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气氛肃穆,似乎预见到了高林博士所描述的那划时代科研成就的远景。
我一字一字地跟着高林博士在说着。
他续道:“人类的潜能在一生里只用了千分之一。甚或万分之一。最伟大的电脑,也远不及我们脑里切出来一方寸细胞的复杂程度。然而我们很薄弱。这究竟错在什么地方?答案可以在遗传因子里找到。只要我们能纠正那错误,下一代的人类,将会变成活着的神。
在全场人站立鼓掌的欢送下,高林离开讲台。而我已先一步离开了会议厅,来到会议厅和大门出口之间的大堂里。
高林来到大堂,身旁有四名近身保镖护着,准备由正门离去。
我站在他的去路处,道:“高林博士。”
高林的眼睛转到我身上,明显的一震,为我完美的外型而动心。他身旁四名保镖露出警惕戒备的神色。
我道:“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高林整组人走到我身前来。高林道:“对不起,我从不和未经约定的陌生人交谈,你可以通过国家研究所提出要求和说出见我的理由。”
其中一个保镖抢前一步,右手把搭在我肩上,低喝道:“请让开!”
这是我第一次和人类有身体接触,我感到那大汉的神经微电流通过皮肤层,传到我脑里。我眼睛望进高林精光闪烁的眼里,精神延伸开去,扫描了他的心灵,只觉得里面广阔无穷。充盈着引人入胜的智慧和构思。
高林脸上闪过惊愕的神色,超乎常人的灵慧使他模糊地感到我对他的精神入侵。
另一名保镖也低喝道:“请让路。”
我退到一旁,高林博士犹豫片刻,才越过我继续前行。
我向着他的背影叫道:“请停止换天计划。”
高林猛地停了下来,铁青的脸回过来望着我,不能置信地道:“你刚才说什么?”
四名保镖也紧张起来,凌厉的眼神全盯在我身上,如临大敌。
我一字一字地道:“请立即取消换天计划!人类干预大自然的意向和步伐,只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高林博士眼中闪动着骇人的光芒,手握成拳,举起,放下,才毅然转身往出口处大步走去,转眼消失在门外。
我精神延伸过去,感到他精神封闭起来了,不再容许任何其他东西闯进去,使我知道再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可是,我还要再试,我步出门外,外面阳光漫天。
我走下石阶,思感八爪鱼般往四面八方伸展开去,立时知道自己陷入了重重包围中。监视着我的人共有四十五个,其中十二个分乘五辆车,正从不同角度向我驶过来。
我若无其事在大街上继续走着。
一群男女迎面向我走过来,和我擦身而过时,其中一女子从衣内掏出了一把小手枪,手指扳擎,一支针穿过了衣袖,刺进了我的左臂里。
在那瞬间,我已将针里射的药液分析,知道是烈性麻醉剂,往一旁侧倒,立时给另两名大汉架着。
一架房车驶到身旁,两名大汉熟练地将我送进车内。
我的精神退入心灵深处,让身体模拟昏迷的状态。
两个小时后,我被送到一座外表毫不起眼,但内里警卫森严,配备了各式各样医学仪器的地方去。
我被放在手术床上推动着。
他们将我推进一个大房间里。强烈射灯从屋顶四个角射下,照得我毫发俱现。
一群带白手套白衣的人围了上来。
“这是个和特别的人。据报他从来不吓,永远都是脸无表情。不过请看清楚,他简直是上帝的完美杰作,每一寸肌肉都那样标准。”
另一把低沉的声音道:“麻药还有一小时多一点便消失,我要在这之前为他进行十多项的检查和测试。情报局的报告说自从两天前对他监视以来,从没有见他进食任何固体事物,除了水。”
跟着我被进行各式各样的检查,包括照x光、脑部扫描、心电图、皮肤静电反应和脑电波。
不过,他们将会一无所得,因为每一个测试里,我的精神力量都影响着这些原始的器材,我开始模拟人在半昏迷状态的心理反应,不时发出呻吟和转动身体。
虽然表面看来房内除了我躺着的床和床头柜外,空无一人,但我却看穿西面的墙,整幅是块一边透视的大玻璃镜,一组由八个专家组成的队伍,正不停对我观察。
当十二小时后我装作回醒来时,两个警卫将我带到一间宽敞的大房里,要我坐在一张大铁椅上,手脚都给钢箍锁起来。
审问的时间到了。
强烈的灯光射在我的脸上。
我的心灵延伸出去,“见”到隔壁聚集了那八名专家,包括恨我入骨的菲惠在内。我留心着他们的说话。
菲惠通过单边视镜仔细地看我,淡淡地道:“你看!他一点也不恐惧,就象是个全无血肉的人。”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道:“菲惠小姐,可是所有检查都证实他是个普通的人,我看不到任何特别的地方。”
菲惠冷笑道:“盘问他吧。”
门开,两名面目阴沉的人走了进来。
查申是我伪造身份的名字。我默然不语。
那人道:“我叫大卫,他叫尊臣,如果你坦白答我们几条简单的问题,可以立即放你走。”
我的精神延伸大他们那里,立刻知道名字是顺口胡诌,可以放我走也是谎言,他们是不会让一个能说出换天计划的陌生人回到街上去的。
尊臣拍拍我的肩头道:“朋友,你真棒,告诉我,今早在公园你是怎样逃脱我们的监视的?”
