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宏武挣了半天,挣出声音来:“朱姑娘,朱姑娘……你……你……不认识我了?”
声音走了调,听来很刺耳,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丁香幽凄地道:“这可怎么办?”
一条人影,从妆台后面转了出来,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
从妆台后面现身的,赫然是堡主朱延年。
田宏武回堡之后,还不曾见过他的面,他似乎忽然苍老了,心理上的威胁,远比肉体上的痛苦来得巨大。“复仇者”所加诸于他的恐怖,使这一方之霸承受不了。
田宏武定了定神,施礼道:“参见堡主!”
朱延年望了望床上的爱女,又望望田宏武,黯然道:“想不到小女会得上这种怪病?”
接着是一声长叹。
田宏武唯唯,他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想到“复仇者”三天之内,要取这位煊赫人物的性命,不禁有些心惊胆颤。他能逃得过“复仇者”的杀手么?抑或是他已有了应付之策,要消灭“复仇者”?
这是丁香私底下透露的秘密,田宏武不但不能说,还不能形之于色。
朱延年勉强扭一丝笑容道:“田统领,欢迎你重返本堡,在这多事之秋,望你能多尽心力!”
田宏武欠身道:“属下当尽绵薄!”
朱延年点点头,道:“从今天起,你多辛苦些,每晚断黑之后,亲自负责这院子的警戒。”
田宏武心里明白,恭应了一声:“遵命!”
朱延年怜惜地望了一眼朱媛媛,正色道:“田统领,媛媛自小被纵坏了,有些任性,但心地善良,我知道她很喜欢你,等她病好了,你……愿意娶她么?”
话问的很率直,田宏武一下子怔住了,他设料到堡主会提出这尴尬的问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朱延年接着又道:“我曾问过她,她不在乎你的容貌被毁。”
丁香的眼睛睁得好大,定定地望着田宏武。
田宏武不便一口回绝,想了又想,才期期地道:“多蒙堡主错爱,此事请容属下慢慢考虑。”
朱延年略一沉吟道:“也好,这是大事,你是该从长考虑,你可以下去了!”
田宏武如释重负地施礼退了出来。
回到卧房,他坐下来深深地想:“堡主要自己负责那小院的警戒,是保护朱媛媛么?照丁香透露,‘复仇者’三日之内要取堡主的性命,如果碰巧被自己撞上了,‘复仇者’对自己有再造之恩,不能以怨报德,但职责所在,自己又该如何?”
他觉得自己重回“风堡”任职是错了。
黑名单上没有朱延年的名字,为什么也会接到竹签?“毒胆铁面”马森,也是榜上无名,为何被杀?难道“复仇者”杀人杀成了瘾,不分青红皂白吗?“复仇者”为什么要救自己,也是个猜不透的谜。
古墓中,黑衣蒙面人曾说,是受人之托救自己,是句藉口,还是真的?如果是真话,黑衣蒙面人可能就不是“复仇者”。
他又想到了“凤凰庄”血案,余总管说,下月日圆之日,到古人坟便见分晓,算来为时已不远,余总管既然知道内清,为什么不肯明告呢?
口口 口口 口口
第一天没有事。
第二天也平安地过去了。
这是第三天,也就是“复仇者”传柬的最后期限,两天没事,这最后一天,无疑地他会采取行动。
会不会因为戒备严密,而使“复仇者”放弃了行动呢?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只有少数的几个有地位的人知道,所以紧张也只限于少数几个人,其余的,一切如常,严密戒备。
最紧张的是田宏武,打从一清早起,他便坐立不安,因为他还有受“复仇者”大恩这一层关系,这使他左右为难。
照道理,他该帮助“复仇者”,以符武林中有恩必报的规矩。
照职份,他该善尽克职,尽力护卫朱媛媛。
这是他心里的事,谁也不知道。
朱媛媛的情况没改变,还是像死人多了一口气。
田宏武打白天里,便守伺在她绣房对过的房间里,隔着窗子,他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任何动静。
堡主躲在练功房的地下室里,不要他去监视练功房,却教他守伺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一点也不知道。
难道朱媛媛也是“复仇者”要杀的对象?如果是,父女俩应该躲在一道,朱媛媛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么?好不容易捱到了日落,丁香送茶水来,田宏武乘机问道:“丁香,堡主为什么把我安置在这里?”
丁香道:“也许这里很重要!”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这话怎么说?”
丁香耸耸肩,道:“我也不明白,只是猜想。”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小姐情况怎么样?”
