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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大火 。。。
毕竟连病了几次,又是受伤,又是中毒,奚吾勉力支撑了一阵,终于还是垂着头睡了过去。
子文将他放倒在榻上躺好,拂开遮住他额头的几缕长发,轻轻抚了抚奚吾枯瘦的脸,便掩好帐子,自家走到桌边坐定。
只是一场棋局,本以为平安郎执白先行,自家执黑以对,却不曾料到,棋局外另有一只手在半空中随意拨动着双方的棋子,让棋局向其希望的方向发展。
平安郎买通慧应,要他找时机指示他人无意中发掘乌梅尸首。不晓得慧应是当真痴傻,还是为人威逼,竟在那样敏感的时辰指点他人去东郊挖掘,以致露出了天大破绽。平安郎杀了慧应,自家杀了张金海,并毁了能找到的一切证据,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那人却藏下了慧应的木枕,在其死后寄到了张金海的家,并伪造火海中的签条,揭开了平安郎严密包裹的一角。
那人还利用平安郎传信的暗格,骗施存义献上那幅传影纱做的帕子,平安郎被迫杀施存义灭口,那人便复制地道的钥匙塞到了施存义手中,将官府的视线干脆利落地引向了平安郎,试图将施家扯入通敌卖国的陷阱,逼得自家不得已提前动用了朝中的关系。
平安郎被斩落手指送出关外。那人便中途截了他走,还明明白白亮出了九王府的名号。
为坐实平安郎的罪名,顺便对阿吾下毒以进一步控制自家,那人又将平安郎的旧伙计送入了大牢以毒刃刺伤奚吾。刀上用药很是巧妙,单独使用已是剧毒,若与阿吾日常在服的补心丹药效相混,更变作了极其霸道的毒药。
九王的打算很明白,手中握住了平安郎和阿吾两条人命,便不怕他施仲嘉不听话。
只手遮天,颠倒乾坤,叔侄两个各种争斗尽入其彀中,那人只怕也不曾料到,这场棋局最大的变数竟然是阿吾。
看情形,九王原本的目标只是平安郎,各种算计都落在他身上,只是昨日凌晨平安郎已落入其手,自家却仍坚持不肯投入其麾下,因此九王才想起对阿吾下手的罢……因此各种安排都是匆匆的,才被阿吾抓到了破绽。
说是如此,这其中又有多少侥幸。
一来奚吾先前在牢中发病是其刻意伪装,送入的补心丹并不曾连续服用。
二来福娘为救奚吾出走,送与他两枚假死药,单服一颗,是重病濒死之相,服下第二颗,便气息断绝,同死人无异。奚吾只服了一颗,便哄得严正忙不迭放了他出来。
三来奚吾细心,发觉那人怀中藏有毒刃,便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寻机将一盆热汤水碰翻在那人身上,冲淡了刀上的毒性,再加上假死药使奚吾血流缓慢,毒性发作不快,才坚持回了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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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等他施救。
若非如此,此时自家最重视的两人便都落入了九王的掌握,无异于捆手捆脚,甚么手段都难以施展。
子文已遣人快马报信于洪景,要他尽快赶过来。假死药有解药在手倒是不愁,只刀上之毒很是麻烦,虽中毒不深,毒性却霸道,奚吾虽认得此毒,却不会解,洪景来了也未必管用,只怕还要去寻那怪医李继周。
另外,平安郎这里也必要处理周全,若任事态发展,不单平安郎难保,自家也会被牵扯进去。何况平安郎身上还流了一半胡人的血,一路查下去,子远当年出走的缘由只怕也瞒不住了。
决计不行。
若真要走到那一步,宁可亲手杀了平安郎,以绝后患。
如今当务之急,是将官府的视线引开,先脱了平安郎通敌的罪名,再慢慢想法子将他从九王的手里救出来。
他这里一番计较,却在通城弥漫的桂花香中混了多少血腥气进去,过许多年,也让人忘不掉。
乙卯年九月十一日,一向平静安详的江宁城出了两件大事,举城震惊。
头一遭,施家大官人府上出了件通敌卖国的案子,府上的小厮甘松贪财,勾结施存义里通外国,趁名医李继周暂住施家之时,偷其随身携带的一卷军用传影纱,私绘江宁府布防图,试图夹在货物中运出城外,为江南路马步军副总管张亮截留。甘松见事态败露,试图逃走,被施家大官人亲手擒了送入府衙,今已供认不讳。也幸好及时捉住甘松,因目前种种迹象都指向施家小官人,倘若捉不住真凶,小官人就要为此蒙冤。
施家大官人对下人管教不力,未能及早发觉甘松通敌,幸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念施家历代忠良,官家宽宏,只罚了他两年官饷,并着他月内到京,于吏部候见。
