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铁胆不理她,突然掷出两罐血,两个陶罐飞出时互碰摔裂,登时洒射出满空血雨。
血雨笼罩范围相当广阔,除了独眼张和铁头王之外,那一串六个白衣人竹亦没有幸免。
六件缟白长衣和头巾上霎时血渍斑斑,鲜红刺眼,反而增添恐怖气氛,使人感到这六个满身血污又见不到面孔的人竹,简直就是死亡的使者。
一般传说凡是使用法术的人以及鬼魅等都怕血污,尤其是黑狗白鸡的血。但显然这个传说并非事实,罗铁胆一脚把剩下的六罐血扫到一边。这些血既然没用,就得另想办法。
四支直的轿柱,原来是伪装的火炬,中心是空的,里面有特制的油和蕊,李淇迅快点燃后发出四道奇亮的火焰,光线甚至把七八丈外的屋宇都照得很清楚明亮。
那凄凉单调悲歌突然升起,竟不知是哪一支人竹发出的,却居然使得四支特亮火炬一下子黯淡不少。
眼见如此诡异的事情发生,罗铁胆李淇立即晓得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已不知计划过多少次,既然敌人果真有超人类神秘力量,证据确凿,只有走最后的一步棋。
世上任何生物,甚至武功练到金刚不坏之身地步,也只怕一样,那就是火。无情的火可以毁灭一切,亦是使世上各种物质还原或突变的重要手段。而人类能脱离原始生活,火也是至为重要的因素。
但现下要对付的是神秘莫测的力量,鬼魂和法术都是超乎物质的。究竟能毁灭万物的火,有没有用处呢?
毕夫人的声音在凄凉的悲歌中,好像也染上妖气,她道:“罗铁胆、李淇,你们最后只剩下火攻一着棋子,你们要不要听听我的忠告?”
李淇在她说话时,迅即掷出十几包物体,有些散开洒满一地,都是硫磺硝石等。有些散开时变成几十个小包,谁都晓得那一定是某种火器,只要地上硫磺硝石一着火,就能纷纷引爆。
罗铁担的胆子如铁,竟然毫无惧色,面对那两位僵尸和六个人竹,剑已出鞘,左臂挂着盾牌。情势摆得很清楚,他将首当其冲对付僵尸、人竹。至于后面的炼狱、勾魂使者,留给李淇的火器对付。
还是李淇说话,道:“毕夫人,你的忠告可能太迟了……”
毕夫人插口道:“不,怎会太迟?”
李淇道:“你听我说,我们兄弟本就不打算活着出谷,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当真已活得不耐烦,所以才选中恶仙人韩自然作为敌手。老实告诉你,罗大哥和我都有一枚大地平沉神雷,岭南祝副社的火器三百多年来独步天下,这枚神雷乃是祝融社三大火器之一,只要引爆一枚,百丈方圆之内树本屋宇全都化为灰烬,你可能也听过了。你猜世上有没有威力如此强大的火器呢?”
毕夫人骇然道:“你……你们都是疯子……”
李淇仰天大笑,道:“不,我们一点不疯,你想想看,我们两条性命算得什么?只要能把黑石谷炸力平地,就算再赔上二十条性命也是划算的!”
华夫人喃喃道:“岭南祝融社的大地平沉神雷,听说是古往今来火器之霸,威力之大不必多说。但又听说除了直接引爆外,还可以计时爆炸,只不知是传说抑是真事?”
李淇答非所问,道:“毕夫人,你今年几岁?你很怕死么?”
毕夫人道:“你可是想拖延时间?”
李淇干笑两声,道:“咱们反正都活不成,我不妨告诉你……”
毕夫人伸长脖子,眼中露出希望的光芒。
李淇道:“你长得很漂亮。”
毕夫人仍然伸长脖子,但旋即发觉不对劲,有点啼笑皆非地道:“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一句?”
李淇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人死一了百了,只有活着的人,才须要劳心劳力为眼前为以后种种打算,死人还要打算什么?
黑石谷中天色完全黑暗了,但四支特制火炬却照亮了好大一片地方。可能是罗铁胆李淇死志已决,所以这时诡异恐怖的气氛也淡得几乎感觉不出。
十二页薄如蝉翼的纸上,写满了蝇头小字,文句很通顺,字也相当好。但可惜的是故事到此为止,关于罗铁胆李淇毕夫人的下场,恶仙人韩自然的结局,都没有交代。
小辛还给严星雨,等他把这十二页蝉翼薄纸藏回颈链的小金盒内,才简单地道:“多谢!”
