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不了。袁承志见他额头都是冷汗,心想他究竟是自己师侄,也别迫得太紧,收剑撤招,笑道:“这是本门中的剑法呀,你没学过么?”梅剑和定了一定神,低头道:“这叫『附骨之蛆』。”袁承志笑道:“不错,这名字虽然不大好听,剑法却是极有用的。
”
这边青青又叫了起来:“你叫没影子,哈,怎么背后老是跟着人家的一把剑呢?我宁愿要自己的影子跟在我背后。”梅剑和沉住你不理,他精研十多年的剑法始终没机会施展出来,总是心中不服,向袁承志道:“咱们好好的来比比剑吧,你的杂学太多,我不会。
”承志道:“这些都是本门的正宗武功,你怎么说是杂学?好吧,看剑!”一剑当胸平刺,梅剑和举剑一挡,还了一剑,承志回剑格过。梅剑和待要收剑再刺,不知怎样,自己的剑似乎已被黏在对方剑上,只见承志反手转了两个圈子,自己手臂不能跟着旋转,只得撤手,一柄剑脱手飞去。承志道:“你要不要再试?”梅剑和横了心,抢了桌上一柄剑,剑走轻灵,斜刺对方左肩,这次他学了乖,再不和承志的剑接触,一见伸剑来格,立即收招。那知对方乘虚直入,竟指自己前胸,如不抵挡,岂不是被他刺个透明窟窿?只得横剑相格,双剑剑刃一交,被他手臂一旋,自己的剑又向空际飞出。他待要再去拿剑,袁承志喝道:“到这地步你还不服?”刷刷两剑,梅剑和身子后仰避开,下盘空虚,被承志左脚轻轻一勾,仰天跌倒。承志剑尖指住他的喉头,问道:“你服了么?”
梅剑和自出道以来,从未受过这种折辱,一口气转不过来,竟自晕了过去。孤仲君见梅剑和双目上翻,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以为被袁承志打死了,空手扑了上来,大叫:“你连我一起杀了吧!”袁承志见梅剑和闭住了气,也不觉大惊失色,心想:“如失手打死了他,将来如何见得师父与二师哥之面?”忙俯身察看,一摸他的胸膛,觉到心脏缓缓跳动,这才放心,忙在他胁下和颈上穴道拍了几下。这时孙仲君双拳在背上头上如擂般敲打,承志只是不理,忙着施救。青青和刘培生一齐跃到喝止,孙仲君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不久梅剑和悠悠醒来,低声喝道:“你杀了我吧!”刘培生道:“梅师哥,咱们听师叔教训。
别任性啦。”
青青向孙仲君笑道:“他没死呢,你哭什么?”孙仲君大怒,忽地纵起,一拳向青青打来,她究是华山派中的高手,这一拳又快又狠,青青竟没避开,只打得她左肩一阵刻痛。青青待要还手,孙仲君忽然“啊唷,啊唷”大叫,弯下腰去。青青呆了一呆,怒道:“你打了我,怎么反是你叫痛?”承志向她使个眼色,青青不知是什么用意,也就不言语了。这时只见孙仲君双拳红肿,痛得十分难受。原来她猛力在承志背上敲击时,承志运气于背,她每一下打击之力,都被反弹出来,回到自己拳上。初时还不觉得,等到在青青肩头打了一拳时,才发觉自己拳头已经又红又肿,如千万枚细针在肉里乱钻乱刺,痛得泪水都流了出来。要知袁承志最恨她出手毒辣,一下子就砍了那姓罗的一条臂膀,梅剑和虽然狂妄,真正过恶倒没有什么,所以存心要给她多吃点苦头。旁人不知,都以为青青既是金蛇郎君的儿子,武功只怕比袁承志还高,孙仲君贸然打她一拳,自然是自讨苦吃了。十力大师、郑起云、万方等却知道孙仲君是受了反弹之力,只要按摩和点解相应穴道,就可以止痛消肿。只是他们见了袁承志武功,自知不是他的敌手,不敢贸然出来为孙仲君解救。
梅剑和站起身来,向袁承志连作了三个揖,道:“袁师叔,晚辈不知您老驾到,多多冒犯,请您老给孙师妹解救吧。”袁承志正色道:“你知罪了吗?”梅剑和不敢再行倔强,低头道:“晚辈不该擅自撕毁了焦大爷的那两封信,又不该强行来替闵二哥出头。”袁承志道:“以后梅大哥做事,总要再加谨慎才好。”梅剑和道:“晚辈听师叔教训。”袁承志道:“闵二爷不知当年缘由,来为兄长报仇,本来并无不当,这里许多英雄豪杰受邀助拳,也都是出于义气。现在既然说明了这事的前因后果,大家罢手,化敌为友,足见高义。这一点我并不怪你,可是你做了一件万分不对的事,只怕梅大哥自己还不明白呢。”
梅剑和一楞,问道:“什么?”袁承志道:“咱们华山派十二大戒,第五条是什么?
