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郎轻轻一跃,跳进院子,张着弓步步紧逼,周遭围着十几个黑衣人,无有子文的命令,却不敢动手。
“咱俩便不用这样假惺惺的,我要韦奚吾,你将他交予我,我便不会将你们今晚相会之事告诉九王。”
“旁人都死了,只要杀了你,便没有活人能去向九王告密。”子文面色不动。
平安郎一晒,居然收了弓背回身上,两手空空摊开:“好啊,求之不得。只不晓得中丞大人动手杀亲哥哥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时,心中会做何感想?”
“我长兄一双儿女已死在江宁城,这世间,再无他的血脉传承!”子文断喝一声,“擒住他!”
“慢!”平安郎手腕一翻,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却抵在了他自家的喉头,“哪个敢上前一步,我立时扎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多大段大段的对话,很闷吧,默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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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鼻塞头痛嗓子痛,各种不想码字,看着只剩两章半的存稿,我觉得压力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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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谈判 。。。
匕首极其尖锐,平安郎喉头已有一丝血缓缓流了下来,他却似全无感觉一般,微笑道:“叫他们都下去,我与你两个说几句话,这总成了罢。”
子文盯着平安郎,目光变幻,沉吟了片刻,挥手道:“你们几个退出院外,细查周遭,有惊动的邻人,一并处理掉。”
待刘丰等人都退了出去,平安郎笑着问道:“你那个小情人呢?却躲去了哪里?”
先前子文与奚吾一场情事,匆忙间未及束发,此刻宽袍广袖,长发飘飞,面带微笑缓步向平安郎走来,恍如三年前那一晚。
他的笑容温软:“平安,这些年一向可好?”
平安郎只觉一阵热血上涌,明知子文是在做戏,一颗心还是扑通扑通越跳越急。
“叔叔……”他的语声略有些急促,“赵德给我下了毒,你便眼睁睁看着我毒发身亡么?”
“慢说你这毒不致死,且要解毒,并非只阿吾一人能够,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于他?”子文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不要总逼我选,平安。当年我选了阿吾,如今还会选阿吾。他美貌不如你,文采不如你,武功不如你,心智不如你,又不通人情世故,天真愚蠢,我却偏偏欢喜。只挨着他,心中便是一片平安喜乐,只想此生伴着他,到发白齿摇。你千般好,我对你只有亲情,从头至尾,无有半分绮念。平安,你这样聪明,为甚么在此事上,偏偏看不透?”
“我爹爹呢!你便忘了么!”平安郎眼中一片血红,大声道,“我爹爹为你……你都忘了么!”
“没有忘。”子文扶住身边一棵杏树,满树青杏累累垂垂,不断颤动,“他刻在我心上,便死了,也不会忘。当年你爹爹出走,我爹大病而亡。那时,我整个人便如行尸走肉,一颗心空空荡荡,不晓得该做甚么,不晓得要望何处去,不晓得我在这世间,还有甚么存在的意义……施家旁族趁机来夺我家产,我茫然应对,弄死了那样多人,其中有我的亲叔叔,有与我一同长大的族兄族弟……他们谁也想不到我会那样狠……爹爹常年在外驻守,我从小与子远相依为命,他说的话,我一直听……如今他不要我了,我为甚么还要听他的话?他宅心仁厚,我偏要心狠手辣,他温柔和善,我偏要凶残暴虐,几年下来……我手上沾了不晓得多少血,杀红了眼,甚么人都该死……便在这个时候,我却碰到了阿吾……”
“他甚么都没了,天地间只有我一个可以依靠。他需要我,其实我也需要他。甜蜜的身子,温软的笑容……只要他对我一笑,心中便一片祥和,甚么杀意都没了。”子文抬起头看着平安郎,眼中竟含着泪光,“平安,不要逼我选。我已经没了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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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能没了阿吾。你和他两个,我一个都不想失去,你这样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平安郎手中的匕首一颤,在咽喉处便划出了长长一道血痕,血色越过喉结蜿蜒而下,慢慢流入衣袍之内,他大声说道:“我不想听这些。”
“现在我要靠韦奚吾解毒,旁人我信不过。他也答应了给我解毒。”他用力握住匕首,“依先生的性子,若我因此死在赵德手上,他只怕会愧疚致死罢。”
“你不要逼我。”子文声音狠厉了起来,“与其任你在赵德□受辱,不如索性现在杀了你干净!”
