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闰英冷冷地道:“是吗?十郎怎么就胆敢那么做了呢?难道他就不怕犯欺君之大罪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他另外要建下什么新的制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要着手撤换全都经手的人员,所以能无所顾忌地改变档案了。”
卢闰英也才明白李益何以把那些绝顶机密的数据藏在家里的原因了,原来是要撤换保管的人,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必要的措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事的经手人员一定要是主管的心腹,早先的那批人,都是刘氏兄弟手下的亲信,当然不能继续留用,否到机密尽泄,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那些档案留在家里的时间不会很久,李益必须要立刻找人来清理存盘,虽然,新接手的人必然是李益的亲信了,可是像这种湮灭证据,变更内容的事也不能假手于人,故而李益才要自己来着手。
当然,另外的一个原因是有关那些密件的内容,刘氏兄弟有他们记载的方法,李益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才需要一个真正了解的人加以解说一番。
刘氏老兄弟两人是不会帮忙的了,刘希侯也不会肯帮这个忙,所以李益才要想到这个方法。
这却是卢闰英和刘希侯都没想到的。至少他们都没想到李益会用这种方法来取得刘家的秘密的。
不过刘希候多少还保留了一点,他警觉地道:“表妹,舅舅的那一份,我当然可以尽力,帮你加以增删,其它的,我就不能了,因为我不能太对不起我爹跟叔叔他们。”
卢闰英的目的本来也只是父亲的那一份,只不过刘平的话使她听来很不舒服,因此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我倒是该代爹谢谢你了。”
“这……倒不必了,虽然他是我的舅父,但是你也听见他那天跟娘翻脸时互相责骂的话了;他们姊弟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建在手足之情上的,因之我们这甥舅之谊,也是勉强得很,我是为了你!”
卢闰英倒是没有想到他说话会如此直率,刘平叹了口气道:“表妹,我的话也许不中听,但的确是事实,固然我的爹娘对舅舅似乎太不讲亲谊,居然还把舅舅的许多不足以告人的事记了下来,但是舅舅对人的态度,又何尝不是那样呢,尤其是对君虞……。”
“但是十郎并没有记恨在心呀!否则他也不会把那些卷宗拿回家里来,叫我重加修理了。”
“这是君虞的过人之处,就凭他这份胸怀,我才愿意尽这份心,不过也要趁快,如果让爹知道我跟你们仍是如此来往得密,就会禁止我上你们家去的。”
“你也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连个行动的自由都没有吗?”
刘希侯痛苦地道:“表妹,你说这个话就未免对我太过于漠视了。”
“这话是怎么个说法?”
“我在你心目中毫无地位,但在我爹的心中,我还是他的儿子,我总不能连父母都不要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呀。”
“可是你刚才那个话,不等于是要我跟父母公然作对违抗吗?他们如若禁绝我前来,你要我别予理会。”
卢闰英愠然道:“表哥!你倒是真会歪缠,西瓜攀上葫芦架,我的意思是说你已经这么大了,对如何立身处事,应该有个抉择和主见,不要一味唯父之命是听,天地君亲师五伦,父母的顺序排在第四位,表示仍有很多更高的遵循所则……。”
“这道理是从何说起,表妹,你可把我弄胡涂了。”
卢闰英道:“姑丈是为了十郎夺了他的权势才含恨他。其实这个想法就大错特错了,官位权劣,都是朝廷官家所给予的,若不是朝廷有意把你们刘家给撤换下来,谁也没这个权力。姑丈要你也跟他一起跟十郎作对,不是跟姓李的过不去,是跟朝廷官家过不去,难道你尽了孝道,就不顾臣纲了?”
“我若是帮了君虞的忙,就是尽了臣道了?”
卢闰英轻叹一声道:“表哥,我们总是亲戚一场,我有些话不得不说,如果十郎有一天要对付你们刘家,绝对不会是利用他自己的名义吧!”
刘希侯终于明白了。卢闰英又道:“我不是威胁你,而是我太了解十郎。他现在还不愿意做得太绝,所以才透过我请你帮个忙,如果你认为他是要利用你我之间的私情,那可是想得太左了,第一、他犯不上那么做,第二、他总有办法得倒他所要的,可是用到那些办法时,他就不会再留情面了。”
刘希侯想到了李益的厉害处,不禁汗流夹背道:“我懂!我懂!”
卢闰英道:“因此,我出面私下求你帮忙,算是让你们刘家有个好看一点的交代,避免闹出兵戎相见,不可开交的场面,也算是我能对姑丈他们能尽的一点心意,如果你一定要尽孝道,坚持势不两立的界线,我只有不再管了,那后果你可考虑到了?”
