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来,此二人对蒲天河原是有恩,岂有当面不打招呼的道理?这其中有个道理。
第一,此二人一向是神踪飘忽,那多指师太,虽然是出身空门,可是她不能忘怀俗世的名利二字,她师徒此行,必定也是与那两箱珠宝有关,蒲天河突然上前招呼,岂不是令她二人面子上不好看!
再者,蒲天河在上官琴面前自称娄骥,而多指师太师徒并不知道,一旦拆穿,定会使上官琴见疑,岂非功亏一篑?
有了以上双重原因,蒲天河自是不便相认。
所幸的是多指师太师徒二人,俱是低头进入,默默无言地坐在一边。蒲天河低声对上官琴道:“我们走吧!”
上官琴秀眉微颦道:“咦,这两个人,莫非你认得么?”
蒲天河只得含糊地道:“不错,只是此时不便相认。我们走吧!”
说罢首先离座踱出,上宫琴忙唤来麻子,把账付了,匆匆赶过来,小声道:“那个尼姑一只手上多了一根手指头!”
蒲天河点头道:“不错,就是她!”
这时小厮把马拉了出来,上官琴由麻子手中接过了包好的食物,又回头看了一眼,蒲天河已骑着马先走了,上官琴赶上他道:“你何必这么怕她们?”
蒲天河笑了笑道:“不是怕,是不太好意思而已!”
上官琴还要再问,只听见身后一声马嘶,二人回身看时,见是一匹十分神骏的高大白马,由身后驰来!
蒲天河乍然看见这匹白马,不由吃了一惊,因为这匹马,简直太像娄小兰的那匹“沙漠豹”了,所不同的,是这匹马颈上的长鬃非白,而是红的!
再看马上所坐的也不是娄小兰,而是一个彩衣细腰,头戴平顶彩帽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长眉大眼,鼻直唇红,留着两小撇八字胡子,看过去真是无限风流潇洒。
他拿着一根彩竹小马鞭,一面撒马驰来,一面高声道:“喂!喂!”
蒲天河与上官琴均吃了一惊,勒住了马,蒲天河抱了一下拳道:“仁兄是唤在下么?”
彩衣少年勒住了马,点头道:“对不起,我不知兄台大名如何称呼!”
蒲天河点头道:“娄骥,兄台有何见教?”
少年偏头笑了笑,露出细自的牙齿道:“哦,娄……娄兄,小弟想借问一条路,不知兄台可以见告么?”
蒲天河讪笑道:“这个……”
说罢手指上官琴道:“在下也是初来,兄台要问路请问这位姑娘。”
少年哈哈一笑道:“在下生平并不喜与陌生姑娘搭讪,兄台不必见怪!”
蒲天河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有此一说,不由怔了一怔,含笑道:“既如此,兄台你要问什么路呢?”
少年抬头看了一下,徐徐地道:“我是要去参加八旗马会,听说这马会是由春夫人办的,我是想问一问寒碧宫的去处。”
蒲天河暗想这倒巧得很,当时就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也是去看赛马的,老兄如不嫌弃,我们同路如何?”
彩衣少年摇了摇头,道:“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只请告诉我路途就是!”
上官琴在他二人答话时,一直留心看着这个人,心中确实奇怪得很,因为这少年的衣着,汉人不似汉人,回人又不似回人,更不是西藏和蒙古人。
如果光看他衣着,很像是蒙古的阔少爷,可是他又戴着一顶西藏人的帽子,穿的也是藏人的靴子。
如果说他是西藏人吧,衣服又是蒙古族人的,再者他那一口标准的汉语,足可称“字正腔圆”,这真正是令人想不透了。
这时听他这么说,就用手指了一下道:“你既不愿和我们一块,就请一个人走吧,顺着这条路一直下去就行了!”
彩衣少年点了点头,含笑道:“恕我口直,你二人是夫妻吧!”
蒲天河忙笑道:“哪里,哪里,老兄你误会了!”
少年冷冷地道:“不是误会,而是你二位一口一个‘我们!我们!我们!’显得怪亲热的!”
他说话语带讥讽,吐字如珠,蒲天河倒可一笑置之,上官琴却是不由大怒,当下冷笑道:“‘我们’又关你何事?”
彩衣少年长眉一挑,却嘻嘻冷笑道:“好没有羞耻!”
说罢双腿一夹马腹,那匹全身白毛,惟独颈留红鬃的大马,已似脱弦之箭似地窜了出去。
上官琴气得挺马就追,却为蒲天河一把拉住道:“算了,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前行少年一声笑道:“与我一般见识?我才是不与你一般见识呢!”
说罢,已纵马如飞地去了。
蒲天河摇了摇头,啼笑皆非。上官琴冷冷一笑道:“你何必拉着我,这种小子真该打死他才出气呢!”
