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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真力斗温氏五老,打到酣处,只见六条人影往来飞舞,有时黄真突出包围,但五人如影随形,立即裹上。黄真心中暗暗着急,温氏五兄弟也不禁骇异,心想瞧不出这土老儿模样的家伙,居然门户守得如此严密。黄真见他们越打越急,五个人如穿花蝴蝶般乱转,有时一人作势欲踢,岂知突然往旁边一让,他身后一人猛然一拳打了过来,有时一人双手合抱,意欲肉搏,他往后面一退,后心一脚刚好踢到,真是凑得再合拍也没有。黄真见他们变化越来越多,不觉倏遇凶险,长啸一声,从怀中取出铜笔铁算盘,心想你们以五敌一,我先用兵刃,也算不得示弱。当下以攻为守,算盘旁敲侧击,铜笔横扫斜点,向五兄弟要穴中纷纷打到,攻势凌厉之极。温明达忽哨一声,温正和温南扬等把五人兵刃拋了过来,五兄弟或使钢刀,或用软鞭,或发飞刀,或挥铁杖,长短齐上,刚柔并济。这一番恶斗比刚才拳脚交加时更加来得凶险,只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心惊胆战。
崔希敏见师父情势危急,明知自己本领不济,但师徒情深,虎吼一声,取出单刀,直向五行阵纵去,刚跑出三步,忽见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人一掌向自己肩头按来。崔希敏吓了一跳,横刀便砍,那人一按之势又快又重,倏然搭上他的肩来,他登时身体沉了下去,那人叫道:“崔大哥,你不能去,别枉送了性命。崔希敏这才看清那人原来是袁承志。刚才袁承志点倒吕二先生,他还不怎么佩服,以为这不过是一时侥幸,但现在被他一掌轻轻搭在肩头,自己半边身体丝毫使不出劲,不知怎样,拼命想举起刀来,但手臂完全不听使唤。袁承志放开了手说道:“你师父还可以抵挡一阵,别着急。”他说毕之后,又凝神看六人拼斗,有时仰头望着屋顶,似乎在思索什么难题。小慧走了过来,说道:“承志大哥,你快去帮黄师伯啊。他们五个打一个,多不要脸。”袁承志不答,挥手叫她走开。小慧讨了个没趣,嘟起了嘴走开了,青青看在眼里,芳心暗喜。
只见六人招术越打越快,黄真要用铁算盘锁拿对手兵刃,这五人总如惊鸿一瞥般闪了开去,打得虽紧,却丝毫不闻金铁交并之声,大厅中只听见兵刃挥动和衣衫飞舞的风声。
袁承志忽地跃起,走到小慧跟前,说道:“小慧妹,你别怪我无礼。刚才我在想一件事出了神,现在可想通啦。”小慧急道:“这当口还道什么歉啦,你快去帮黄师伯呀。”袁承志笑道:“我想通了就不怕了。”小慧道:“你这人真是的,也不分个轻重缓急。有什么为难的事,打完了再想不成么?”袁承志笑道:“我想的就是怎样破他们的阵法。你有没有看出来,他们的兵器互相从来没碰过一次。”小慧道:“我也觉得奇怪。”崔希敏这时对袁承志已颇有点敬服,问道:“小师叔,那是什么道理?”袁承志道:“他们这阵势的要点是一个『快』字,双方兵器一碰,势道就缓了。破阵之法是以快打快,要比他们五人更快,那就成了。”崔希敏摇头道:“他们是练熟了的,怎么快得过他们?”袁承志微微一笑,道:“我去试试!”转头对小慧道:“你把头上的发钗借我一用。”小慧把头发上的一枚玉簪拔了下来递给他,袁承志见那玉簪精澄晶莹,发出淡淡碧光,接了过来,道:
“我用这玉簪去和他们对打。”崔希敏和小慧都以为他在开玩笑,这玉簪只要轻轻一折,立时断了,那能作兵器用,只听袁承志高声叫道:“大师哥,戊土生乙木,踏干宫走坎位。”黄真一怔,尚未明白,温氏五老却已暗暗骇异:怎么我们这五行阵的秘奥,片刻之间就被这小子瞧出来了。袁承志又叫道:“丙火克庚金,走震宫,出离位!”