刘希候的脸都吓白了,颤声道:“是的!表妹,谢谢你,方才是我太过胡涂……。”
“那倒不必客气了,我们毕竟是亲戚,现在你明白了就好,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就在我家住两天把事情尽快结果,我想你能明白,姑丈未必能明白,他要是一个劲儿钻牛角尖,那倒反而不好。”
刘希侯道:“好的,这样更好,我也就是怕爹一时转不过来,硬要往牛角里钻。”
卢闰英命人叫醒了雅萍,就由刘希侯护送着回到家中,而且立刻就把刘希侯请到了书房中的一间秘屋中,着手整解那些秘密的档卷。
她自己很得意,以为做了件非常聪明的事。
她原本就是个颇有主意的女人,很早以前,就帮着父亲卢方处理公务,作一些决策了。
而且最近一段日子,她看着父亲斗李益处处的失利,看着姑丈刘学锴他们在李益的打击下垮了下去,也看着很多人在李益的攻势下,一个个地被击败,这其中的经过、原因,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更明白,因为李益差不多都解释给她听过。
很多人认为李益是当代一个傅奇性的人,认为他有天助,否则一个年纪轻轻,薄有文名的新进进士,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期间内,爬得这么快,这么高!
李益的升起,几乎像是神话,可是卢闰英明白,这中间毫无巧妙,李益唯一凭仗,只是他聪明,过人的聪明,仅此而已。
听得多,看得多,了解得多了,卢闰英心中也不禁跃跃欲动了,她决心试试自己。是否也能做点什么。
这个动机是她今天下午才萌起的,她在一大批叽叽喳喳的长舌妇们之间固然是受足了罪,但是也在另一些趋炎附势的女人们前面,享受了尊荣与奉承,这些人自然是丈夫们的地位低于李益,而希望能攀上交情,有所好处的。
她们的巴结,奉承,使卢闰英初次享受到尊荣的滋味,当然,她从小就一直在奉承中长大的,阿谀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刺激了,但以前,人们只是为了她的父亲而捧她,滋味毕竟是两样的,因为以前她受到那些抬举只是次要的,被列在第二位的,别人恭维她,却无求于她,他们的要求都在父亲或母亲的面前去提出了。
现在那些人开始以她为主,向她提出要求,那副嘴脸自然更进一层,使她的感受也更深一层了。
这时,她才了解到权势的滋味,也深深地体味到……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不可一日无权……这两句话的真正意义,权势不是酒,却更容易使人陶醉。
就因为她萌生了想抓住点什么,想做点什么的意图,她才想开始尝试,首先想到的就是刘希侯。
因为这个男人是她认为十拿九稳,牢牢地控制在手,可以叫他做任何事情的。
可是当她提出来要刘希侯帮她整理一下案卷时,几乎就碰了壁。
最后在她动之以情的情况下,刘希侯虽然答应了,却很勉强,而且还加了条件,只限她父亲这一份,其余的,他为了要忠于他的父亲,看来是绝对不肯答应了。
这使卢闰英得到了一个了解,一个女人用情作为影响力,毕竟是有限的。
虽然卢闰英目的也只是要刘希侯整理出她的父亲卢方的那一份,但是卢闰英却感到不满足了。
刘希侯是为她才答应的,但是他的神情似乎是作了很大的牺牲,行了一份极大的人情,成为她一副很重的人情负担了,这使她很不甘心。
因此她开始换个方法,开始从利害关系上去着手,学学李益对付别人的方法与手段。
这一试很成功,刘希侯面无人色地向她道谢,同样的一件事,意义却变了,由求人变成了施舍。
这件事的意义与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心里的高兴,冲去了疲倦,本来她是万分倦意的,这会儿居然精神奕奕,首先到上房去拜见了婆婆,禀明了庙里的情形,李老夫人却十分感慨地道:“英儿,这一次佛事做得我很后悔,我没有想到长安市上的人情冷暖,竟是这么势利法。”
卢闰英笑道:“娘,相互酬酢本来就是这回事儿,不过咱家也特别一点,一则是您刚到长安,很多人都没有机会拜见,平时没来由前来走动,做法随喜可是没有限制的,不管交情厚薄,都可以来行份人情,所以大家都来了。再则是十郎的事业还顺当,算是长安市上的新贵,大家也要来巴结一下,至于那些地位高的,则是来拜会一下您这位有名的贤母……”
李老夫人道:“我怎么又成了名人了?”