蒲天河心中却也是有些纳闷,这个彩衣少年确是令人有些奇怪,试想天下怎会有这种问路的人?可是却也想不起对方是什么心意。
上宫琴仍在生气,冷笑道:“他既然说去看赛马,总会见得着他,再见了他,定叫他知道厉害!”
这时天色已渐渐晚了,气温已不似先前炎热,二人饭后精神大震,两匹马也显得精神很好,于是二人就顺着眼前大道直驰了下去。
这一程足足跑了近两个时辰。眼前又是大片的沙漠,嗖嗖的寒风吹过来,却令二人有不胜寒冷的感觉。两匹马更是不停地打着呼噜。
上官琴乃是久走沙漠的长客,见状她就勒住了马,皱眉道:“我们必须要停下来了,再走人马都要倒下了!”
蒲天河也觉得不能再走了,只是他总以为孤男寡女,如此深夜相守不太好,所以始终没有开口,这时闻言,他就喃喃道:“我还能受得了。”
上官琴似也瞧透了他的心意,在马上笑道:“娄兄,你放心,我来时早已备好了一切,我们一人一个羊皮帐篷,收用都很方便。还是歇一夜,明天一早再走的好!”
蒲天河面色微红道:“姑娘想得真是周到,如此我们在此住上一夜吧!”
上官琴笑着下了马,道:“这地方是一处坝子,在沙漠里来说,是最好的地方,你看前面有一道水流,马儿也可以休息一下,喝点水,错过了这地方,人马虽不一定会怎么样,可就有得罪受了!”
说到此,不由乐道:“方才那个冒失的小子,此刻只怕有得罪受了!”
蒲天河这时下了马,这数月以来,四处乱走,对于沙漠里行走的常识也有了一点,闻听上官琴之言,倒也并非是假话,因为人马行驰沙漠里,如果找觅不到一处有水草的地方过夜,那是十分痛苦,甚至于会为此而丧生,也未可知。
想到此,不由对方才那个少年,生出一些悯悲的感觉,却也奈何不得。
一人遂把马牵行到前面平坦之处,然后把马上鞍辔卸了下来。
上官琴所谓的羊皮帐篷,是一种只适一人独寝的小型帐篷,抖开来长长的三角形状,用三根本签插入沙地之内,即可张开。
因为这种帐篷设计精巧,体积又小,又轻,很容易就张立了起来。
然后上官琴在每一个帐篷尖上,悬上一盏避风的羊角灯,据说如此可以防患沙漠的狼群。
二人布置好一切,各自就寝。
劳累了一日,上官琴很快地入了梦乡,倒是蒲天河因为心中有事,辗转于地上安眠不得。
他闭着眼睛,听得篷外嗖嗖的风声,似乎要把这矮小的帐篷压得塌了下来,沙粒打在羊皮篷顶上,发出了一片沙沙之声。
睡了一刻,实在是难以入眠,他就翻身坐了起来,将帐篷拉开,钻身外出,不想头方探出,却意外地发现在对面约有一箭地的地方,竟然搭着另外一个帐篷。
那帐篷形样,看过去竟比自己所睡的这个更为精巧,妙的是也悬有一盏灯,可不是羊角灯,而是一盏红色的灯,看过去灯光闪闪,就像是斜坠在天边的一粒小星星!
蒲天河想了想付道:“怪事,方才怎么没有看见这个帐篷呢!”
他本就睡不着,再加上好奇心作祟,就悄悄起来,向着对方那个小帐篷行走过去。
渐渐走近了,才看清那帐篷系黑色牛皮所制,看过去又柔软又光亮,设计得确是精巧极了。
这时,在那帐篷背后烧着一堆柴火,熊熊的火光,映衬得附近景致分明,蒲天河悄悄来到近前,却听得一人冷声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么?”
蒲天河再一注目,才发现那牛皮帐篷背影处,沙地上竟坐着一个人少这人正不时向火堆里加着柴。
借着火光,蒲天河才看清了,这个人,正是日间问路的那个彩衣少年。
他头上仍然戴着那顶草帽,倚身在帐篷上,面向着无瀚的大沙漠,确实很惬意的样子。
蒲天河忽然发现是他,有些吃惊地道:“咦!你不是走了么?”
彩衣少年冷冷一笑道:“哼!你以为我会上你们的当?”
蒲天河一怔道:“此话怎讲?”
少年向着火堆里送了一根柴,道:“你们以为不告诉我这休息的地方,我就会不知道?见鬼!”
蒲天河身子向前一跃,在火边坐了下来,道:“兄弟,你错了,我们又何必害你,不过是你走得大快了一点!”