”梅剑和道:“适才师叔问弟子四条戒律,第三条『滥杀无辜』,孙师妹确是犯了错过,只好待会向罗大哥郑重赔罪,我们再赔还他一点损失……”焦公礼的一个弟子在人丛中叫道:“谁要你的臭钱?割断了膀子,银子补得上么?”梅剑和自知理曲,默不作声。袁承志转头向在人丛中叫话的那人道:“我这个师侄确是行为鲁莽,我十分抱愧。待罗大哥伤愈之后,兄弟想和他研究切磋一件独臂使用的功夫。这功夫不是华山派的,兄弟不必禀明师尊再行拿出来。”众人见过袁承志的惊人武功,知道他虽然谦称“研究切磋”,其实明明是答允传授一项绝艺。这样,罗立如虽然少了一臂,因祸得福,将来功夫一定反而高出同门侪辈了,早有师兄弟把喜讯报了进去。焦门弟子见袁承志如此说,他又把孙仲君的过失揽在自己身上,倒不便再说什么。
梅剑和又道:“第六条是『不敬尊长』,这条弟子知罪。第十一条是”不辨是非“,弟子也知罪了。只是第五条是『结交奸徒』,闵二哥却是够朋友的好汉子。”众人本来大半不知道华山派的十二大戒是什么,一听梅剑和这话,闵子华第一个跳了起来,叫道:“什么?我是奸徒。”袁承志正要回答,忽然两个焦门弟子把断臂的罗立如从后堂扶了出来,向袁承志拜了下去。袁承志连忙还礼。罗立如脸无血色,但神色仍很硬朗,说道:“袁大侠救了我师父,又答应授我武艺,弟子真是感激不尽。”袁承志连加谦逊。郑起云笑道:“焦老,你的徒弟真不坏呀,怕人家说了反悔,连忙行个礼,这叫做敲钉转脚。”焦公礼笑道:“那里,那里,郑岛主说笑话了。”等到罗立如进去,孙仲君额头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痛得嘴唇发紫。袁承志见她已受苦不小,走近身去,要跟她推穴施救。孙仲君怒道:“别碰我,痛死了也不要你救。”袁承志脸上一红,想把解法教给青青代救,但见青青穿了男装,也不方便,刚叫得一声:“焦大姑娘!”突然砰砰两响,两扇厅门被人打落,飞了起来。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厅外缓步走进两人来。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穿著一身乡下农民装束。另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农妇,手里却抱着一个孩子。孙仲君大叫一声:“师父,师娘!”奔上前去。众人一听她称呼,知道是盘石山农归辛树夫妇到了。归二娘把孩子递给丈夫抱着,铁青了脸,给孙仲君推宫过血,梅剑和与刘培生也忙上前参见。
