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爸说他们单位今年有指标,可能可以轮到我们家,不过也很难说。
欣然后面那句”不过也很难说”纯属不愿在唐艳艳面前露出优越感才附带的。欣然知道
自己家的户口迁移眼下可算是“三令手指捏田螺”这是妈妈说的。
“这就好了。就是一时来不了。你也不用担心,反正你还小.还有两年才高考,而我却
是迫在眉睫。
“我们换个话题吧。欣然说。她觉得每次与唐艳艳谈话,都需要用“户口”这个话题做
开场白,真没意思。
“那就谈高考吧。”唐艳艳还是双眼望着天花板,“我不是为户口着急,就是为高考发
愁,我现在的生活就这两样!
唐艳艳曾经说过,在高考前如果不能把户口迁来,她就必须回户口所在地上海参加高
考。考上了大学一一一外省没法报考深圳大学,深大不向外省招生想随父母迁入深圳就不可
能了。
唐艳艳的心情欣然很理解,来深圳4年,还没解决户口问题能不焦虑么。
“你现在紧张吗?欣然知道这活间得多余了,但她一时找不到其它话题,又实在想换个
话题。
“我快淹死了!唐艳艳说。
“快被卷于、书本淹死了!
“你考哪所大学?
“不知道,不过我思考海洋大学,跟海打交道。跟人打交道太没意思厂。你不懂,你才
16岁——花季。而我们这个年龄被称为雨季。唐艳艳又苦笑了一声。虽然她比欣然才大两
岁,却总是喜欢摆出一副姐姐对妹妹的样子。
“那别人呢?
“嗅,苏拉,你认识的,你还记得吧y
欣然脸一红。
“你脸红什么,”唐艳艳哈哈大笑。“我又没说什么!
“你好讨厌的。欣然撅着嘴。
苏拉,欣然当然不会忘记的。她刚来深圳那年念初二。就收到苏拉的一封“情书”。她
很害怕,就告诉了父母。麻烦从此开始,妈妈找到他的班主任……幸亏深圳的老师比较开
通。没拿苏拉怎么样。可欣然后悔极了,总觉得对不起苏拉。苏拉见到欣然,也是冷冷地板
着脸……
“他可能会被保送上深大,他活得多滋润,哪像我……对了,他向我借初中英语,你有
吗?
“我的书都借给你了呀!
“再帮帮忙,向你的同学借。
“我试试看吧。”
从唐艳艳家回来,都已经下午六点半了。一到家,她就觉得气氛不对。爸爸十分委屈地
坐在沙发的一角,妈妈则坐在另一头。
“怎么了,爸、妈!
“问你爸去吧!
“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唉。
“你说啊,说啊,也让女儿知道一下你是如何发扬风格的!妈妈的声音又提高八度。
“欣然,”这是爸爸的声音,“我把户口指标让人了。”
“欣然,”这是妈妈的声音,“听到你爸说什么了吗?
欣然发出“噢”的一声,不知是表示惊讶还是表示怀疑,抑或只是一种回应。欣然自己
也不相信这一声是出内她的口,又加了一句:”真的吗?”
“是真的。让给快退休的老李。”爸爸电有几分歉意,“老李马上要退了,如果再进不
了户口,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就你积极,想当先进?想当劳模?那么多党员、先进工作者,怎么就你品德高尚!妈
妈又气又急。
“话不能这么说,领导有领导的难处嘛……”爸爸总是很豁达。有一次爸爸去理发,耳
朵被师傅刮破了,用一块小纸片粘着上血。一进家门.妈妈就看到了,问他怎么回事,爸解
释说:“……人家小师傅说了,她剃了那么多头,还从来没有割破过。妈哭笑不得,说:
“难道人家还会告诉你,这是我第九次剃坏了。
爸就是这么一个人,欣然想:完了,我大概得和唐艳艳一样,准备“打道回府”了。
“你有没有力我想过?你户口没来,我也调不进来。这地方鬼政策,要男方户口来了才
能考虑女方。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却发扬风格了。这一等不知要多少年,你不为我想,也应
该为欣然和浩然想想。
浩然是欣然的哥哥,是爸爸和前妻生的,住在广东农村爸爸的老家,和爷爷奶奶生活在
一起。他很少和欣然家来往,兄妹之间很陌生。父母也只是每月按时寄去生活费。但从今年
9月起,妈妈不同意再给哥哥寄钱了,因为他已满了18岁。
爸爸还是可怜巴巴地坐在沙发的角上,手抱着头,像个小媳妇。
最后,妈妈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恨汇成一句话:“你啊,就是太窝囊!转身下厨房了。
突然,欣然大声说:“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话虽这么说,却不见得这么想。户口指标不是“三个手指捏田螺”吗?怎么,这只田螺
还是从手里溜走了?如果真像妈妈所说,这一等不知要多少年,那怎么办?欣然想到。不知
哪一天,也许是后天,也许就是明天,老师又要统计一下无户口人数,她又要举手了。深
圳,现在不属于她,以后呢?