平安郎却忽然笑了:“叔叔怎么这样凶,侄儿不过开个玩笑,就死啊杀啊的,吓煞人。”他嫣然一笑,眼波流转,“不如你我做个生意,你将韦奚吾交予我,我便送你一条消息。这消息……”他的声音拉得长长的,“与夏国有关……”
子文断然摇头:“绝无可能。倘若你的消息可靠,我倒可以考虑让阿吾定期与你清毒。以解药换消息,你半点不吃亏。”
平安郎委屈道:“你不放他,可让我回去怎生向九王交代?”
子文一哂:“你今晚特意带几个人过来送死,想是早有了交代的法子,何必与我装这可怜相?”
“有时候我倒宁可自家傻些,说不定,你便会对我好些……”平安郎低低叹了一口气,随即扬眉笑道,“如此便说定了,后日亥初三刻,玉带桥下乌篷船,船头挂一盏秦琼染面闹登州的走马灯,我在船中恭候大驾。”
说罢,他大踏步走到墙边的树下,便要借着树枝翻出去,手堪堪触到树干,忽听子文在背后轻轻问一句:“你的手……”
平安郎回头一笑:“是不是很有趣?挽弓握剑都可以,只细微动作有些不得劲,不过平日里倒可以拿来吓唬人,那些个大官见我的脸只管色迷迷的,再见了手,全都屁滚尿流。哈哈!”
子文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挥手丢给他一块竹牌:“刘丰拦你时,将这个与他就好。”
平安郎低头弯腰捡起了那块竹牌,用手指细细摩挲了片刻,树影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他的声音幽幽:“上次叔叔送我一片竹叶,要我用两根手指来换,这回送我一块竹牌,是不是要这条命来换才够?”
子文呼吸一滞,竟答不出话来,却见平安郎长臂伸出,捉住根粗壮的树枝猛得一拉,便借力翻到了院墙之外。
外面一阵轻微而嘈杂的人声响过,刘丰满面无奈地推开院门,一手软垂,肩上插着支短短的弩箭,另一手摊开,掌中半块竹牌。
他苦笑道:“小人无能。小官人假意给我竹牌,我接到手却只有半块,只一怔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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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剑就削上来了,还好我躲得快,没有被他斩落手指,却没能逃得掉这支箭。且我手下这许多人都拦不住他,被他借着夜色逍逍遥遥走掉了。”
“是袖弩?”
“不是。”刘丰答道,“小官人当真好细心思,连肩甲中都藏着短弩,也看不清他怎样触动的机关,那样近距离射过来,着实防不胜防。”
子文点点头:“不怪你,见了竹牌,想你们也不会死命拦他。验看一下箭上是否有毒,挑上好伤药尽快包扎紧密,明早不要被人看出破绽。”
“大官人,先生那边怎么办?”
“九王府是绝不能回了,你先将先生送到西中街老宅子歇了,说我明晚去看他。”
“是。”刘丰领命将出,子文却又叫住了他:“刘叔叔。”
刘丰呆了呆,眼中一片了然,轻声应道“我在。”
子文凝目望了他片刻,挥手道:“没事,去罢。”
“大官人……”刘丰轻声道,“恕小人多嘴。先生确实变了许多,李继周那样人肯将毕生医术传他,已足够说明先生的能力。大官人可还记得先生那场大病?洪先生说过,那病便是被生生关出来的。如今好容易郁结已解,大官人若再将他若儿时那般养在笼里,小人以为,确实不妥。”
子文轻轻靠在身畔的杏树上,眼神中有一丝落寞:“笼子里么……”
“先生即便出了笼子飞上天,也是大官人的纸鸢,绳头在你手中牢牢捏着,走不脱的,你却连这点信心都无有么?”
“纸鸢……”子文一笑抬头,双目变得明亮之极,几与星月争辉,“虽然你这激将法甚老套,我竟然吃你这一套。”
他悠悠然挥了挥袖子:“你说得不对,他不是纸鸢,是落到梅花瓣上的雪。雪落梅间渐染香,但若不将雪自梅枝上扫下来,便永远都不晓得这雪水烹茶的滋味。今冬,我便要尝尝这冷中香究竟是怎样的美妙动人。”
刘丰深深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子文在树下立了良久,忽然问道:“张同,你看到平安的箭了么?”
先前抱奚吾走掉的张铁匠无声无息自小屋侧面的阴影中站出来,躬身答道:“见到了。弓长五尺,弓身不用角筋,而是纯紫杉木质。箭身桦木,极重,受风向影响小,及远时精度高,力量大,镞铁三棱状,细小尖锐,穿甲能力强。但此弓弓身太长,对弓手身高臂长要求高,且马上转侧不能。另,小官人一直自高处下射,想来这重箭是要借地势俯射才好;平射因箭身太重,射程不会很远,威力有限;吊射固然射程远了许多,威力也大,但准头不易找。若要不计较准头,只能结阵,如此用箭必多,大批量的重箭运送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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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辎重营负担太重,必须左近有造箭所可随时供应箭支。因此末将认为,这种弓箭宜守不宜攻,虽较床子弩威力弱,射程近,但移动方便,覆盖面大,守城时结长弓箭阵以对敌骑兵战阵当是良器。所难者,此类弓手征兵不易,且吊射手感要单独训练,只为及远的话,不如弩兵上手得快。”
子文沉思片刻,问道:“若我与你五百长人专练这种重箭弓阵,多久可成?”