我平静地道:“给我找高林博士,我要和他单独谈。”
大卫怒道:“望着我!”
我抬起头,深深望进他眼里,在他毫无防备下,我的思感在他神经内巡行,探视他的恐惧。
他全身一震,叫道:“不要看我。”可是却移不开目光。
我的精神继续锁紧他的神经,数秒钟才放开他。他整个人向后退去,“砰”一声撞在墙上,脸色苍白。
那尊臣扑过去扶起他,叫道:“你怎么了?”
大卫胸口急剧起伏,喘气道:“没什么,可能昨晚一夜没睡,突然头昏起来。”挣扎着爬起来。
隔壁的八人小组起初露出紧张神色,听到大卫这个解释,才松了一口气。人是希望每一件事都正常合理的,只有菲惠仍皱起眉头。女性的知觉和敏锐,使她感到事情的不寻常。
轮到尊臣来问我:“你从哪里听到有关换天计划这件事?”
我道:“我要见高林。”
他们继续以各种问题轰炸我,而我始终是说那一句话,就是要见高林。
隔壁那医生道:“他四个非常坚强的人,你看,射灯的强光下,他一点倦容也没有,再问下去,崩溃的将是审问他的人。看来我们必须采用非常手段了。”
菲惠轻声道:“不知你们会否相信,我认为什么手段对他都是没有用的,例如他在公园不动声色地消失,又能大模斯样进入科研会的会议厅!”
医生打断她道:“我是科学家,只相信事实,除非我试过所有方法,否则是不会承认无计可施的。诺斯,轮到你这催眠专家出动了。”
我被送到另一个窄小的房子里。诺斯进来给我注射了一针药液,是轻度的麻醉剂,会使我进入半昏迷的状态,易于接受催眠。
四周的灯光暗淡下来,一片柔和。
诺斯低沉的声音道:“你觉得疲倦吗?倦了便要好好休息。”
我闭上眼睛,心灵伸往隔壁虎视眈眈的其他七个人。
他们都默默注视着邻室的我。菲惠咬着下唇,手指不安地跳动。我感到她对我的恨意大幅减退,代之而起是强烈的好奇心。
诺斯用手在我眼前拿着两个金黄的小铜球。铜球撞在一起,发出“锵”的一声清响。
我顺着他的意向张开眼来。只见两个铜球分了开来,又再合起成为一个,其实只一前一后。但因为距离我眼睛只有三寸,所以生出合一的错觉。它们是要扰乱我对现实的执着。
铜球分开。
我看到诺斯闪亮的眼睛,感到他正集中精神将思感延伸进我的神经里,想控制我。只是,他的道行比起我来,就象一个干电池和整间发电厂的分别。他或者已发挥了人类潜能的亿分之一,但我却发挥了亿分之亿。
我将精神紧锁,使诺斯微不足道的精神力量只能在门外徘徊。而可笑的是,他并不知道。
诺斯道:“你很疲倦了,闭上眼睛吧。”
我睁大眼道:“给我找高林博士来,我要和他单独对谈。”
诺斯被我的反映骇得几乎仰跌向后,药物和催眠对我竟一点也不发生效用。
隔壁的七名观察者骚乱起来。
那医生喃喃道:“天!真是怪物。”
另一名蓄胡子的大汉道:“看来我要采用强硬的手段了。局长已发下命令,无论如何我们也要他说出如何知悉换天计划的。”
菲惠道:“道生,小一点声,我不想在未弄清楚事实真相时,便使他变成个神经错乱的废人。”我读到了她心内对我的一点关心。
半小时后,我坐在一副仪器上面,整个头粘满金属片,每块金属片都通过电线连接到布满仪器的大金属板上。
道生坐在我的对面,冷酷地道:“我问你答,假设有一句不对题,或者说谎,这副机器即会给你不同的惩罚。”
我坦然自若地望着他,表面上他是凶巴巴的,但我却知他给我看得发毛。
隔壁的小组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我的反应。
道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淡淡道:“给我找高林博士来,我要和他单独一谈。”
在我说道“我要和”时,一股强烈的电流由金属片刺进我的左脑叶去,我的脑能自然地将电流阻截,将它迫得倒流回去。
“蓬!”