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去
哥哥来了一封信,主要内容是希望爸爸看在死去的生母份上,看在父子份上,帮他把户
口迁到深圳。信写得很客气,好像是亲戚间请求帮忙。,也正是因为这种客气,更有一种压
迫感。爸爸为此伤透了神。
浩然把许多事想得太简单,他以为深圳是遍地黄金。以为进户口是三下五除二的事。
爸爸是孤立无助的。
爸爸总觉得亏欠了哥哥很多。哥哥希望来深圳打工,爸爸连一张暂住证都办不到。没有
暂住证、身份证、高中毕业证、未婚证、待业证等一大堆证件,工厂就进不了。爸爸一直希
望儿子能回到自己身边,以了却多年的心愿。可这次……爸爸无可奈何地坐在一角发愁,不
知如何向儿子交待。
“唉,老谢,我们医院最近住了个大人物——公安局副局长,人蛮和善的,前两天刚出
院。你看能不能请他帮个忙?妈妈冥思苦想了一番之后,提了个建议。
“这。怎么可以呢?“爸爸一再摇头,“不可以,不可以。”
“你这个人……唉,你这辈子……”妈妈也大摇其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
不开化!
“送礼求情,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至今还不知道。
“你以为这就清高了吗?别人只当你是傻子!妈妈急了。“你现在在单位也算是顶梁
柱,户口问题总归是要给解决的,找找人,提前一点,这怎么了?!我话说到这儿,你想怎
么办就怎么办,儿子是你的,我不管。
爸爸是个自尊心极强、脸皮极薄的人。从来不收别人的札.也从不给别人送礼。无论多
大的事,都自己顶着。可他毕竟年纪大了,希望儿子回来,不要对他有这么深的隔阂。当初
他决定来深圳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接近儿子,补偿十几年的遗憾。这件事,欣然妈妈说她
不管,可欣然知道,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终于,爸爸决定星期日去一趟局长家,问欣然
跟他一块去好不好?“欣然讨厌这些,因为她只有16岁,她希望自己的生活是一片阳光,
不希望有任何阴影部分,但她很可怜爸爸,也同情哥哥,勉勉强强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爸爸是个公认的安分人,1983年,深圳急需一批科研人员。有人推荐他,他想换了地
方,一切得重新整治,多浪费时间啊,便谢绝了人家的好意。1986年,爸爸妈妈到深圳迎
接从台湾取道香港回大陆的外公,看到深圳建设速度,爸爸动心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已不是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拉家带口的,很多麻烦,又犹豫了。后来之所以到深圳,却是因为评职
称问题对全家人打击大大。一个40多人单位,仅有4个晋升名额。论学历、论工龄、论成
果或者兼而论之,爸爸均应评上。可是结果却出于意外。妈妈愤愤不平,说,你的同学都已
经是研究员了,你连个副研都评不上,知道的说你老实,不知道的以为你无所作为,这样的
单位你还准备在那里吊死啊!妈妈当机立断,决定去深圳,爸爸还是犹犹豫豫的。妈说,去
了深圳.离你父母儿子也近些……爸爸听了这话,才下定决心。可这回不像前两次了,不能
马上解决户口问题。户口不能迁移进去,便牵连到一系列问题,诸如住房,煤气、入学等
等,也包括浩然的事儿,妈妈老是埋怨爸爸不早几年来,搞得现在进退两难。爸爸面对着许
多一年半载还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很伤脑筋。如果说头两回不来是个错,是个失误,那么后
来来,是否又是个失误呢?
“欣然,王局长刚出院,要懂礼貌。爸爸叮嘱道,但自己却一个劲地摇头。
“老爸。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把指标让人啊!
爸爸想了想:“有点后悔吧,不过……“爸爸又想了想。“如果时间倒回那一天,我还
是会让给老李的。
“为什么?”
