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瞪了他以及他身后的女人一眼,乖乖坐下,化妆。
简单地在脸上扑了粉。然后,换了衣服,拿着道具书,坐到公园树下的长椅上。
等着主角从我眼前走过。
我不需要说话,只要按照他们说好的,在自己适当的位置里,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偷偷地注视着那个适当出现的人。
灰色的风衣从我眼前拂过,正当我抬头去看那人时。
风拂着脸,轻轻的。
蜻蜓点水般,有点突然。
他笑了笑,指了指嘴唇,示意我不可以说话。
事后,导演并没有对名取的擅改剧本表示不满,反而十分欣赏最后的那一幕。觉着这段发生在凄凉秋意的悲情故事,最后那个吻,让人心动。
但他们却忘了,我根本不是故事里的主角。
我不是谁的主角。
但他们的想法也对,就像名取笑着对目瞪口呆半天的夏目说的那样,如果是秋荷的话,他天生是被人注视的,而不是注视别人的。
从公园出去的路上,夏目见我不说话,刻意靠近了距离,问我,“月,你是不是生名取先生的气了?”
我摇摇头,在想和他们无关的人。
他以为我累了,“月,其实你挺有做明星的潜质。长得好,而且演得也挺好。刚刚和名取先生的配合,真的很自然。”
夏目问我,以后会不会考虑进这个圈子?
我停在他的面前,看着那双浅浅的笑意,拂手在他耳旁。他错愕,我告诉他,肩上有东西。
夏目没来得及转身,那只妖怪,已经消失了。
他爽朗地笑着谢我,无忧无虑地看着天空,忽然觉得今天的黄昏太过艳丽。
而我却在他暗自轻松的背后,注视着这个少年。
“这样,就可以吗?”
我点点头,名取忽然忧心忡忡地望了我一眼,进到咖啡厅,与夏目聊正事。
而我,坐在咖啡厅外的藤椅上。
吃着冰凉冰凉的冰淇淋。
夏目的话,我想了想,拒绝了。以后会怎样不知道,被多少人干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走她的老路,不想让人将我的这张脸与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们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夏目出来的时候,显然有了心事。
天快黑了,名取说送我们回去,但是没那个必要。
“秋荷,今天谢谢你的帮忙。”
“和那笔酬劳道谢吧。记得通知我来拿钱。哦,忘了告诉你,由于你的擅自改动,原先定好的酬劳也变了,至于是多少,你自己看吧。你要是觉得你的吻一文不值,可以不给。当然,你也可以认为一文不值的是我。同样,你也可以不用支付多出的费用。”
“秋荷?”
名取表情有些发楞。
我看了他一眼,手中没吃完的冰淇淋丢给了他,拉着夏目回家。
天,已经黑了,夏目的手,却很暖和。
“月?”
顶着月亮,夏目总算开口了,“月,我觉得自己有时挺没用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或多或少,可能和名取有关。让夏目露出那么为难的表情,看来那番谈话触及到夏目不愿面对的问题。
我问夏目,“你记得这两天,总共被我亲了多少次吗?”
他啊了一声,没想到我会扯到这个让他害羞的问题。果然,缩着脑袋,不吭声。
“十三次。”
在夏目不是很懂的表情里,我对他说,“你一共瞪了我十三次,向我吼了十三次,十三回见到我都满脸通红的样子,十三次都不敢正眼看着我……”
他捂着耳朵,叫我不要再说了。
教得那么明显,还会错,的确挺没用的。不过,“夏目,有用没用别人说了不算,自己说了也不算。有些事情,要做了才知道自己行不行。”
他点点头,说懂了。
到了家门口,夏目的脸红得没那么明显了。
晚饭,我去厨房,帮忙端菜。夏目在客厅,帮忙摆碗筷。滋叔叔也在我们快要盛饭的时候,忙完了工作。四个人坐在饭桌上,滋叔叔问起了夏目的腿伤,见他能走能跑,也就放心了。
“秋荷你呢,这两天在学校还习惯吧?”
我们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在他们眼皮底下,唯一觉察不到的就是个人的心思了。他们习惯了操心,用他们的生活方式改变我们的不如意。
滋叔叔喝着酒,夏目呵呵地笑了,和他们说起我们在学校的事情。
当听到有不少的女生和我搭讪时,塔子阿姨特意问了一句,“那月有没有喜欢的呢?”
我笑了笑,含着筷子,故意看着夏目,“都亲了十几次,你说有没有呐?”