甘松在府衙内吃打不过,一并供述了如何陷害奚吾的始末,于是在官府的案卷中是这样记载的——
甘松当日偷传影纱时为奚吾发觉,奚吾不晓得此纱的重要,只以为甘松偷盗财物,故而劝说了几句便罢。甘松却从此视奚吾如眼中钉肉中刺,遂对其刻意陷害,私通乌梅,杀人栽赃,并利用其在施府的权势,伪造账簿,骗到施家小官人亲手签发的五百贯通兑交子,用以贿赂万寿寺和尚慧应在前,又假传主命,指使旧伙计李三刺杀奚吾在后。
施存义为财帛所动通敌卖国,现已畏罪自杀。念其身死,官府不再追究。
甘松卖身施家,深受器重,却背恩忘德,做下这种种恶事,千刀万剐不能解民恨,府尊大人已打了他五十板子,关入死牢,不日解送上京。
另一遭,是施家小官人自焚明志。
东城甜水巷从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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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幽幽茶香袅袅,是江宁城第一等高贵雅致的地方,那日一场大火,从此瓦砾遍地,烟尘多日不散,沦为众人纷纷躲避的所在。
甜水巷口狭窄,官府得到消息,好容易分开巷口的百姓冲进去的时候,大火已烧得天也红了,再也救他不得。
“……我生于异域,长在大宋,为家叔抚养长大。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从未有过异心。今既以家世见疑,又管教家奴不利,累我施家清名受损,我虽年幼,也知廉耻,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我身中的胡人血,非我所能选,既因之蒙耻,不若一把火烧了干净!也还我施家一个清白!还族人一个公道!” 声音清朗,随风传得很远很远。
大火熊熊燃烧,火中望出去,施家小官人的面目都是模糊的,只能依稀望见他一身白袍立于高楼之巅,大袖飘飘,整个人似乎也要随风而去。
既已见疑,不如归去。
一把通天的大火,烧去了一条幽静的甜水巷,烧去了一个大好少年郎,也烧去了往日阴魂不散般萦绕在施家周遭的流言蜚语——江宁施家,竟然将平安郎这样一个胡姬所生的孩子立为嫡子。
在众人唏嘘声中,施家立起了两个灵堂,一个在前宅,用来祭奠施家小官人,另外一个在施家的后宅,祭奠那个接到兄长自焚消息当日便投缳自尽的女子——福娘。
施家小官人生前多少人腹诽,如今这一死,却让众人又念起他的好来。
施家小官人温润如玉,施家小官人天真和善,施家小官人仗义疏财,施家小官人买卖公道……
生而不能择其母,怎可因为他的母亲是胡姬就胡乱怀疑他!这样一个绝顶美妙的翩翩少年,就这样去了,怎不令人悔恨!
识得的,不识得的,纷纷穰穰,川流不息,往来施家祭奠小官人,施家大官人却从来不曾露面。
其实还有一条人命在这个桂花飘香的深秋悄悄地流逝了,只是在那两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之下,并不怎么为人所注意。知情的人都晓得,真正让施家大官人悲痛难禁的,还是奚吾终于伤重不治。
相交十余年,又历经这连续几场磨难,奚吾却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自府衙大门出来就一直昏迷,至死不曾睁开过眼睛。
短短数日,失去了至亲的侄子侄女,失去了相交十余年的心爱之人,又见责于官家,施家大官人怎样伤痛都是可以理解的。
名医李继周是施仲嘉父亲的故交,素日里难得一见,如今施家横遭巨变,也带着师侄洪景特意上门吊唁,住了两日才走。
甜水巷的大火烧了许多天,到终于被扑灭的那一日,小官人也已过了头七,大官人总算打叠精神,准备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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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严正本打算遣差役押解甘松与施家大官人一起上路,打开牢门,却只见到了一具毒发身亡的尸首。
牢头已经被打得死过去几次,两条腿都打断了,再问他,还是不晓得怎么回事。
分明头一夜甘松还好端端地在牢里坐着,第二日清晨便成了一具尸首。无论甚么原因,重犯瘐死狱中,严正监管不利之罪也难逃。不晓得官家这次消息怎的这样灵通,施家大官人上路没多久,京里便来了文书,着张亮暂知江宁府事,严正留衙听候处理。
没有人注意到,在李继周顶着江水逆流而上的小船中,躺着一个在众人眼中已死了的人。
“师叔祖……子文此次上京,可会有甚么危险?”