袁承志见归辛树形貌质朴,二师嫂却是英气逼人,跟在梅刘两人身后,也上前拜倒。
归辛树扶了起来,说句:“不敢当!”就不言语了。归二娘给孙仲君一面按摩手臂,一面侧过了头冷冷打量袁承志。孙仲君肿痛渐消,哭诉道:“师娘,他说是我的什么师叔,把我的手弄得这个样子,还把你给我的剑也弄断了。”承志一听,心里连叫糟糕,暗想:“早知这剑是二师嫂赐给她的,那无论如何不能给她折断了。”忙道:“小弟无知狂妄,请师哥师嫂恕罪。”归二娘对归辛树道:“喂,二哥,听说师父收了一个小徒弟,就是他么?怎么这样没规矩?”归辛树道:“我没见过。”归二娘道:“要知学无止境,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学了一点功夫,就随便欺侮人。哼!我的徒儿不好,自有我来责罚,不用师叔来代劳啊!”袁承志忙道:“是,是!是小弟莽撞。”归二娘道:“你弄断我的剑目中还有尊长么?就算师父宠爱你,难道就可对师哥这样无礼么?”旁人听她口气越来越凶,显然是强词夺理,袁承志却只是一味的低声下气,焦公礼一边的人都感愤愤不平,闵子华和洞玄、万方等人却暗暗的得意。
孙仲君道:“师父师娘,他说有一个什么金蛇郎君给他撑腰,把梅师哥、刘师哥都给打了。”归辛树夫妇因独子身染重病,四出访寻名医。据几位医道高明之士看了,都说因为归二娘在怀孕时和人动手,伤了胎气,所以震中这孩子在胎里就受了内伤,现在慢慢发作出来,必须用千年大茯苓和千年何首乌制成药丸才能救治,否则再迁延一两年,必定会枯瘦而死。归辛树夫妇对这孩子爱逾性命,遍托武林同道访药,但千年茯苓已是万分难得之物,再加千年首乌,那里去寻?访了年余,毫无结果。眼见孩子一天天的瘦下去,归二娘只是偷偷垂泪。夫妻俩一商量,金陵是皇陵所在之地,奇珍异物必多,于是一同到南京来访药。一打听,知道梅剑和等三个得力弟子都在此地,夫妇二人心想这三人都很能干,可以帮同寻药,立即找到焦公礼家里来,那知竟见到孙仲君手臂受伤。归二娘本来性子暴燥,听了徒弟的一面之辞,加之儿子病重,心中焦急,所以没头没脑的把袁承志责备了一顿,这时听说他还有外人撑腰,尤为愤怒,侧头问丈夫道:“金蛇这怪物还活着么?”归辛树道:“听说是过世了,不过谁也不清楚。”青青听她无理责骂承志,心头本已十分有气,这时听她又叫自己父亲为怪物,更是恼怒。骂道:“你这泼妇,泼妇!干么乱骂人!
