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曹月娥只会愣愣望住沈神通,不但不会哭泣,连话也不会说。
沈神通轻轻叹口气:“你一定想不到张牙郎竟是狼心狗肺的人,他心里只有银子,女人不过是赚银子的工具而已。”
曹月娥听得懂他的话,所以惊奇得根本不想哭了。
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想怎样?他又为何肯花那么多银子找寻那个从南方搭船的美女?
“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曹月娥发觉沈神通问的是她,一时心乱如麻,像木头一样连眼睛也不会眨。
沈神通道:“我虽然能够帮你甩掉张牙郎,但却不能勉强你,你既然还愿意跟他,我也只好不管闲事了。”
曹月娥眼光闪动一下。谁都瞧得出她心中曾经震动,否则不会从眼中表现出来。
但她仍不作声,因为她知道林二虎的凶狠,林二虎一拳能够打破硬木桌子,而且揍起人来简直像条疯狗一样。
这是她亲眼见过的,当然张牙郎也极不好惹,沾上了就像冤鬼一样,非把人迫得跳河吊颈子方肯罢休。
这种凶人恶棍谁惹得起呢?.看来沈神通、彭璧(她还不知道他们姓名)虽然有点钱,但如果麻烦太大,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往后的日子她怎么过呢?沈神通身为浙省总捕头多年,当然十分了解这些市井歹徒恶棍对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他一点也不怪曹月娥没有勇气反抗,如果你不是沈神通,你也绝对不敢得罪这种人,更别说跟他们作对或者惩罚他们了。
彭璧忽然苦笑一声,道:“如果我是你,那就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好眼看着恶棍逍遥横行。”
沈神通皱起鼻子,道:“你不必讽刺我,我有时也不一定那么古板的。”彭璧不觉愣一下,问道:“你肯不依法办理?”
沈神通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送衙门要有苦主,要有人证物证,还要一张好状词,但我们告张牙郎什么呢?了不起迫良为娼,这得要有确切证据啊。还有嫖客是谁?就算你肯到公堂顶证我们也没有时间。”
彭璧苦笑道:“我们不但没有时间,事实上我也不是嫖客。”
沈神通说道:“但是张牙郎所做的事比迫良为娼还可恶。何况将来他还可以寻仇出气,一个瘫病床上的老人当然无法抵抗。”
曹月娥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沈神通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我说你的父亲曹朔,想当年他是何等英雄人物,张牙郎这等小角色根本算不了一棵葱。但现在,唉……”
曹月娥整个人都变得不像样子,咬牙切齿道:“你们是我父亲的仇家?”沈神通道:
“从前是的。”他居然胡乱承认,连彭璧也为之迷惘糊涂了。“但我告诉你,”沈神通仍然指住曹月娥鼻子说,“我和你爹虽然有仇有怨,但他却是好汉是高手,我一直很佩服他,所以你也得争一口气。”
彭璧茫然道:“叫她争气?她有什么法子可以争气?”
沈神通指指自己鼻子,道:“我来修理他们,但她却不许心软偷偷挪开眼睛,当然更不许为他们讲情。”
老实说如果沈神通正在惩治张牙郎时,曹月娥却忍不住为他哭叫求情,沈神通非气得一头撞死不可。如果沈神通不想自杀,那么事先警告她,要她同意当然是极重要的步骤。
曹月娥已经相信沈神通有本事收拾张牙郎、林二虎了,因为她还记得从前父亲还在公门当差时,也常常有这种信心十足的说话和态度。
而这个人的态度显然比她父亲当年还有信心还有把握。
她轻轻道:“他揍过我许多次。”
彭璧明知事情必定如此,却仍然忍不住道:“但你还肯为他出卖自己、’曹月娥道:
“他揍我的时候,还不许我躲闪,我全身赤裸站着不准动任他踢打,我死了没有关系,但他会找我父亲麻烦,他一定会那样做。”
彭璧牙齿咬得吱吱响:“但你好像仍然爱他。”
曹月娥深深叹气垂头:“是的,但要看是什么时候,我有时很爱他,有时很恨他。”
爱与恨往往就是这样,连当事人也常常弄不清楚,因为这种主观而又最强烈的感情,根本不能用常情判断。
沈神通忽然道:“你且坐在小彭怀中,他们回来了。”
果然,转眼间张牙郎和林二虎满面春风地奔进来,他们连曹月娥面孔也来不及瞧一眼。
张牙郎已道:“我已找到那个女人。”
沈神通冷冷道:“我已经活了几十岁,看过无数骗局,也听过无数谎话。”
张牙郎、林二虎都不觉一怔。
沈神通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随手抽出两张,每张都是一千两面额,如果他那叠银票通通都是千两面额,加起来岂不是有三五万两之巨。
林二虎头上流下热汗,张牙郎面色变得更青更白,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居然亲眼看见,而且居然就在眼前,是不是运气来了?但银子就算像山一样堆满眼前,却仍然是别人的,他们急个什么劲儿呢?沈彭二人可能还不知道,但彭璧怀中的曹月娥看见张牙郎以及林二虎神情却知道了,所以她忽然骇得籁籁发抖,连嘴唇都发白,身子也僵硬如木。
沈神通实在太不了解财富对于无赖流氓的诱惑力了,他竟然还问道:“你们想不想赚这些银子?”