黄真缠斗良久,不论用强攻还是巧诱,总是脱不出这五老的包围,他本已想到他们是按着五行的生克变化与八卦方位来围住他,但数次抢攻,均被他们巧妙的挡了回来,忽听袁承志叫喊,心想:“试一试也好。”按着他的叫声,走震宫,出离位,果然发现了一个空档,他身子一闪,正要从空档中穿出,忽听袁承志大叫:“走干位,走干位。”但干位明明有温明山、温明施二人挡着,黄真知道机不可失,不暇细想,猛向二人冲去。他刚抢到跟前,二人刚分开好从两侧包抄,而填补空档的温明达和明悟还没填上。黄真身手何等快捷,铜笔向右一点,铁算盘向左一砸,身子已直窜出来,站在袁承志身旁。
温氏五老见他逃出了五行阵,这是从所未有之事,不禁骇然,五人齐齐退后,排成一行。温明达道:“你能脱出我们的五行阵,身手也自不凡,阁下是华山派的吗?与穆人清老前辈怎样称呼?”黄真一脱重围,立刻又是嬉皮笑脸,说道:“穆老前辈是我恩师,怎么?我这徒弟丢了他老人家的脸么?”温明达道:“怪不得,我瞧你功夫确是华山派的嫡传。”黄真道:“咱们打也打过了,你们五人打我一个,小弟没能打倒五位大老板,各位也没能抓住区区在下。真是公平交易,半斤八两。这批金子怎么办?”他转头对荣彩道:
“掌柜的,你的生意是蚀定啦,这批金子里没您老人家的份儿。”荣彩自觉没趣,自己功夫又与人家差得太远,叫道:“姓黄的你别张狂,总有一天教你落在我的手里。”黄真笑道:“宝号有什么生意,尽管作成小号,吃亏便宜无所谓,大家老宾东,价钱可以特别商量。”荣彩打又打他不过,斗口更是落在他下风,带了徒弟帮众,气愤愤的走了。
温明达也不去理会龙游帮人众的来去,对黄真道:“瞧你这一身武功,也算是当世豪杰,这样吧,这批金子瞧在你老哥脸上,我们奉还一半。”他震于华山派的威名,不愿多结冤家,颇想善罢。黄真笑道:“这金子倘使是兄弟自己的,虽然现在世界不太平,赚钱不大容易,不过要是朋友们要使,拿去没有关系。可是老兄你要明白,这是闯王的军饷呀。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儿负责运送,给老兄的手下人检了去,我怎么交待呀?”温明义怒道:“把金子交还你,那也是可以的,但有两个条件。”黄真道:“有价钱开出盘来,那就好商量了。你不妨漫天讨价,我可以着地还钱,请你把价钱说出来,咱们慢慢来斟。”温明义道:“这没有什么好斟。第一,你必须拿礼物来换金子,礼物多少可以不论,这是我们的规矩,到了手的财物,决不能轻轻易易的还给失主。”
黄真知道他这个条件不过是为了面子,看来石梁派已肯交还金子他想既然如此,也不必多结对头,当下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气,正色说道:“五位温爷如此说,兄弟无有不遵,明儿兄弟一早就到衢州城里去采办一份重礼,亲自送上。兄弟还要准备几桌筵席,邀请本地的朋友们来向各位陪话。”温明义听他说话在理,“哼”了一声道:“这也罢了。第二个条件是,这个姓袁的小子可得给我们留下。”黄真一楞,心想你们既肯归还金子,我也给你们很大面子,又何必旁生枝节。他可不知道袁承志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十分复杂,他得知金蛇郎君与温仪之间的隐事,五老已是必杀之而后甘心,而温氏五老尤其注意的,更是金蛇郎君那张“宝藏地图”。他们要着落在袁承志身上,把那张地图找出来,虽然知道他武功极强,但自信他们这奥妙无穷的五行阵必定可以制得住他。黄真笑道:“我这位师弟饭量很大,你们要留他,本来是一件好事,只是一年半载吃下来,恐怕各位亏蚀不起。
”崔希敏知道师父性子,他一说笑话,那就是心里发了脾气,只怕双方又要动手,当下紧紧握住兵刃,双目凝望敌人。温明达冷笑一声道:“这位老弟刚才指点你走出我们的五行阵,看来他一定明白其中关诀,那么请他来试试如何。”原来他们这五行阵共有五套阵法,适才对付黄真时,刚使到第二套的乙木阵法,还有许许多多奇妙的招术变化没有用过,所以他有恃无恐,向袁承志叫阵。
黄真领略过这阵法的滋味,心想凭我数十年功力,尚且闯不出来,这个小师弟虽然点拨了我几下,但显然是旁观者清,真要过手,一定对付不了,于是说道:“你们的阵法很厉害,我已经领教过了,我这个小师弟还没你们孙子的年纪大,老头子们何必跟他为难,要是真的瞧着不顺眼,你们随便那一位出来教训教训他就是啦。”他这话明里似乎示弱,其实却是挤兑五老,要他们单打独斗,想来袁承志一对一的动手,还不致输给他们。温明山冷笑道:“华山派在江湖上久享盛名,原来见了小小一个五行阵就吓得藏头缩尾,从今而后,还是别在江湖上充字号了吧!”崔希敏大怒,从黄真身后抢出来叫道:“谁说我们华山派怕了你?”温明山笑道:“那么你来吧。”崔希敏不知轻重死活,纵出去就要动手,袁承志把他轻轻一拉,低声道:“崔大哥我先上,我不成的时候,你来帮手。”崔希敏点点头道:“你要我帮忙时,叫一声『希敏』我就上来,用不着什么『崔大哥』『崔二哥』的客气。”袁承志点点头,小慧在旁边忽然噗哧一笑。