塔子阿姨哦了一声,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滋叔叔喝着酒,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傻乐。
夏目呢,当然是低下头,不敢多嘴了。
饭后在院里坐着消食,夏目在楼上洗澡,家里的那只肥猫在我眼前扭来扭去,然后停了下来。坐在我脚边,舔着爪子,忽然问了一句,“呐,上次你说的那个锁链妖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揪着院里的草,嗯了一声,“我只是随口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
肥猫的大脸忽然凑过来,盯了半天,切了一声,扭头走了。
晚上复习功课,夏目表示不愿劳烦我。
不过,我已经坐下,摊开昨天复习过的那页,叫他坐下,“夏目,开始吧。”
然后在我偷睡的时候,窗外总是有人喊着夏目的名字。
醒来的时候,肥猫不知道去哪了。
夏目却趴在地上睡着了,身旁有本看不懂的册子。而他的功课,才只做了一半,而且总是会错。我摇摇头,替他盖好被子,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隔天下午,北本,西村,还有田沼来找夏目。
他们要去森林玩寻宝游戏。
准备了东西,田沼见我没有动,问我,“秋荷,你不去吗?”
我说,不去,留下来看家。
夏目的神情有些犹豫,直到见我真的不愿出门走动,他才和他们出去,但是答应我,会很快回来。院里的门关了之后,我在房间躺着,像个死人。
听着时间,安静地在那个下午慢慢流淌。
后来,听到楼下有声音,是塔子阿姨回来了,但是声音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塔子阿姨喊我,下楼,我看到男人是田森。
十几天没见,他有些憔悴。
塔子阿姨说他们在路口碰见,说田森先生特意过来看我。叫我好好招待田森,她进屋泡茶。我理都不理,便回了房间。
上次在车里,我们之间已经把话谈开了。
我让他干。
算是偿还他对我所做的一切。
从此以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不再联系。
今天,他违约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我都不想再见到这个曾经干过我的男人,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走的时候,田森回头看了二楼的窗户。
而我,则关上了窗。
之后的几天,我和夏目上学,放学,各自看各自的书,做各自的作业。有时,他会和那些同学出去,总会叫上我,我总是对他们摇摇头。
没过几天,田森先生又来了,作为辅导员,探望我的情况。
我依旧没有理他,上楼,干别的事。
塔子阿姨总是摇摇头,事后把我叫到一边,教育我,“月,不可以对田森先生没有礼貌哦。”
她问我,明白她的话吗?
我点点头,黯然地回到房间反省。
又过了很多天,田森先生又来了。这次,我没有回避他,带他出去走了走。
他的脸色挺憔悴,下巴处的胡渣没有刮干净。
始终跟在我的身后,小声地说着这些天他经历的事情。原来,他干我的那天,他出生不久的女儿出了意外。他接完电话,赶到医院时,女儿已经死了。
他问我是不是报应?
我没有回答,田森自说自话,说这一切都是报应。
人在做,天在看,他干了别人家的孩子,却报应在了他的女儿身上。
月,月……
他忽然抱住我,摇着我的身体,骂自己不配做父亲,是个混蛋。
女儿死后,他无暇顾及伤心欲绝的妻子。
说他满脑子想着我,想着那天他和我做过的事情。
他问我,以后他能不能来看我?
我听着心烦,这人,摆明了要和我纠缠不清。
在我们朝着山崖边走近的时候,正好是日落的时候。他背对着我,看着黄昏,在那道早已划清的界线里,受着煎熬。
他站在崖边说着和阿佐差不多的话。
我伸出手,在他身后。
想做个了结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不适当的声音,“今天的日落,可真是美啊。错过这么美的景色,真是可惜啊,你说是吧,秋荷?”
我也笑了,“怎么看你都不是顺路经过。不要告诉我,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名取也打起马虎眼,还点了头,“我就是特意来找你的。你们家的人,说你来到这里,所以我才跟过来了。这位先生是……”
田森先生见有外人找我,报了姓名后,便匆匆下山了。
“秋荷,你过来一点,崖边危险,刚刚田森先生差点被失足跌下去了。”
因为他的这番话,我笑坏了。
笑声在山崖里回转,直到名取硬将我从崖边拉了过来,我尽量克制自己的笑声,沉了一会,才让自己冷静了很多。
然后,手推在名取的背后,他诧异地看着我,直到我们重新站在刚刚的位置上。
我对他说,“不用替我说好话,我就是想把他推下去。差一点,就成功了。”
名取说我莫名其妙。
问我动机。
我摇晃着他的手臂,只是抿嘴笑,晃得脚下的石子滚下山,他忽然一把将我扛在肩上,“你这个小毒舌,叫你笑,看你还笑不笑……”
他打我屁股,说我不听话。
名取送我下山,他的身后,始终跟着几个奇怪的女人。
还有壁虎似的东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见我一直盯着他看,名取问我,“连秋荷都被我的外貌迷住了,看来我真的是太闪耀了。”
我咂咂嘴,“不要脸。”
“你敢骂我不要脸?”