“你在他身边一日,赵德就会盯你一日,万一弄了你到手,那小子投鼠忌器,更难施手脚。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再来关心其他罢。”
奚吾轻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但愿一路平安。”
李继周摔开书本不耐烦道:“走了一路,你念叨了一路,赵德要用那小子,便绝不会伤他,怎么说了那许多遍你还要念叨!”
洪景在舱外笑着接口道:“师叔别发脾气,气大伤身。你要是瞅着奚吾不耐烦,不若你来撑船,换我歇一忽儿?”
李继周火气更大:“老子救了你徒弟,还要替你撑船不成!费力不说,一路上要惹来多少人呱噪!不行不行!多少块石头也不换!”
洪景一笑,撑着船,向远远的蜀中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宋代重文轻武,一般地方最高长官都是文人担当,严正犯了事,张亮也只能暂代,回头还是要派正经文人过来做知府的。其实只是监管不力这种小罪名,就算罚也不会使劲罚,何况他在京中又有支撑,所以更不会被怎么样,了不起罚点钱,然后平迁别处或略略降职,之后再升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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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毒药 。。。
在江宁府的驿站内,九王一行也在准备启程了,王爷贴身的谋士段先生却长久不见踪影,到临行前才赶了一辆马车过来,厚厚的棉布帘子遮挡得密密实实,不晓得车里坐了甚么人。
这车子每到休息的所在,都直接停在九王歇的内院,有甚么人上下一概看不到,家丁们私下里猜测车里该是段先生为九王搜罗来的美人——车里总弥漫出一股子似有似无的奇香来,只怕,还是个身带异香的美人。
只是这些议论只敢私下里流传,叫段先生晓得了倒不妨事,段先生心慈,多半还会代为遮掩则个,若叫九王晓得了……
“不要再说。”
有那年长的忙不迭挡住了话头。
“有闲着的不若出去采买,段先生又有了吩咐,单子上还有好些物事不曾采买得到,大家不如及早散了,忙自家的事体去便好。”
于是众人就便散去了,多少念头只好密密实实藏在肚子里,不敢冒头。
不过这回他们倒想得多了,此番九王听见些须碎言碎语居然不曾着恼,还笑吟吟地填了一阙词递进马车里,虽说转眼间就被原样丢了出来,帘子开处,也随着扑出了无数暖香,带着种说不出的甜腻温软,中人欲醉。
原来不光是个香美人,还是个颇有性情的香美人。也难怪九王肯耐下性子去哄,鲜果细点每日里流水价送进去,再被几乎原封不动地送出来。其中但凡有哪一样略动了些须,第二日便依着这个样子多送些进去,从不着恼,也不催逼,耐心竟好似是无穷的。
只是这美人的心好似铁打的,路上行了半月有余,从来听不到她有半句声气传出来,九王那许多火热的心意,都落入冰水一般,转眼间无声无息,连个水花都无。
这一日总算到了寿州,寿州是淮南西路的首府,颇为繁华,市集上买卖的物事也有许多与江南不同。先是粽子改了形状,变得肥长圆胖,名字也跟着变作“枕头粽”,用的糯米拌了草木灰滤出的水,裹以上好的腊肉,颜色微黄,吃来油润绵软,颇为新奇。刚出炉的菊丝馃子热烫酥脆,鸽卵大的一只小小圆圆,入口即化,清香中带着小苦,与宫里做的点心相比,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里面。九王吃着很是满意,吩咐各备一份,他要亲捧了送与美人尝尝去。
因寿州的知州把自家宅子让出来与九王下榻,宅子宽敞,故美人单独住了一个小跨院,门口一从翠竹若迎门童子,绿腰纤纤巧笑嫣然。院子虽然小巧,里面却一派江南景色,回廊九曲,亭台迭起,几丛秋菊依水盛开,冰盘托桂,红莲绣珠,都是难得的名种,看得出主人家必是花了恁大心思侍弄,才开得这般妖娆灿烂。
进了
26、毒药 。。。
院子便可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奇香,过了小桥,香气便越发浓郁了,九王提了个小巧的红木食盒,轻轻推开了卧房虚掩的门。
室内的香气更是浓得几乎化不开,帘幔低垂,密密层层的细纱帘子遮住了内室的光景,只见得到段先生端坐在外间的书案前,正在写着甚么。见到九王进来,段先生起身要迎,九王止住他,手指遥遥指了指内室,段先生轻声道:“适才醒了一会,勉强吃了一盏茶又躺回去,不晓得现如今是睡是醒。”
九王放下食盒,挑开帘子便走了进去。
里间有一张描金穿藤雕花八步凉床,床有一人面向里侧卧,身着雪白冰丝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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