张牙郎声音有点儿异样:“当然想,但你似乎信不过我们。”
沈神通道:“当然啦,你们连那个女人是怎么样子,有什么特征,她跟什么人一道走等等情节全然不问,但居然一出去就找到了?你们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张牙郎上前两步迫近沈神通身边,道:“你不应该不相信我们的。”
这话的确奇怪,沈神通讶道:“不应该?为什么?”
“因为我们本来胃口不大,有一千两银子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古人说“财不可以露眼”就是这个意思,你大把银子露出来,除了徒然使人垂涎觊觎之外,别无好处。
张牙郎的话连曹月娥也听得懂,其实任何人一看他眼中闪烁的凶光,就非懂不可。
只不过他们绝对想不到沈彭二人不但是武林高手,同时又是公门顶尖人物,所以他们简直变成自投罗网的肥大山鸡或野兔了。
故此彭璧呵呵大笑活像中了马票头奖之时,曹月娥忍不住用尽力气捏他一下。捏就是用两个尖指甲狠夹肌肉之意,被捏的肌肉自然很不好受,甚至十分疼痛。
彭璧笑声立刻停止,嘴巴还未阖拢,却已没有声音。他不但一点不疼痛,心时还莫名其妙舒服得很,他绝非被虐待那类人。
但如果一个漂亮可爱的女人怕你惹祸而拼命捏你,你心里觉得舒服便变成可以理解的反应了吧。
雅座地方不算小,可以容纳十几个人,所以张牙郎、林二虎一齐从靴筒拔出尺许尖刀之时,沈神通还可以连退七八步才被墙壁挡住,两把尖刀光芒闪耀寒气森森,胆子小点的人屎滚尿流也不稀奇。
沈神通很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两个狼狈为奸家伙除了迫良为娼之外,难道还敢公然杀人,他们难道一点儿也不忌惮,一点儿不怕?他们敢拖着尸体公然离开?彭璧偷偷看沈神通的动作,他不知道沈神通几时才出手收拾对方,他身为下属,只好等沈神通有表示时才做出配合行动了。
幸而他不必把张林这两个恶棍放在眼内,不然的话怀中抱着一个女人当然是非常不利的情势。他很快将曹月娥藏在背后,两边有墙角护住她,前面有他壮健结实身躯,所以对方两把刀子一时也只能杀伤他而绝对碰不到曹月娥。
但这样彭璧本人也等于缩到角落而很难逃走,所以林二虎只要分出一半注意力就可以了,他们目前最注意的还是手中拿着大叠银票的人。
沈神通忽然伸长了手,那叠银票简直已可能碰到张牙郎鼻尖了。“拿去,拿去,不必动刀动枪。”
同样是能够得到大把银子,自是不杀人不流血为妙,张牙郎左手一把夺过那叠银票,那堆可以骇死人的银子已经确确实实捏在他手中,不觉喜得心花怒放。
沈神通道:“拿去花,银子算什么,假如杀死我们,你就要为了处理我们尸体而头痛了,头痛对每个人的健康都有害无益。”
张牙郎显然很同意他的话:“找几块油布再找两个人帮忙不是难事,但仍然有小小头痛是不错的。因为我们一定要分一些银子给帮忙的人,那些家伙平时可能很够义气,但有时却不一定,尤其当他们知你手上有钱,义气就放在第二位了。”
他忽然奇怪自己何以要跟沈神通说这些话?财富既已到手,还再在这儿罗嗦什么呢?沈神通的话在他移动脚步之前已经送人耳朵。
“你们现在仍然很头痛,恐怕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痛过。”
张牙郎冷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和二虎子多年弟兄,我们真讲义气。银子二一添作五一点也不头痛。”
沈神通道:“我银子这么多,难道你一点消息都不给我吗?那堂客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道?”
张牙郎出乎意料之外点点头,道:“我知道,但现在时势不同,我要留着自己用,你老哥眼光很不错,我这一辈子还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我绝不会把消息告诉你。”
如果张牙郎不是一口咬定那女人很漂亮,则他可能是胡乱吹牛,但马玉仪当真很漂亮,就算你不喜欢她这种面型,却也不能不承认她很美丽,所以简直连彭璧也深信张牙郎当真知道消息了。
不过彭璧却不必烦心费事,有沈神通在此,根本任何帮忙都是多余的。沈神通也没有使彭璧失望,他一伸手就取回那叠银票,动作一点不快,使人觉得好像只是猝不及防而已。
他问张牙郎:“银子如果回到我口袋你头痛不痛呢?”