严星雨仰头望天,晚霞把大半边天染得像万花筒似的,变幻缤纷的色彩令人目不暇接。
小辛不想把他观察所得透露出来,例如:这份报告末后的两页变得非常潦草,显然书写报告时是在很匆途紧张的情况下。又:韩自然由始到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一个形象而已,他本是主角,却被毕夫人抢尽镜头,可见得他的处境一定很奇怪甚至于“不存在”。
又:书写报告之人必是现场中的一个,是哪一个不要紧,因至少已知道那大地平沉神雷当时没有爆发,否则哪有书写报告的机会?其实这篇报告,一开头就有一个独字,小辛由此猜测书写报告之人就是独眼张。此外,还有一些别的……
严星雨深深叹口气,道:“小辛兄,人力能不能击败排教的法力?”
小辛道:“横行刀在不在你手中?”
严星雨道:“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也不能超过人的范畴,但法术却不然,那是超人力超自然的现象!”
小辛道:“连四没有死,有人能救活他。”
严星雨目光回到小辛面上,道:“除了连四和横行刀之外,别的事你概不关心?连韩自然的结局你也不想知道?”
小辛道:“韩自然究竟做过什么事?”
这个答案的确不能从那份报告中找到,小辛问话宛如用刀,轻描淡写地攻入要害。
严星雨微微怔一下,虽然不太着痕迹,表面上几乎看不出来,但如果这句话真是刀子,严星雨自是非死必伤。
其实恶仙人韩自然的事迹传说甚广,江湖上人人皆知,所以这一件最秘密的事才最有价值,才值得提及。但小辛却对韩自然一无所知,严星雨应该先说一两件恶迹才对。小辛只不过使对方暴露选材不当的错误。正如敌人明明是拔山扛鼎神勇之士,你还要选择重兵器与之硬拼,错误是一样的。
天边的彩霞已经由绚烂归于平淡,茅亭内光线微见黯淡。一天又过去了,小辛内心深处打个寒颤,因为那幽冥世界永远被黑暗统治,所以他不喜欢黑暗。
烟雨江南严星雨的眼睛没有漏过小辛任何微细的表情,他突然拍掌两声,老人家和书僮立即奔到。这一老一小聪明而又俐落,一下子就把亭子内杯盘等物收拾干净,却特别排下两个犀角巨觥,斟满了浓烈的莲花白,然后又在亭内亭外点亮了二十八盏风灯。挑灯夜战的阵势已摆好,最后那书僮送一把刀来,双手捧到小辛面前。
小辛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目光透过面上迷雾盯住书僮。那是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眉毛长弯,眼珠黑而灵活,透出狡黠或者惊疑神情,好像敏感多疑的兔子忽然和猎人面面相对。
小辛声音变得冷酷狠辣,道:“你只要小指头动一下,我就打烂你的面孔。”
书僮全身露出僵木的痕迹,果然连小指头也不敢动一下。除了眼中闪着震惊的神情外,白白的脸上已有许多颗冷汗渗出。
小辛又道:“我给过你三个出手暗算的机会,但你都错过了,你想与我面面相对时才动手,那时你可以看见我的惊讶、恐惧和痛苦……”
烟雨江南严星雨居然负手站在一边看热闹,一句话都不说。
小辛道:“你不是人,只是一只刺犯。”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书僮的衣服,看得见书僮的双肩,手肘,膝盖等地方,都藏着布满细针的皮垫。任何人若是被他滚入怀中,非被刺得到处都是针伤不可,如果细针淬过毒,那就变成死尸。
那书僮只敢眨眼,全身其他部分果真动都不敢动。小辛既然说得出打烂他面孔,谁都不敢不信,同时谁也不愿意面孔变成稀烂苹果的样子。
小辛哼了一声,道:“开口讲话可以,就是不许动。你左腕藏着的是什么暗器?大概是用机簧射出的毒针吧?”
书撞道:“是……是一支钢管,内藏七支毒针十二粒毒砂……”他的声音本是孩童清脆的嗓子,现在已经嘶哑干燥。
小辛道:“原来是四川不动阎罗阎家的暗器,我记得好像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针砂可以一齐射光,也可以分两次发出,你是阎家的人?”
他大概忽然记起说过对方不是人,立刻又道:“你不是刺谓,也不是男人,你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有多少不同的特征?”
