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保不了他一世。心病还要心药医,这事,只怕还要你做些甚么才行。”
子文犹豫片刻,问道:“阿吾可曾说过,清晨到你门前叩头,所为何事?”
“还能有甚么事,阿吾大概是看出来师叔不喜欢他,知道我们今日要离开,不敢来送,起早到我门前叩几个头送别而已。”洪景侧耳听了听房内的声音,拍拍子文肩膀,又叹了口气,“他心中是藏有甚么极为难的事,看情形,当与你有关。气血郁结,多梦不寐,都源于此。子文呐,说到底,这孩子的命其实还是捏在你的手里,你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我等实在帮不上多少忙。”
子文黯然道:“我素知他心重,竟不晓得重到如此地步。阿洪你务必帮我,且留李叔叔几日,先治好了这一遭,阿吾的心结,留待我日后慢慢去解。”
洪景伸臂抱了他一抱,安抚道:“且放宽心,有师叔在此,阿吾此次定然无碍。待他好了,你与他两个把心事对面说明白,你也收收性子,多少听他一句,不要总那般任性蛮横。”
子文一笑点头,放他回房。
到午后,奚吾的手脚已恢复知觉,也不再吐血,只一个喉咙不知怎的,似有物梗阻般,汤药难进不说,便勉强饮些清水,三口里倒有两口要呛得他几乎咳死。
奚吾这等情状,李继周倒也不再提个“走”字。子文叫人另收拾了一间清净屋子,请洪景歇在那边,原先这间屋子改作了奚吾的养病之所。
李继周的房间与之紧邻,往来诊治本来很是方便,这怪人却不晓得动了甚么心思,当夜坚持住在病室里。
子文无奈,着人在房内搭个地铺,厚厚铺了几层软被。李继周瞥一眼地铺,抬脚踹开,自家拉了个席子铺在地上,紧紧关了门窗,着手下小童写了个牌子立在门口,上面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擅入者死。
子文哭笑不得,只得由他去,但总是放心不下,半夜悄悄过去听过几次,屋里一片静悄悄,偶尔奚吾咳上几声,别无其他的声音。
这样过了几日,奚吾已可勉强进些汤水,四肢不复麻痹,起立行走也不再为难,只是头时常作痛,痛起来只将一颗头拼命望墙上撞,撞得咚咚作响。
李继周道这只是余症未消,照着他开的方子吃上几个月药便无事了,说完拍拍手就要走。
子文哪里肯让他去,笑嘻嘻地只缠着他不放。
李继
15、急病 。。。
周没他力大,被缠得极不耐烦,发作道:“你一条玉带只做得一次数,如今我来也来了,又救了那小子一回,人情早还了个十足,你还缠我作甚!”
子文笑道:“我拿那条玉带求你,是防备阿吾的案子生变,那次却不曾用得到你出手,不算你还了人情。阿吾生病,是阿景请得你来救治,从头到尾我不曾有一言相求,难不成也要算到我的头上?这个,还是不算你还了人情。如此算下来,你还欠我一次。如今我求你救人救到底,将阿吾的头痛也治好——这样,也不枉你神医之名。”
李继周勃然变色:“你个小猴子居然与我算这等细账!甚么狗屁神医,与老子无关!老子就不治,你能怎样?”
子文挽着他手低声道:“我还藏着两块西域大漠里来的鱼脊风棱石,恰成虎羊之貌,若能与传说中的另外十块凑在一处,正是一套十二生肖……”
李继周越听双目睁得越大,恶狠狠盯了子文半晌,终于泄气道:“石头拿来,我与你治好便是。”
李继周脾气虽然不好,说话倒是算话,之后的半个月,竟是在奚吾身边寸步不离,只是每日里对奚吾颐指气使,指挥他做这做那,时常还要大声斥骂,乍一看只像他新收了一个贴身小厮,没半点医患模样。
子文看着眼里颇有些不满,但见奚吾一天里恨不得有十二个时辰忙得脚不着地,反而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只得顺其自然。
又过几日,老天忽然良心发现,半夜里下了一场透雨,一些还不曾枯死的禾苗终于等来了活命的雨水,渐渐恢复了精神,站在道边看着返绿的稻田,即便收成不到往年的一成,也让人莫名地心安。
京里来的邸报说,九王爷带了十万两银子的赈灾粮款,已在来江宁城的路上。
一切都变得如此称心遂意,通江宁府一片喜悦,人人面带笑容。
子文望着竟日言笑晏晏的奚吾,只觉心满意足,再没有了半分的不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奚吾实际上是有点抑郁,头疼呕吐什么的都是我编的,没准有的人有这种症状,也说不定压根就没有。
明天还是中午11:11:11更文
16
16、夜谈 。。。
燃起的线香一点一点变短,府衙大堂上一片宁静,似乎线香香灰垂落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试药人中一个半百老妇忽然耸肩扭臂,用力抠抓自家胸口,张大口急喘不已,只听喉头荷荷做声,似有物堵在喉咙口,气不得入,转瞬间老妇便面色紫涨,浑身大汗。
他抢过去用力按住老妇肩头,施针炙艾,如泥牛入海,全无效果,待要着人去煎药来,老妇喉头已痰鸣大作,气息不舒,目光如血样牢牢盯住他,喉间嘶嘶道:“你……杀了我……”
他如被雷击,眼睁睁看那个老妇如垂死之虫,拗曲,挺直,再拗曲,再挺直,苦苦挣扎片刻之后,终于没了气息,口鼻流涎,手脚拳曲,一双眼却始终定定地望着他,两行血泪缓缓流下。
奚吾猛地惊醒坐起,头颈中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小子又梦见甚么了?”