张同也不问他为甚么,只略想了想,答道:“末将并没拿这种弓上手试过,估算起来,若这五百长人原先都是强弓手,半年左右可得。若不曾沾过弓箭,三年也不成。”
“我与你三个月,五百弓手,你准备长弓重箭,并加紧训练,九月前务必将这五百重箭手交在我手上。缺甚么,都找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王章王大人要。只是此事务必秘密进行,给旁人晓得了,你须提着脑袋来见我。”
“末将遵命。”张同应了,又问道,“这里是弃了,还是封掉?”
“何三那里我还用得到,弃了此处,怕连累了他。此事你不用管,自有刘丰来处置。”
张同还是不走,欲言又止,子文注目于他,静静等待。
张同踌躇了片刻,终于问道:“大人要这长弓手,是要与北辽再起争端,还是西边的党项人?”
子文扬起眉毛望着他。张同全无先前侃侃而谈的镇定自若,一只大手在头上挠了半晌,斯斯艾艾道:“我……末将……”
子文一笑:“我明白了,你放心,但有与党项人的战事,定让你做先锋官。”
张同大喜,刚要叩下头去,子文的笑容却忽然转冷:“此话只有你知我知,若给第三人晓得了,便不是你区区一个脑袋可以打发得了的。”
张同在地上重重叩了个头,低声道:“末将愿以死担保。”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英式单体弓与亚洲的复合弓之间的优劣比较,网上的说法还不是很统一。比较常见的说法,也是我比较容易理解的一种说法,是苏格兰长弓材质蓄能不足,要足够的拉力就得拉长弓体,所以只能步战。而复合弓材质和工艺都牛逼,所以做成短弓就可以射出同样威力的箭,更适合马上作战。但短弓也有短弓的不好,就是箭体本身也要短,箭重比单体弓的要轻,受风向风速影响大,不好及远。但要用复合弓的材料做到长弓那么长,正常人就拉不开了= =
可以说,是各有优劣吧。
单体弓适合步兵吊射俯射,复合弓适合马上平射。
单体弓要求弓手身高臂长臂力都要够,复合弓只要求臂力够强悍。
其实我对这两者的了解,连半吊子都算不上,查了很久很久的资料,对这个还是一知半解。凭着这点点一知半解就闹腾着把长弓写进文里着实有点不自量力,但我真的很想用这个设定啊打滚。如果有写错的地方,请明白人解惑,在下不胜感激。
关于床子弩:这是宋代一种很逆天的装备。中国普通的复合弓因为箭身轻,平射正常情况下射程在70米到150米以内,吊射可以到200米;苏格兰长弓配重箭吊射最远可达300米;宋代的神臂弓(一种用脚蹬着借力的弩,单兵使用)射程已经能达到370米了,且破甲能力极强。床子弩这种神器更逆天,最牛逼的床子弩射程可达500多米,射出的箭支又粗又长,相当于一支带尾巴毛的矛枪,钉到敌人城墙上,可以用来踏着往上爬。只是它力大,上弦就很麻烦,需要八头牛上劲,所以也叫八牛弩。如果不用牛用人,就得百多号人去上弦。床子弩还可以在弦上装兜,每兜盛箭数十支,同时射出,称“寒鸦箭”。设想一下,你骑着马在两箭距离开外巡视,正在琢磨攻城之策,忽然听到呼啸声响起,同时铺天盖地数十支铁箭下雨一样直标标奔你而来,躲都没处躲去,实在可怕。
但这东西弱点也很明显,它太敦实,床一样,挪动不易,搬家时候要跟着会拼装的工匠一起走,而且瞄准啊,用大锤子敲机括发射啊,上弦啊,都需要专人伺候,箭也是专门的,所以使用起来成本比较高。
细想想,宋代的武器装备真的很牛逼啊,只是吃亏在骑兵不给劲,宜守不宜攻,再加上从太祖以降用的那个收缩兵权,扬文抑武的鬼规定,最后才会被金国的骑兵横扫,可惜了咱的大好装备和那些无限美好的将军。
秦凤路:在现在的陕甘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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