们坐在C-47上等绿灯亮起的时候,双脚已经麻木了,落地时的剧烈撞击使他们感到钻心的疼痛。这些跳伞训练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学习在人员着陆后如何迅速集结。第一次进行这种训练的时候,E连2排的弟兄就遇到了麻烦,因为他们降落在离空降地带25英里的地方。
气氛比较紧张,驻扎在附近的第82空降师的人,把北非、西西里和意大利的情况说给101师的弟兄们听。军官们尤其感到了战前的压力,但谁都不像索贝尔。温特斯说过这样的话:“这从他的性情上就表现出来了。他的脾气变得更乖戾,更像个虐待狂。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中士厄尔。黑尔回忆说:“有人在搞抽奖,赌的是谁会干掉索贝尔。”索贝尔弄到了一件空军的羊皮夹克,觉得很自豪,在野外训练中就把它穿在身上,使他变得越发显眼。蒂波记得,当时连队准备进行一次实弹突现靶演习,“索贝尔有几次差点被打中。从背后和侧面打来的子弹不止一次地从离索贝尔脑袋很近的地方嗖嗖地飞过去。他连忙把身体向下一缩,猛然回头喊上一两声,然后一跃而起。很多人因此发出笑声,或者打起手势。我不相信索贝尔会认为那是些偶然发生的事情,不过也许他就是这样认为的。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那样跳上跳下、跑来跑去的,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下面的人继续在作弄索贝尔。二等兵乔治。鲁兹能模仿别人的声音。有一天晚上,在进行越野行军的时候,E连走在全营的前面。行进速度老是因为碰到铁丝网而受影响。走在前面的是索贝尔。
“索贝尔上尉,”一个声音喊道,“遇到什么障碍了?”
“铁丝网。”索贝尔回答说。他还以为是在回答营长奥利弗。霍顿的问话呢。
“把铁丝网剪开。”鲁兹继续大声模仿着霍顿。
“是,长官。”索贝尔回答后就下令把铁丝剪拿到前面去。第二天上午,威尔特郡的农民就找到了斯特雷耶中校,一个劲儿地诉说铁丝网被剪开的事,说他们的牛现在跑得到处都是。斯特雷耶把索贝尔找去。“你们为什么要剪铁丝网?”
“是命令我剪的,长官。”
“谁?”
“霍顿少校。”
“不可能。霍顿有事上伦敦去了。”索贝尔傻了眼,可是一直也没搞清楚是谁在捉弄他,所以也无法进行报复。
E连的军官、军士和士兵最担心的不是他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他的乱发脾气、动辄“嗨哟,还想当伞兵呢!”的挖苦以及他对战术问题的鲁莽态度。他们对他的不满日益增长,尤其是军士们。私下里叽叽咕咕有不少议论,不想要索贝尔率领这个连去打仗。其中起领头作用的一个是1排那个来自北达科他州21岁的中士迈伦。迈克。兰尼,还有一个是3排的“讨厌鬼”哈里斯。军士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所面临的是一个非常微妙,同时也非常危险的局面。如果采取行动,就会使他们面临战时不服从命令或者企图哗变的指控,不采取行动就会使全连遭到覆灭。
兰尼、哈里斯和其他军士都希望排长们能把这个问题反映到辛克上校那里去,也希望辛克本人能发现这个问题,然后悄悄地把索贝尔换掉。不过这样的想法太天真。年轻军官的责任就是支持连长的工作,他们怎么会到上校那里去反映连长的问题呢?他们会反映什么呢?E连在全团、在野外作业中,在营区里、在体能比赛中一直是走在前面的。在一群中士和下士的不满与压力面前,辛克上校怎么可能不支持他手下的连长呢?这些人正准备去和世界上最可怕的军队去作战,而不是去进行比赛或者辩论。
所以,私下的议论仍然在继续。虽然索贝尔和军士长埃文斯依然很孤立,但却有很大的指挥权。
周末的外出以及英国铁路的优良服务使他们可以暂时脱离这种紧张的气氛。对于来自美国的年轻军人来说,1943年深秋初冬的英国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跟他们同龄的英国青年军人都到意大利或者到离家很远的训练营地去了,所以感到孤独、厌世、没有男朋友的女人到处都是。美国军人的薪饷很高,大大高于英国军人,而且伞兵每个月还有50美元的额外补贴。啤酒非常便宜,而且很多。只要出了奥尔德本,所有的羁绊都没有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去消灭敌人或者牺牲自己的准备,况且他们大多数都是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
在10月23日的一篇日记上,温特斯是这样写的:“虽然我并不喜欢陆军的生活,可是这支部队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次度假。这些年轻人在家的时候一直在从事劳动,现在参了军,什么负担也没有了。大家都异口同声地承认,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喝得这么醉过。”
当时的兴奋、不断进入他们头脑的万花筒般的印象、躲避严格训练的迫切需要、即将去打仗的种种想法,还有索贝尔小鸡肚肠的吹毛求疵,所有这些统统搅在一起,造就了这一令人难忘的时光,也驱使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去充分享受这段时光。“伦敦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个魔毯。”卡森写道,“在它的大街上行走,可以看到来自自由世界各个国家的军人。他们的青春活力洋溢在每个公园和每家酒吧。他们的足迹留在了皮卡迪利广场、海德公园、莱斯特广场、特拉法特广场、维多利亚公园。他们来自加拿大、南非、澳大利亚、新西兰、法国抵抗运动、波兰、比利时、荷兰,当然还有英国和美国的军人。”
“这些日子是我终身难忘的,因为即使在20岁这样的年龄,我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和正在经历的一些东西,也许将不复存在。战时的伦敦是个很独特的地方。”
酗酒、泡妞和打架斗殴的事屡见不鲜。年纪较大的英国评论家们不满地说:“你们美国兵的问题是,拿钱太多,纵欲无度,而且是随处可见。”(对这些话,美国兵的回答是:“你们英国人的问题是,拿钱太少,阳刚不足,而且受到艾森豪威尔的管辖。”)
E军加强了军官队伍,每个排配两个少尉,因为考虑到战斗开始以后的伤亡。有一名新来的外号叫“莽汉”的少尉林恩。康普顿,他于1921年的最后一天出生在洛杉矶,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棒球队全美接球手,曾代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参加了1943年1月举行的玫瑰碗橄榄球赛。候补军官学校毕业后去了本宁堡。在伞兵学校训练结束后,于12月分配到驻扎在奥尔德本的E连。几年之后,他写过这样一段话:“我记得当时非常羡慕在托科阿待过的那些人,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