崔希敏眼睛一瞪,问道:“你笑什么?”小慧笑道:“没什么,我自己觉得好笑。”
崔希敏还待再问,袁承志已经纵出,手里拿着那只玉簪,说道:“石梁派的五行阵如此厉害,晚辈确是生平从未见过。”温明义喝道:“你乳臭未干,谅你也见识不到什么东西,别说俺们的五行阵了。”袁承志不动声色,说道:“老爷子们要把我留下,我真是求之不得,正可乘此机会,向老爷子们讨教一下五行阵的秘奥。”崔希敏急道:“小师叔,他们那里是好心留你,别上当。”小慧又是噗哧一笑。袁承志转头向崔希敏笑道:“他们老人家不会欺侮咱们年轻人,崔大哥放心好啦。”他转头对五老道:“那么我来啦,请老爷子们手下容情。”众人见他说话谦退,明明示怯,但缓步而出,居然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都不知他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温氏五老都试过他的武力,不敢轻忽,五人一打手势,温明义、温明山向右一窜,温明施、温明悟向右一抄,已经布开阵势,不知不觉的把他包在中间。袁承志似乎茫然不觉,拱手说道:“咱们在平地上过手吗?”温明达道:“也不必费事摆什么梅花桩啦,你亮兵器吧!”袁承志把玉簪托在手中,说道:“各位是长辈,晚辈那敢动刀动枪的无礼,就用这玉簪向老爷子们领教几招吧。”他此言一出,众人又各吃了一惊,都觉这人实在狂妄得可以,这玉簪只怕一只甲虫也未必刺得死,只要轻轻一碰,就得折断,那里能与五老手中的钢杖、刀剑等物碰撞?
黄真知道这时说也无用,紧紧抓住铜笔铁算盘,只等师弟遇险,立即窜入相救。他低声嘱咐崔希敏和小慧道:“敌人太强,咱们寡不敌众。待会我叫你们走,你们立即上屋向外杀出,我和袁师弟断后,不论如何凶险,你们千万不可回头帮手。”希敏和小慧两人答应了。原来黄真自忖他和袁承志设法脱身总还办得到,只要崔安两人不成为累赘,那就好办得多,将来多约帮手,以五个一流高手同时攻打他们的五行阵,当可破了,他心中预计的人除自己外,是二师弟盘石山农归辛树夫妇,自己的好友河北华严寺的普善大师,再加上师父穆人清或者木桑道人中任何一位。只要把温氏五老各各缠住,使他们各自为战,不能互相救援,这五行阵立即破去,因为论到单打独斗,温氏五老还不是自己对手。黄真外表滑稽,内里却是深谋远虑,他是未虑胜,先虑败。盘算了目前脱身之方,又计划好了将来取胜之道。他破五行阵的人选中还不把袁承志计算在内,只怕他火候未到,误了大事。
只听见袁承志道:“老爷子们既然诚心赐教,怎么又留一手?使晚辈学不到全套。”
温明达一怔道:“什么全套不全套?”袁承志道:“老爷子们除了五行阵外,还有一个辅佐的八卦阵,何不一起摆出来,让晚辈开开眼界。”温明义喝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教你死而无怨。”他转头对温南扬道:“南扬,你们来吧!”温南扬是石梁派第二代中的领袖,手一挥,十五个人一齐纵出。黄真见这些人中有男有女,还有两个和尚,只见温南扬一做手势,十六个人绕着五老奔跑起来。这情势委实好看,袁承志站在中心,五老稳如盘石般围着他,外面十六人你来我往,穿梭来去,但说也奇怪,脚上竟听不出一点声音。黄真见了这个声势,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骇然,心道:“袁师弟实在是少不更事,如单和五老相斗,真遇险时我还可以冲进去相救,现在又有这十六个人一拦,所有空隙全被他们填塞得密密实实,只怕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袁承志把玉簪用右手大姆指与中指捏住,左手一挥,右足缩起,以左足为轴,身子突然转了四五个圈子。他身体一动,温氏五老立即推动阵势,眼睛望着他的动静,但袁承志只是在原地转动,并不出手。
原来金蛇郎君当日与五老交手,失手被擒,后来在华山绝顶洞穴中苦思焦虑,终于发现了五行阵的秘奥,推究出这阵法的奇妙之处,在于不论敌人如何进攻窜闯,他们五兄弟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