他一怔,看李继周已在地席上坐起,一双眼亮如星子,灼灼凝视着他。
“……梦见我变作了陈恭,在府衙大堂上当堂试药……却没能救转那个发病的老妈妈,害她身死……她……一直在盯着我……”奚吾打了个冷战,没能继续说下去。
“梦由心生,你还在念着那个李氏之死?”
奚吾黯然道:“李氏虽不是我亲手所杀,总是因我而死。倘若我当初知晓花粉可能致哮,决计不会将之用在熟药中,让陈恭捉住机会,害了她性命……”
李继周长长伸了个懒腰,吩咐道:“小子掌灯,与我倒盏茶来。”
奚吾掌起灯,斟了一盏凉茶捧着送了过去,李继周接过,拍拍身边席子:“小子坐下罢。”
奚吾熟门熟路坐到李继周背后,伸手慢慢揉捏李继周的肩膀。
“人若有心害你,你做得再好,也挡不住他捉你痛处。何况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便拼了这条小命,也做不来面面俱到。普天下,有哪个医者敢站出来说自家从未有过误诊?哪个在世间行走之人敢说自家从未行差踏错?若是犯了一次错就寻死觅活,世上早没半个活人。哪里跌倒的,哪里站起来,吃了教训才晓得日后怎生做才能不犯同样的错。这些,难道还要老子来教你?”
“师叔祖说的这些,我也明白,只是……始终无法释怀……”
“闲的!”李继周嗤笑一声,“睡不着就去给老子捣药,轻轻地,休要吵到老子睡觉。”说罢,竟然倒头便睡,再也不理奚吾。
捣药?捣药怎会轻轻的?奚吾手还停在捶下去一半的模样,楞了半晌,叹口气轻轻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明月高悬,几颗星稀稀疏疏挂在天上,夜风清爽,树叶微响,池中一阵蛙鸣,随即“哗啦”一声,
16、夜谈 。。。
荷叶微微晃动几下,便停了。
奚吾迎着夜风,张开双臂长长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去,眼角忽然瞥到个影子,蓦然回首,只见子文披着件袍子静静站在杏树下,微笑着望着他,满树青杏累累垂垂,隐约清香弥散。
奚吾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子文!”
子文立起一根手指:“嘘……”他招招手,“你随我来。”
奚吾如在梦中,被他拉着一路走过院角的月亮门,沿着石子小径,曲曲折折到了子文的卧房门口。
奚吾停下脚步,轻声问:“子文……你怎的不睡?”
子文回头,满眼都是笑意:“我日日都去望你,到今日你才见到,居然还问我怎的不睡,好生无情。”
奚吾一手抚着胸口,勉强按捺住心跳:“子文……”
“这许多日子不得亲近,你没有话想同我两个说么?”
奚吾为他的眼神和微笑完全迷惑住,不由自主被他拖进屋里。
子文拉他坐定在榻上,握住他手,柔声问道:“阿吾最近头痛可好些了?”
“嗯,好了许多,一天里难得痛上几次,每次发作的时间也短得多了。”
“阿吾……你在我身边,很是难过么?”
奚吾急急否认:“不是!”停了停,低声道,“我只是……药局开不得了……心慌……”
“此事我思量过,我们可先请别个出名大夫来坐堂,你只卖药,维持一苇堂日常的营生,待这阵子风头过了,慢慢恢复坐诊,想来记得此事的人也不会有很多。只消日后谨慎些,不再出甚么纰漏,再妙施手段治它几个重症,即便还有三两记得前事的,也不成大碍。”
奚吾默默点了点头。
“你若是还是心结难消,不如先暂关了药局,我带你出去玩上几个月散心?”