张牙郎举起刀,满面杀气,林二虎也挺刀作势作为声援。
看情形张牙郎没有吹牛,他们的确搭档惯熟,所以不但能制造出凶狠可怕气氛,而事实上他们配合的刀势也真有点功夫,决不是一般流氓恶棍使得出来的。
但千错万错他们找错了人,找上了天下公门不算第一也算第二的顶尖高手。
张牙郎刀尖在空气中划两下,光芒眩目,突然上前步走偏锋,刀快如风搠到沈神通右肋要害处。
这时林二虎不但没有闲着,而且时间方位招式都配合得丝丝人扣,一刀刺到沈神通的左胸。
这两个恶棍分开看没有什么了不起,但配合出手却居然隐隐有名家气度,两把尺许尖刀威力陡然增加二十倍都不止。
虽然沈神通贴墙滑揶数尺而避开了两把利刀,但右肩衣服因为快速移动稍稍飘起而被利刀划破。
彭璧大吃一惊,想那沈老总平生不知会过多少高人。他缉拿过多少凶悍独行大盗,却还是第一次划破衣服,就凭这两个无名恶棍流氓,当真有这等本事?林二虎第二刀又几乎割下沈神通耳朵,那也是由于张牙郎攻出刀势配合得十分灵动神妙,两个臭皮匠居然高明过一个诸葛亮。
他们第三次出刀攻杀时,竟然又是第一次施展过的手法招式。
彭璧这时才放下心大大透一口气,要知道最可怕最危险的敌手,就是你想不到的人。例如一些僧人道士或者老人少女,看来绝非勇狠骠悍抡拳动刀之辈。但惹上他们或者迫得他们出手,才忽然发觉人家练过上等武功,自然是为时已晚后悔莫及了。
假如张牙郎、林二虎表面上只是流氓恶棍,事实上却竟然是市井异人,沈神通就很容易上当吃亏了(这一点专指沈神通、彭壁而言。因为他们一向是恶棍流氓的克星祖宗,所以对付这种人反而不免大意,普通人当然不敢小觑流氓恶棍)。
那张牙郎、林二虎使出重复招数,意思就是他们只有这么两下子(虽然很高很妙很厉害)而已。
所以沈神通也放心了,他一放心便不觉露出笑容,可是张牙郎和林二虎就算拿一万两银子给他们也挤不出半个笑容。
因为沈神通一放心就出手了。
他的天龙抓乃是真正中原千余年绝艺神功,旁人只见他手伸出去,一点也不急不快,可是张、林二人却同时右肩一阵攻心剧痛,简直痛得乌天黑地连裤裆也湿了,原来他们在痛极想晕倒之时,耳中听见自己肩头骨骼咯喳碎裂声响,手臂从此残废的惊恐,压力跟剧痛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们才会连裤裆也湿湿漉漉一片。
他们最不幸的是居然没有晕倒,看来沈神通在这一点上面也帮忙过他们。
他曾要在他们右乳下某一部份用手指戳一下,指力不算很重,只有少许疼痛感觉,可是脑子却马上清醒,因而肩头骨碎的剧痛感觉更清楚更鲜明。
沈神通很客气,竟然降尊纡贵亲自拉了两把椅子,服侍他们坐下。
然后自己才拉了另一张椅子,椅背向外,于是他们便像骑马一样稍稍伏在椅背而开始跟张、林两人谈话。
他没有受伤,所以坐得很潇洒舒服的样子,但张牙郎、林二虎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沈神通微笑道:“我手指气力还未用完,你们相信不相信我还能捏碎两个人的肩胛呢?”
他口中的两个人,绝无疑问就是他们。
所以张牙郎咬牙强熬奇痛而连忙回答:“相信,相信极了,哪个敢不相信,咱先揍他三八羔子。”
彭璧冷笑道:“我偏不相信,张牙郎,你有种就过来揍我。”
这个人自然也是狠角色,张牙郎不必问不必想也知道,试问他怎敢真的过去揍人。何况揍人的话只不过说说,只不过加重语气而已,又怎可以当真呢?彭璧把曹月娥放在那边的椅上,大步走到张牙郎面前,他自是不怀好意,绝对不会给张牙郎一个吻或者一束玫瑰花。
果然他伸出粗大手指捏住张牙郎的鼻子。
张牙郎马上觉得整个脑子都酸痛得快要爆开,而最可怕的是他居然连一点声音都叫嚷不出。
彭璧终于放开手,让他喘几口气,忽然又用指捏捏他右边面颊。
他的手指尖竟然好像大锤一样沉重可怕,张牙郎听见咚咚声音,以及右边上下牙齿散裂的声音。
张牙郎又想晕过去,幸而沈神通已经道:“小心点儿,别弄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