卢闰英笑道:“那当然是您教子有方,十郎在人前吹嘘,说他能有今天,都是您教诲策励之功,听几个御史的夫人说,她们的官人准备一开朝,就请旨旌扬,立您老人家为贤慈的母范……”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卢闰英道:“虽然这是他们锦上添花之举,但是您却真当得起,大概是等十郎的任命正式诏告之后,随同诏命一起颁发下来,朝议是绝对没问题会立刻通过的,因为圣上正在准备广兴教化,去年就要天下各地具文呈秦贤孝节烈的事迹,立旌表扬,以为鼓励,您的事迹正好可以列为今岁新正的盛事以为吉兆。”
李老夫人心里自然是高与的,但是想了一下道:“我只是尽了一个妇人的本份,没有什么好表扬的,而且树大招风,荣华不能至极,要留点福给儿孙的,这件事最好还是能推阻一下。”
卢闰英道:“娘,这种事可没办法推阻的。”
李老夫人道:“为什么?跟他们融通一下不行吗?”
卢闰英道:“您想吧,朝廷已有旨意遍颁天下,有您这么一个现成的范例,他们怎么肯放松呢,这也正好让他们有所表现呀,再说正因为这是难得的殊荣,我们更不能去推阻了,好一点的说我们不识抬举,想不过来的,还以为我们是故意拿矫端架子呢。再说,目前只是由他们的家人口中透露这个风声,还没有见诸行动,我们跑去一说,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以退为进,故意要他们着力进行呢,事情不但打消不掉,等到颁下来时,反而成了是咱们求得来的,那可太没意思了。”
李老夫人一呆,想想她的话也大有道理,不禁叹了口气:“这真是从那儿说起呢,长安这个鬼地方我真住不惯,明天我就回去了。”
卢闰英一怔道:“娘,您要回去?”
“是的,我是为了替你们完婚来的,这件事办妥了,我本来也该回去了,今天在庙里我就有了这个意思,因为郭夫人她们说要跟我多来往,还准备接我去玩几天……”
“那是好事呀,汾阳王府的园林是长安很有名的,据说比皇宫内苑的御花园还要好玩呢。”
“活到我这个年纪,已经对玩没兴趣了,我对应酬这些贵夫人实在不习惯,而且我相信君儿也不希望我这样的。”
“十郎绝不会有这个意思,他以您为荣,人前人后都在夸说您的教导有方……”
李老夫人轻叹道:“那些话不说了,英儿,你可能还不懂,君儿的那份工作最好是少跟那一家攀交情,以免引起更多的猜忌,尤其像郭家那种人家。”
“郭老王爷位极人臣,功业彪炳……”
“越是那样的人家,越该离远些,世事无常,祸福无门,位高权重,就容易遭忌,物极必反,你总该记得……”
“郭氏一族应该没多大问题了……”
李老夫人笑笑道:“有个现成的例子。就是平辽王薛氏一族,何尝不累世忠贞,功可盖世,结果呢,家里只有一个人犯了错,就株连全族……”
卢闰英默默不语,李老夫人又道:“我说明天走,就是明天走,趁这两天天气好,上路方便!”
“上元未过,商旅都没有开张,路上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那怎么个走法呢?”
李老夫人笑笑道:“你还以为人家都能那么个闲法,一般店家,过了初五就开张营业了。我也不必准备,也没什么行李,一乘车子,让李升送我就行了。”
“这……您等十郎回来再作决定好吗?”
李老夫人脸现愠色道:“英儿,我行动还不至于要向儿妇请示吧!我只是告诉你们一声,并不是要征取你们的同意,所以这件事不必多说了。”
卢闰英吓了一跳,连忙跪了,道:“媳妇绝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多在您跟前尽点孝心……”
李老夫人笑了一笑道:“起来!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告诉你上一代人的心里的想法。”
卢闰英还是低头不敢起来,李老夫人道:“孝道者重在顺,有时候做子女的虽是一番好意,却时时去干扰老人的行动与生活,劝阻这个,阻拦那个,反而弄得不痛快了,我这个婆婆并不难处,也从不找后辈的麻烦,只要大家过得去就行了,可是我要做什么,也不想受你们的拘束。”
卢闰英很惶恐的,不知要如何是好,但她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留下婆婆。
再者,看来这位老太太的情形很坚决,也不是任何人所能阻止得了的,只有听她的意思了。
李老夫人又道:“我的人先动身,只带简单的随身行李,至于另外要带的东西,我会开张单子,你们办齐了。找人赶快给我送回去,我想还可能东西比我先到家,因为我跟李升都上了年纪,整天长途跋涉,也吃不消,所以我要早点上路,天好,就多走点,天不好,我们就歇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