“小娘子九月要及笄了……”
“不妨事的,我晓得你此刻不想见人,我们先到郊外别业住它两个月,福娘及笄我独个回来,左右那些乱七八糟的准备都不消我去操心,只成礼最多只需一天,之后便带你走。”
奚吾又默默点了点头。
子文轻轻抚了抚他脸,手指滑到下颌处微微用力挑起,强他与自家对视:“我此刻只是与你商量,要怎样还要看阿吾喜欢,你也与官人说说心事,可好?”
奚吾的目光被迫望进子文的眼,灯下望过去,竟似乎满是柔情。
他躲开目光,低声道:“我……”
“阿吾。”子文忽然双手牢牢捧住奚吾的脸,“看着我,我只说一次。”
“我心中,只有你一个,老了也好,丑了也罢,只要你一个。到发脱齿摇,也不许你走。”
奚吾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
16、夜谈 。。。
耳朵,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狂涌出来,片刻间便打湿了子文的双手。
子文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我恪于身份,不可能当真娶你进门,但此生决不负你,你信我。”
奚吾再也忍耐不住,哽咽一声,扑进了子文怀里。
子文轻轻抚摸他抽动的后背,温言道:“好阿吾,乖阿吾,硬撑着这许久,很累了罢。官人从前不晓得你有这许多心事,以后可不许再瞒着我,自家心里苦。你难过,我也难过。”
奚吾用力抱住他腰,脸贴在子文胸腹处,眼泪一滴滴落在子文衣服上,转眼便洇透了。
子文挑起他下巴,望着他泪眼模糊的脸,微笑道:“看,阿吾如今哭得这样丑,官人还是喜欢的很呐。”
奚吾与子文紧紧相贴,如何觉察不到那里的变化!登时面红耳赤便想逃开,却被子文牢牢抓住,拥在怀里细细舔吮。
奚吾原本就很难抵御子文的挑引,此时被他加意温存,越发地无力抗拒,泪痕未干已有些按捺不住情动,细喘微微,呼吸见促。
子文凑在他耳边轻轻问道:“阿吾今晚如水做的一般,你我的衣服尽湿了,脱下去,可好?”
不待奚吾回答,一双手已探入了衣襟深处,奚吾一声低呼:“啊……”,便阖目软在了子文手里。
他出来的匆忙,只穿了中衣,此时领口被扯得歪了,露出大片肌肤,细白如玉,在灯下仿佛闪着微光。这幅光景子文见了有成千上万次,此时望见了,还是耐不住舌干唇燥,自锁骨一路舔吻而下。
奚吾十指伸入子文浓密的长发中,发丝微凉滑软,丝丝绕住他的手,他全身一阵颤抖,低低唤着:“子文……子文……”
子文双手不停,小心褪去了二人衣衫,口中应道:“官人在这里,只要你要,我就在……”便合身覆了上去。
身子紧紧相贴,恨不得打碎了揉做一处,再不要什么缝隙,只愿时间永世停在这一刻,温柔缱绻,两相依。
在这个静静的仲夏夜,似乎一切都变得平和美满,之前种种都如大梦一场,奚吾不曾求去,波澜从未发生。
相拥的两个人眼中心中只有对方一个,再也容不下其他。
当漫长酷热的夏日终于过去的时候,奚吾早已大好,正随子文在郊外别业中小住,李继周和洪景业已离开,怀里揣着两块石头,心满意足。
施府上下都是一团喜气,在为福娘及笄做准备。子文被催得无奈,自别业赶了回来,却被各样琐事缠住,急切间脱身不得。
就在子文回家的第三天,变故陡生。
施家的别业竟然闯进了几个差役,亮出公文抖开铁链,将奚吾直接锁去了官府。
16、夜谈 。。。
罪名:故勒杀人。
几月前,关防严密的施府后宅曾有个女使卷资私逃,子文派人去追查过,不曾寻到,也没有在意,只说哪日寻到了打一顿发卖了。不成想,昨日却有人在城东郊外无意中掘出了那个女使的尸首,簪横发乱,衣衫破烂,双目合拢,口开舌不出,项上肉有指爪痕,喉下指痕青紫,双手拳曲,右手指间握一细碎布条,蜀锦料,上有半朵红梅,针法独到,疑似蜀绣。
而这布条,属于一件衫子。
这衫子,一苇堂那位颇遭争议的大夫韦奚吾,曾穿去郊外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