整条电线燃烧起来。跟着所有电线同时燃烧起来。
刑室里立时骚动起来,警卫抢进来灭火。道生的脸色,有多难看便多难看。
我的精神退进心灵深处,肉体进入全休息状态。我知道这一着总能将高林引来。
我再被带到那空广的大房,手脚紧锁在大铁椅上。室内的灯光明如白昼,方便邻壁的人通过单向视镜观察我的举止动静。
我的思感穿越墙壁,探访隐身隔壁的一大群人。
除了原本的八人小组外,还多十多个其他人。他们中有三名是穿军装,看服饰是一名上将,两名少将。
诺斯首先道:“我们将他请到这里来足有四十八小时,可是他连要滴水的要求也没有,不需排泄,亦没有任何疲倦的现象,只是重复说要见高林博士。”
一名五十多岁脸相威严的男子道:“我当了十多年情报局长,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事。国防部长先生,我们是否应将他解剖开来看看。”身材宏健被称为国防部长的男子笑骂道:“我希望还有你那说笑的心情。我们一定要知道他如何获悉换天计划。我们不惜代价为这项能改变人类命运的伟业保密,是不想惹起任何没有意义的争论,明白吗?”
情报局长道:“我看了他足有半小时,从未见他动一根指头,包括眨眼在内。”
外室的门打了开来,众人转身望后,不约而同露出崇敬的神色,连国防部长也不例外。
高林走了进去,没有和人打招呼,径自走到最前面,神色凝重地盯着隔着单向镜的我。
其他人简单扼要地向他叙述这两天内他们对我所做各项尝试的失败。
高林眼瞪瞪看着我,像一点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我的思感伸往他脑海的思潮里,发觉已密封起来,使我难以窥探。
高林默视着我。
我道:“高林!我知道你来了。”
整间房内的人骇然大震,瞪目结舌望向隔壁的我,只有高林仍然保持镇定。
国防部长脸色刹白,呻吟道:“天!他不是碰巧吧!”
我的眼保持平视前方,平淡地道:“高林,我要求和你单独对话,这是至关重要的事,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命运。”
高林向身旁的国防部长道:“我请求单独和他见面说话。”
国防部长坚决地摇头道:“不!那太危险了,没有人可预测到他可以做出什么事来?”
高林见他脸色,知道没有转回余地,同时他的话亦不无道理,说道:“打开对讲器。”高林的声音通过传音器,在我独处的空广大室内回荡道:“我在这里了,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我感到隔壁所有目光一齐集中到我身上。
我淡然道:“博士,停止你的换天计划。完美的人类,只是一个逃不掉的噩梦。”
高林道:“我不明白,你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
我道:“你的换天计划能通过遗传基因的改造,培养出能发挥全部潜力的新人类,他们可以直接从太阳和环境摄取能量,精神可以任意旅行和改变物质的分子结构,超脱生老病死的囚笼,成为无论内外都完美的完人,超脱了低劣的品格和情欲的煎熬,成为活着的神。可是,当一切都完美时,没有欲望,没有需求,人类究竟为什么而生存,就象一个运动会里,没有人再为任何奖牌奋斗,比赛只会变成毫无意义的一回事。现代的人虽然充满缺点,可是他们对明天还有一个希望,换天计划所产生的新人类,他们那自给自足的完美已不要任何希望。”
高林道:“他们亦应没有沉闷的情绪。”
我冷冷应道:“可是他们也没有‘不沉闷’的感觉。”
高林声音转冷道:“对不起,我认为所有你说的话都是无谓的恐惧,我已在改变遗传因子上研究了五十多年,现在快接近成功的阶段,连上帝在内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对话中断。
高林断然转身,走出室外,毫不犹豫地离开建筑物,回到他的实验室里。
在地下实验室那扇能抵挡核攻击的铁铅门被关上时,我随在高林博士身上的思感亦被切断,我精神的力量还未能穿过厚达三尺的十八层铅板和钢铁夹起来的墙壁。
我回到被锁在室内大铁椅上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