”归二娘怒道:“你是谁?”孙仲君道:“他就是金蛇怪物的儿子。”归二娘手腕一抖,一缕寒星,向青青肩头射来。
袁承志暗叫不好,想跃身拍打,那归二娘手法似电,那里还来得及,只见青青身子一颤,暗器已打中左肩。承志大惊,抢上去握住手臂一看,见乌沉沉的是一枚丧门钉,这时青青又急又怒,痛得面容失色。承志道:“别动!”左手食中双指搭在丧门钉两旁,微一用劲,见丧门钉脱出了三四分,知道钉上没有倒钩,这才力透两指,一运内劲,那钉从肩头跳了出来,叮的一声,落在地下。焦宛儿早站在一旁相助,忙递过两块干净手帕,承志替青青包扎好了,低声道:“你听我话,别跟他吵。”青青怒道:“干什么?”承志道:
“瞧在我师哥面上,我不便动手。”青青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承志素知她生性倔强,这次吃了亏居然听自己的话,不予计较,比往昔温柔和顺得多,很是欢喜,向她微微一笑。
归二娘等他们包扎好伤口,冷笑道:“金蛇郎君浪得虚名,要是真有本领,怎么他儿子连我试试他功夫的一枚小钉也躲不开?”承志心想:“二师嫂这时误会得很深,如加分辩,只有更增她的怒气。”当下一声不作。归二娘道:“这里外人很多,咱们本门之事不便多说。明晚三更,我们夫妇在紫金山雨花台边相候,请袁爷过来,咱们要试试,到底袁爷是不是咱当家的师弟。”众人一听,这明明是叫阵动手了。焦公礼很是为难,忙道:“归氏贤伉俪威镇江南,咱们听到神拳无敌的大名,向来仰慕得紧,今日有幸光临,那真是请也请不到的。”归二娘“哼”了一声,归辛树却抱着儿子,似乎心神不属。焦公礼又道:“这位袁爷见兄弟遇上了为难之事,仗义排解。梅大哥、刘大哥、孙大姐三位也都说清楚了。明晚兄弟作东,给贤伉俪接风,同时庆贺三位师兄弟相逢……”他话未说完,归二娘转头对袁承志道:“怎样?你不敢去么?”承志道:“师哥师嫂住在那里?小弟明日一早过来请两位教训,师哥师嫂要怎么责罚,小弟一定不敢规避。”归二娘“哼”了一声道:“谁知你是真是假,先别这样称呼。明晚试了你功夫再说。仲君,咱们去吧!”拉了孙仲君手臂,就要转身走出。
长白三英史秉光、史秉文、李刚三人先见袁承志出来干扰,知道阴谋已不成功。看了适才情形,昨晚盗去要紧书函的当然也是他无疑,只怕他待会把通敌之事抖露出来,一直想乘机溜走,恰巧归辛树手妇到来,争闹又起。三人暗暗欣喜,只盼事情闹大,他们就可从中取事,后来见约定明晚在雨花台比武,今晚已经无事,三人一打眼色,抢在归氏夫妇头里溜了出去,承志叫道:“喂,且慢走!”飞身出去拦阻。归二娘大怒,喝道:“小子无礼,你要拦我!”一掌往袁承志头顶直劈下去。
袁承志缩身一偏,归二娘的手掌从他肩旁劈下去,微微扫着,只觉一阵热辣。归二娘与丈夫在家时无日不对掌过招,勤练武功,掌法迅速无伦,一掌居然没打到袁承志,那是她近十年来从所未有之事,心头火起,手掌变劈为削,随势横扫。袁承志双足足尖一点,跃过了一张桌子。这样归二娘不便再行追击,与归辛树、孙仲君、梅剑和、刘培生直出大门。
长白三英见此良机,立即随着奔出。袁承志喝道:“给我留下来!”如大鸟般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最后面的李刚,随手点中了他的穴道,掷在地下。可是史氏兄弟却终于被他们逃了出去。承志追出门外,黑夜中乌沉沉的毫无影踪,心想抓住一人,也可以迫问口供了,退回厅来,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小朋友,十多年来不见,功夫如此俊啦。”袁承志一听,声音很是熟识,心头一震,疾忙回头,只见厅门中大踏步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手里提着史秉文,一个提着史秉光。袁承志大喜,再看那两人时,当先一人须眉皆白,背上负着一块黑越越的方盘,竟是少年时传授他轻功暗器秘术的木桑道人。他对袁承志虽无师长之名,但教诲之恩,仅次于师尊穆人清,这一下喜出望外,忙抢上去拜到在地。木桑道人笑道:“起来,起来,你瞧这人是谁。”承志起身看时,见那是一个中年汉子,两鬓微霜,一脸风尘之色,再仔细一看,这才认出是小时舍命救过自己的崔秋山。木桑道人年纪已老,十余年来面貌没什么大变,崔秋山在李闯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