丁香蹩额道:“很不好,有发狂的迹象!”
田宏武惊声道:“发狂?”
丁香点点头,黯然道:“这真是祸不单行,早不病,迟不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堡里自从发生了事以后,上上下下,没有片刻安宁。”说完,替田宏武斟亡一杯茶,又道:“田统领,说真个的,堡主有意要你做他的坦腹东床,这不坏,堡主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将来你便是继承人……”
田宏武略带责备地道:“丁香,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丁香噘了噘嘴道:“闲话一句。又何必生气,我是关心你呀?将来小姐嫁了你,我……
还不是跟着她一道。”
田宏武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会答应的!”
丁香道:“为什么?”
由宏武道:“你不会知道的……”
丁香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想问呀,如果知道了,还问个什么劲。”
田宏武沉默了片刻 目注窗外空处,幽幽地道:“我已经是订过亲的人!”
丁香“啊!”了一声,道:“订过亲,她是谁,美么?”
田宏武脱口道:“很美,像你一样有双大眼睛……”
丁香“唔!”了一声,心里不知是在想什么,好半晌才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又不美,她现在哪里?”
田宏武收回目光,望着丁香道:“她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不过……那地方将来有一天我会去,你也会,每一个人都要去。”
丁香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以异样的音调道:“你……是说……她已经死了?”
田宏武凄凉地一笑道:“是的,我无法想象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她有双明亮的大眼睛……”
丁香颤声道:“这是什么话,我一点也不懂?”
田宏武道:“因为我们是自幼订的亲,离开时,我和她都还小……”
丁香低下了头,好一会才又抬头道:“田统领,你太迂腐了,难道……你要为她守义一辈子,甘冒无后的大不孝?”
田宏武摆了摆手道:“丁香,你去照料小姐把,我不想谈这些。”
丁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仅只口唇动了动,闷声不响地出房去了。
空气又回复静寂,但田宏武的心情却又回复紧张,黄昏已经来临,无形的紧张与恐怖,随着夜色加浓,是好是歹,就看这最后一晚了。
第十四章
房里都不燃灯,这样便于监视防范。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捱过。
一个人如果经常处在这种情况下,不须多久,定会发疯。
武士们三人做一组,不断地来往逡巡,每人的剑都出了鞘。
情况像旺盛的火苗埋在灰里,只要一拨,便会熊熊燃烧。又像火种对着药信,轻轻一点,就会爆炸。
每一个暗角里,都闪动着夜猫子似的目光,一只编幅飞过,都逃不过这些监视眼。
一条人影,来到了田宏武身旁,是新任执法丁俊。
“田统领,我们在一道,互相有个策应!”
“唔,是的。
双方只说了一句话,便闭上了口。
五更,夜已深沉,除了巡逻经过时的脚步声外,全堡一片死寂。
还有两个更次天就要亮了,“复仇者”有下手的机会么?突地,绣房里传出一阵怪异的声音,像是呓语,又像是呻吟,使人听了,有说不出的难受。
丁俊栗声道:“那是什么声音?”
田宏武道:“怕是小姐病重了!”
他的心里很清楚,丁香说过,小姐有发狂的迹象,看来是事实了,的的确确是祸不单行。
怪声中,夹杂着丁香的抚慰声。
这声音平常不怎么样,但在这种时候,却使恐怖的气氛更浓。
声音断断续续,好久才静下来。
田宏武与丁俊不约而同地深深吐了口气,像被抓紧了的心,一下子放开了。
四更,依然不见动静。
最后的一刻,也是最紧张的一刻,伏伺的高手,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全神贯注,生怕万一疏忽了。
这一个更次,长得像一年,别人不知道,但田宏武感觉上在冒汗,全身的肌肉抽得很紧,没有一秒放松过。
执法丁俊不安地道:“再一刻天便要亮了!”
田宏武巴不得没有事,因为他的处境困难,他在考虑,事情一过,便设法求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虽然“复仇者”暂时没机会下手,但迟早他还是要下手的。
天色,已然开始发蒙。
紧张的气氛,开始慢慢消退,这是极不寻常的一晚。
突地,一条黑色人影,出现院中,可以看出是个黑衣蒙面人。
田宏武的心,突地收紧了。
这身影,对他并不陌生。
要来的,终于来了。
丁俊栗喝一声:“什么人?”