他抓我,我哪有不跑的道理。
转眼,就到了家门口,名取不打算进去,这次他来,是为了上次说好的酬劳。他笑了笑,“给,这是你的辛苦费,看看,数目还满意吗?”
我点了点,那个蜻蜓点水还挺值钱。
名取靠的门前的大树上,笑着说这笔钱还是从他的酬劳里分出来的。换作别人,可没这么好的事情。
我嗯着声音,问他,下次再这样,还有钱拿吗?
他点点头,说他不喜欢占人便宜。
微微的笑意,从嘴边慢慢舒展,在秋风吹开的晚霞里,塔子阿姨提着菜篮从远处的稻田走过时,我靠近了那棵大树,踮起脚。
在他错愕惊讶的视线里,雪白的脖子慢慢变红。
我笑着伸出手。
给钱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章
名取没有为我们的第二次,支付任何费用。
但是他有来过找过夏目,带了四张电影票给我们。电影是他演的,讲的是家与子的故事。我不清楚他的用意,但是,有些东西像刺早扎在我的心里了,拔了,会疼。
后来,他们看了电影,而我,故意弄丢了票,在电影院门口,徘徊了一晚。
今天出来,塔子阿姨准备了便当。
她为我准备的饭菜总是比夏目还要丰富。
有时,夏目会撒个娇,说塔子阿姨偏心。那时,塔子阿姨是怎么安慰夏目的呢,她好像说,夏目,秋荷比你要小,你要让着他哦。
滋叔叔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听到塔子的话,对我们笑笑,也说夏目,秋荷以前吃了很多的苦,夏目,要让着他哦。
阿佐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家庭真心接受我们。即使可以在一起,可是却不知道如何沟通。看着挺亲的,其实藏着太深的隔阂。
塔子阿姨总是问我,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
夏目,
你我曾经在夜里聊过藤原家的曾经,
塔子阿姨因为你不喜欢香芹的味道说你了,而我来了之后,总是在挑食。
阿佐,
我想有个家。
有人真心疼我,爱我,照顾我。
我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但是却少了什么。
我们在路上看见了一只河童,因为缺水,他差点就死了。夏目真的很爱管闲事,他跑去买了水,然后喂了河童,一点都没发觉我在用左眼看他。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视而不见。
今天,我又旷课了。
每天都有人来找我搭讪。
他们对我很友善。
有一天,他们终究会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杀人,知道我进过精神病院,然后又被送进了少管所管教。知道我和阿佐,我和田森,我和教官,以及少管所里和我同样犯错的那群少年犯……
中午休息的时候,夏目从教室偷跑出来找我。
大老远,就听到他的喊声。
他从树下走过,又在树下错过,完全没有发现我躲在树上。
已经过去好多天了,我依旧睡不好。每天晚上,要花好多的时间才能睡着,而且睡意浅,一丁点动静都会让我惊醒。醒了之后,很难再睡着。
就这样,每晚都失眠,每天白天跑到外面补觉。
从中午呆到下午,然后是日落,看着同学陆陆续续地回家。
我从树上跳下,混在他们的身后。
有时,他们看到我,笑笑,打声招呼。有人会注意到,我这一天的行踪呢。
草长得茂盛,钻出来的时候,夏目在和家里的那只肥猫吵架。
“夏目,你这个笨蛋,又把名字还给别人了。你知道友人帐现在变得有多薄吗?你是成心的,故意的,就是不想让友人帐落在我手里,是吧?”
猫爪挠到夏目的脸上,直到他喊疼求饶,“猫咪老师,疼,住手,住手。”
夏目软绵绵的拳头,揍个猫有余。
两个人蹲在地上,捂着脑袋,互相埋怨。
即使在我向夏目坦白自己能看见和他一样的风景后,而他,仍旧有很多的事情瞒着我。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