书僮面色灰白,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烟雨江南严星雨忽然开口,道:“小辛兄,这一位自称是阎家嫡裔,也是世上唯一还活着的阎家传人,芳名晓雅。”
阎晓雅,名字很好听,人也很雅致,尤其是用想象力看到这个清秀书僮把头发垂下,换上女装,再加上一点儿胭脂的话,必定有清丽绝俗之美。
卿本佳人,何以参与江湖仇杀之事?想当年四川不动阎罗威名赫赫,据说他曾经端坐在一方石台上,被一百余名披甲执盾的武林好手围攻。但他身不动手不抬,百余名武士全部仆毙,每个人都是在盾甲缝隙遮蔽不到处中了针砂之类歹毒暗器而死。这便是不动阎罗此一可怕外号的由来。
如果阎晓雅真是不动阎罗的嫡裔,又得到秘传手法的话,的确可以仅仅小指头略动便取人性命。由自可窥见小辛的观察力惊人之至,因为他一开口就指出,小指头都不许动。
目前的形势只有小辛和阎晓雅处于危机中,反正性命是别人的,所以严星雨悠悠道:
“阎晓雅姑娘,我劝过你凡事务须三思,但你却一意孤行,可怜亦复可笑。
以我看来,小辛兄横行半壁河山绰有余裕,除非碰上拥有另一半天下的刀魔呼延长寿……”
刀魔呼延长寿这个名字好像本身已带有妖魔味道,尤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亲口承认此人拥有一半天下,便绝对不会虚假。
但小辛竟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心,却忽然道:“你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很不想打烂你的脸孔。”言下之意,还是要打烂她的面孔。因此,阎晓雅的面色更加苍白。
那个老人家从林中奔出来,急得一头大汗,远远厉声喊道:“小辛老爷休下毒手……”
小辛不理他,又道:“阎晓雅,闭上眼睛,闹得越紧越好!”
阎晓雅目光一闪,突然发觉小辛和她的距离不知不觉中近了半尺,她立刻骇然闭眼,当真紧紧闭着。
老家人奔近茅亭,确见小辛的人已经在亭外。他惊愕地猝然停步,小辛道:“我的夜眼还过得去,但我仍然不喜欢黑暗。”话刚说完,二十余盏风灯倏然一齐熄灭,四下陷入一片漆黑中。
这片黑暗来得如此突然,如果小辛还站在阎晓雅前面,他岂能躲得过阎晓雅的歹毒暗器?何况还有那老家人和虎视在侧的烟雨江南严星雨?
小辛的身子像飞花落叶般飘逸空灵,轻轻落在一个人后面。
这个人所站之处,距那茅亭还有十七八丈,他一定是发现耀眼的灯光忽然熄灭,所以也就凝立不动,满脸俱是惊疑的表情。
小辛伸手拍他肩头一下,那人身子一震,却感到喉间有一股热气扼住,发不出声息。
小辛在他耳边悄悄道:“你来干吗?”
那人全身肌肉神经忽然都松弛了,两手反抄,搂住小辛的腰。
她的气味,特别是双手,小辛熟悉得无以复加,这个人就是很野很美的绿野。她应该和爷爷在一起,照顾连四的伤势,何以忽然跑到这儿来?
他们走了二十余丈远,绿野发觉堵住喉咙那股热气不见了,当下双手勾住小辛臂膀,好像怕他忽然飞逝无踪。低声道:“你和他动手了没有?”口气中流露出无限关切挂念。
他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小辛自是会意,道:“没有,因为有别人打岔。”
绿野叹口气,道:“果然不出爷爷所料,他说你虽能顺顺利利见到严星雨,却不容易顺顺利利决战!”
小辛道:“如果你爷爷能推测出来,可见得这种情况并非凑巧碰上,而是严星雨有心制造的。”
绿野道:“当然啦,你到底知不知道?严星雨成名十多年来,还没有人见过他的剑法?”
小辛淡谈道:“剑法并不顶重要,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人物才配称真正的高手。”
绿野忽然醒悟,道:“原来如此,幸而那一夜我亲眼看见你和数十个武林名家对峙的情形,现在我了解啦,那天夜里的一幕,真是悲壮凄凉之极呢。如今回想起来,热血就涌上胸口……”
小辛问道:“近年来四川不动阎罗阎家的毒药暗器,有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绿野想一下,道:“不动阎罗是谁?我没听说过。”
小辛脑海中忽然泛现花解语美丽的脸庞。花解语博知武林历史和近况,她一定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可惜她不但不在此地,甚至连她的生死亦很有问题。
绿野忽然粗野地摇撼他,道:“你在想谁?花解语么?”女性敏感的直觉往往使男人魂飞魄散,绿野一言中的,小辛不觉瞠目结舌。
绿野哼一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起她,她有什么好?你说出来,我能比她好一千倍。”
她口气直率强烈,使人不能不信,亦不能拒绝——至少在口头上不愿拒绝她、伤害她。
小辛立刻拿出盾牌,便是连四。问道:“连四怎样了?”
绿野道:“没事啦,但也像从前一样没用,他是真真正正的懦夫!”
小辛若有所悟,道:“是因为他不敢拔刀么?”
绿野道:“对,他一直都不敢。”
小辛道:“你爷爷为了你,想过很多办法,仍然失败了,对么?”
绿野点点头,忿然地低哼了一声道:“我真不明白连四,世上真有那么儒弱怕死的人么?”
小辛静静思忖很多事,至于连四,已经不用多费脑筋,显然那些欺负他的流氓,是海龙王雷傲侯支使的。当然在雷傲侯的立场来说,只要连四肯拔刀,就算杀死十个二十个流氓,雷傲侯一定设法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