黑色人影一闪上了屋。
田宏武一长身,穿窗而出。
丁俊也跟着行动。
刚才的几声暴喝,在紧张而死寂的空气中,传得很远,最先是巡逻的武士赶到,随后伏伺的人纷纷现身驰来。
田宏武与丁俊已上了屋面。
只这么一眨眼工夫,黑色人影业已鸿飞冥冥。
如果他是踏屋面出堡,身法再快也会看到点影子。
多半,对方还藏匿在堡里暗处,田宏武身为统领,负警备之责,他不能不有所行动,大叫一声:“搜索全堡!”
同一时间,灯楼上亮起了孔明灯,往后照射。
全堡沸腾了,像一锅翻滚的汤。
四处亮起了灯火,人影往来穿梭,喧嚷成了一片。
田宏武与丁俊仍站在屋面上,用目光搜索。
他俩站的地方,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奇怪,奇怪,不见丁香现身,房里也没亮灯,在这样的情况下,聋子也被惊起来了。
一条人影,掠到了两人身前,是总管余鼎新,神色仓皇地道:“发现了什么?”
丁俊抢着道:“一个黑衣蒙面人!”
余鼎新道:“人呢?”
田宏武接口道:“只眨眼工夫便失去了踪影,好在没发生……”
话声未落,院子里爆起了惊呼,三人立即纵落院中,只见朱媛媛的房门外,窗前,已围得水泄不通。
田宏武与余鼎新,排众挤了进去。
一看,不由呆了。
朱媛媛木然坐在床上,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婢女丁香,躺在床前地上,双眸紧闭,不知是死是活。床被移离了原位,横在一边,原来床下的位置,现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方孔,显而易见,是一个秘密
“闪开!”
喝话声中,新任巡察左云生现身门边。
余鼎新大声道:“左巡察,有什么发现?”
左云生道:“到处搜遍了,一无所见,伤了人么?”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方孔里钻了出来,众人大吃一惊,本能地拔剑扬掌,定睛一看,才看出是代摄堡务的赵二先生。
他怎会从这里钻出来,他是亲自守护练功房地下室门户的。
田宏武恍然而悟,这里是地下室的另一暗道,难怪朱堡主曾在房中现身,想到这里,不由脱口惊呼道:“堡主呢?”
赵二先生靠墙站着,无力地道:“堡主遇害了!”
这话,像平地一声雷,震得里外的人魂飞魄散。
“复仇者”到底是人是怪,朱堡主仍然逃不过他的毒手?田宏武栗声道:“堡主在哪里被害的?”
赵二先生用手比了比地下室秘密孔道,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余鼎新咬着牙道:“两位客人呢?不是伴随着堡主的么?”
赵二先生铁青着脸道:“你两位随老朽进地下室!”
然后双目注左云生道:“左巡察,要所有的人散去,你守在这里!”
田宏武忍不住俯下身去,用手一探,丁香脉息正常,没有死,只是昏迷,不觉松了一口气,但却不知道她是如何被制的?
赵二先生道:“不用看了,回头再想办法,她与地下室的两位客人一样,是被药迷昏的。
三人先后进入方孔,走完长长地下道,到了地下室。
田宏武一看现场,头皮发了炸。
朱堡主仰面倒在地上,喉咙上开了一个血洞,血水流了一地。
两个花白胡须的老人,双双倒卧在距地下室出口不到八尺的地方。
室壁上,赫然写了血淋淋的三个大字“复仇者”。
田宏武感到一阵阵的窒息,激颤地道:“这两位是谁?”
余鼎新道:“雷堡双煞!”
“雷堡双煞”这名号,田宏武以前没听说过,但他知道“雷堡”与“风堡”齐名,也是北方四大堡之一,想来双煞必是“雷堡”的高手。
余鼎新喘了口气,接下去道:“年纪略长的这位叫杨木森,另一位叫杨木林,是兄弟俩,两位是当今江湖中的火器高手,能使连珠霹雷弹,五丈之内,没人敢近,堡主的原意是请来对付‘复仇者’的,只要‘复仇者’一现身,便难幸免,想不到……”
赵二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老夫实在想不透,这条通向媛媛卧室的暗道,连老夫都不知道,‘复仇者’何以了如指掌?上次姜师爹被杀,凶手走的定是这条路。
田宏武道:“二先生可知道凶杀的原因?”
赵二先生摇头道:“老夫到现在还不明白,曾问过朱堡主,他本人也想不透,说起来,这很不近情理,仇家一再登门杀人,当事人应该有数的……”
田宏武心里想,也许朱延年是知道的,为了某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