“做人嘛……不能太自私。
欣然困惑了。爸爸是品德高尚呢,还是像妈妈说的“窝囊,不敢竞争”呢?欣然不知
道。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越大,是非越分不清了,小时候,看电影、看书,她都能说出谁是
“好人”谁是“坏蛋”。现在,对许多事物,都感到说不清。至少是不能一时说清。就像分
不清天和海一样。也许海跟天本来就没有界吮于是欣然又多了一句口头禅:“说不清楚。
“欣然想。也许这就叫长大。
这是一片高级住宅区。名字很美,叫“恰心花园”。住在这儿的人全是有些来头的。这
个住宅区欣然在电视《希望之窗——中国深圳》节目里见过,今天身临其境,觉得比电视里
还漂亮。王局长家就在这儿。
到了局长家门口,爸爸已渗出一头汗,连忙擦了擦。进了屋。爸爸先和人家寒暄着,一
直不好意思谈主题。倒是人家问,有什么事?爸爸才开始讲,讲得有点语无伦次。讲究后,
立即转移话题,生怕被人家当面驳回。
“我爱人讲,你这病一定要注意休息。
局长没反应,爸爸也找不到话题,只尴尬地坐着,极不自然,突然用目光向女儿求助,
欣然却装得全然不知似的避开爸爸的目光,将头扭向一边。
爸爸越发不自然起来,喃喃他说道:“王局长,你好好养病,我们告辞了。
说罢起身,王局长也跟着起身,指着爸爸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放在茶几旁的一袋礼品说:
“你把它拿回去。”
“一点意思,一点意思。爸爸口上这么说,心里肯定不这么想。
“拿回去拿回去!王局长提起袋子硬塞给爸爸。
“也就是一瓶酒和一些人参茶而已。”这瓶XO人头马和几盒美国鹰牌花旗参茶是专门
为局长买的。
王局长半开玩笑半认真他说:“怎么,还想让我再来次脑溢血,再住回医院啊?
爸爸就像电影中的定格镜头,手上拿着礼品,呈上不妥,收回也不妥,嘴角僵了似的,
笑不是,不笑也不是。
欣然冷眼看着他们俩。看看爸爸那模样,笨拙、无所适从,不知所措,真是又可怜又可
气。
欣然很失望。父亲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顿时消失了。她一直把父亲当作事业上的偶像
崇拜着,可现在“斯文扫地”了,欣然不由得用鄙视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王局长家的门开了,进来一个男孩:“爸!”
欣然一看,是王笑天,差点晕倒。大哪!她居然到一位同班同学家送礼走后门来了。
毕竟是新学年,相互不大了解。欣然哪里会知道王笑天是公安局长的公子呢。要是知
道,就是刀架在她脖予上,她也不会来,也不会让爸爸来。“丢人!欣然心里骂道。这个年
纪的女孩子部极为敏感,自尊心最强。她把头勾得很低很低,假如此时地上有缝,她一定一
头钻下去。
王笑天挺热情:“谢欣然。’
欣然更是尴尬万分,极不自然地抬起头,冲王笑天笑笑。义赶紧把头埋下去。
这时,欣然的爸爸趁机把礼品搁在角落:“啊,贵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哈哈……欣然,
你们认识!
“同班同学。王笑天用手在欣然和自己之间划了划,时欣然的爸爸说,“叔叔,你们
谈,我进去了。
“好,好。”爸爸应道。欣然悄悄地重重地揪了一下爸爸的衣角,爸爸立刻明白了,
“不了,不了.我们走了。王局长。好好养病,改日再来,改日再登门拜访。
出了门,欣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中午的太阳亮得耀眼。晒得人发昏。欣然在太阳里闭
上眼睛,爸爸不停地抹额头上的汗水。
“幸亏那儿子回来,不然真不好收场。幸亏那儿子回来。不然真不好收场。爸爸自言自
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欣然厌恶起来。一个人一个劲儿往前走,像竞走似的。
“欣然,别走那么快,等等……别那么快/爸爸在后面叫着。欣然还是在前面快速地
走,后来索性跑起来。渐渐地,爸爸的声音遥远了,消失了。
欣然走在树荫下,阳光穿过树叶,漏下一地碎金。欣然从碎金上走过,被碎金包裹着。
“是这些树叶把阳光遮掩了,不然就没有这么多阴影。欣然想,我只需要阳光。
自己的爸爸怎么会给人家的爸爸低声下气,窝囊!欣然忽然想起妈妈常常数落爸爸的这
个词,觉得十分贴切。真是窝囊!丢人!王笑天怎么看我?他那么口无遮拦,还能不在班上
传播开来?自己的威信名声无疑要一扫而光了。欣然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一点意思一壶酒
谢欣然认真地审查王笑天的入团申请。欣然本来有发展王笑天的意思,可自从知道王笑
天的家庭情况后,她琢磨开了:送不送上去?立马送,有巴结之嫌;不送,太昧良心了。
学校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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