说时,他注意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觉得他那模样儿实在可爱,就是那两撇小胡子,在他那酡红的面颊上,显得有点儿不配合。
这小伙子看过去,顶多不过十八九岁,可是他既是留有胡子,最少也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岁。
当时他一直地看,对方少年显得有些不大自然地把头低下来,冷笑了一声道:“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蒲天河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贵姓?是哪里人呀?”
少年很干脆地道:“姓娄……”
说罢又翻了一下眼睛,望着蒲夭河道:“真的,同你一样姓娄。你信不信?”
蒲天河先是一呆,遂笑道:“那有什么不信,天下同名同姓的多得是。娄兄弟,你是哪里人?”
彩衣少年想了想,道:“就算是汉人吧!”
蒲天河见这娄姓少年伸手拿着木柴,他那一双手,真好像女孩子手似的白细娇嫩,而且十指尖尖,都留着半寸长短的指甲,心中不禁甚是奇怪,就问他道:“老弟,你是读书人吧?”
少年“噗哧”一笑,却又把脸绷住,扭脸望着一边。蒲天河诧异道:“什么事好笑?”
少年鼻中哼了一声道:“听你口气好像很大了似的!”
蒲天河脸上一红道:“我本来就比你大几岁。”
彩衣少年哼了一声道:“不见得,我有胡子了,你却是嘴上无毛!”
蒲天河不由哈哈笑了两声,少年却又绷住了脸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莫非不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话么?”
蒲天河点了点头笑道:“所以你才留胡子。是吧?”
他觉得与对方这个少年说话很有意思,他本以为对方必定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却想不到竟是如此天真单纯,一时把早先对他的误解去了多半。
那少年却转过头来,看着蒲天河道:“你也是去看赛马的?”
蒲天河点头道:“正是!你呢?”
少年冷然地道:“除了看赛马以外,还要找一个人,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说到此,又冷笑了一声,不等蒲天河答话,就问蒲天河道:“如果一个和你曾经有过终身之约的伴侣,忽然离你而去;你作何感想?”
蒲天河不由大吃了一惊道:“这个……”
想了想,他点头道:“这看你们之间的情形如何,不能一概而论。也许一方面有难言之隐,也未可知!”
少年鼻中哼了一声,把脸扭过了一边不发一语。
蒲天河想起了自己之事,倒与对方之言近乎相似,当时苦笑了笑,道:“怎么,你莫非遇见了这种事不成?”
少年冷笑了一声,道:“我正是要去找那个负心之人,看他“在我面前有何说词!”
说到此,莞尔一笑道:“其实这闲事与你无关,我想娄兄你必定是已娶过妻室了?”
蒲天河喃喃地道:“兄弟,你又猜错了。我们不谈这个吧!”
少年眨了一下眸子,道:“为什么?莫非老哥你在这方面有什么难言之痛不成?”
蒲天河面上讪讪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倒看不出这小子,说话倒是挺厉害的。又忖,他虽是言者无心,而自己却是听者有意,他又何尝知道,正中了自己的痛处。
想到此,摇了摇头苦笑道:“兄弟你不必多疑,愚兄哪有什么难言之痛?”
少年微微一笑道:“当然不会有了……”
说到此,回头看了一眼,向着蒲天河道:“你的那一位来了。恕不奉陪!”
说罢丢下了手上的木柴,转身进帐篷之内去了。蒲天河忙依言看去,果见上官琴远远过来,见状奇道:“咦!你在同谁说话?”
蒲天河生恐她会生事,当时忙站起来笑道:“我因为睡不着随便走走,不想碰见了白天的那位小兄弟,随便谈谈罢了!”
上官琴冷冷一笑道:“我还以为他死在沙漠里了呢,想不到会在这里!”
但听得帐篷里,那少年冷笑道:“姑娘,你放心,我死不了,你多积点口德吧!’”
上官琴杏目一瞪,跺脚道:“你是什么东西,有本事出来!”
蒲天河一拉她道:“算了,事情都过去了,何必呢!”
上官琴笑道:“就凭他白天信口乱说话,我也要教训教训他!”
蒲天河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帐篷一开,那彩衣少年已走”了出来,他微微笑道:
“我出来了,姑娘要怎么样呢?”
上官琴陡然上前一步,右手一抖“呼”的一掌直向那少年面门上劈去。
这一掌眼看已打到了那少年脸上,但见对方少年一声浅笑道:“还差一点!”
果然,上官琴一掌竟然打了一个空。
上官琴不由吃了一惊,足下向前一上步,双掌同时向正中一击,使了一招“双峰贯耳”,口中叱道:“打!”
可是那少年只向外轻轻一晃,道:“还是差一点。”
但听得“啪”一声,上官琴两只手掌拍在了一块,依然是差一点没有打中。
这一来,非但是上官琴惊怒不已,就是一旁的蒲天河也吃了一惊,因为再怎么说,上官琴总是自己这一边的,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