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找他们。
只要与人接触,就等于天了门路,自然有精于找门路的人找上门来,绝对无法保持无门
可入的绝对秘密。
九月秋风凉,江北已是枯叶漫天飞,冬的脚步已近,杨柳早已光秃秃迎接严冬。
这天未牌时分,两男一女到城南运河旁的茱萸湾,直趋塔湾镇南码头的一座宅院,毫不
迟疑上前叩门。
茱萸湾也叫塔湾,镇就叫塔湾镇,是运河的大码头,衔接三汊河。那时,漕河正在发轫
期,大量物资粮米往京师运,码头一天比一天繁荣。河西岸的高文寺规模宏大,本镇就是以
那座天中塔命名的。
码头分为三区,南码头是民船的停泊处,泊了百十艘大小船只,甚么人都有,龙蛇混
杂,也是过往江湖朋友歇脚站。
大院门拉开,一个老苍头当门而立,用那双不带感情的老眼,瞪着这三个衣着华丽,气
概不凡,而且佩刀带剑的不速之客。
“你们找谁呀?”老苍头没有肃客入内的意思,堵住门不让来客乱闯。
“这里是罗家吧?”来客冷冷地反问。
“是的,你们是……”
“那就找对了。”来客大手一伸,要拨开老苍头。
老苍头茫然的老眼中冷电乍现,金丝缠腕要扣来客的手腕脉门。
“大胆!”来客巨掌一翻,反扣住老苍头鸟爪似的老手,一沉肘,左手已扣住老苍头的
咽喉,“余院主最好是在家,带路。”
老苍头骇然变色,一照面便被制住要害,可知相差太远了,来者不善,无法阻止暴客进
门。来客手一松,大踏步往里闯。
“跟我来。”老苍头只好紧走几步在前带路,以免来客大摇大摆乱闯。
宅院占地甚广,有数进院落,却很少有人走动,显得阴森森寂静。
天罗院人手不多,宅院又太大了。一阵骚动,隐约可以看到倏忽出没的人影。
五个人在大厅接见来客,绿衣使者余含芳是主人。穿了一身绿缎滚白花边衫裙,大家闺
秀的风华艳光四射,怎么看也像一个女杀手。
皮肤白净的女人,穿绿实在不宜。她的面庞肌肤白嫩如凝脂,却缺乏健康少女的嫣红
色,却又不施胭脂,与绿衣裙一衬托,大厅的光线本来就不足,脸色也就显得有点苍白,虽
则五官秀美,明眸皓齿艳光四射,却缺乏吸引人的热力。
“你们像是打上门来的?”她向昂然入厅三位气概不凡的来客含笑问,“我,是这座罗
家大院的主人,姓余。”
“在下知道,你是余院主,绿衣使者余含芳。”为首来客目光灼灼打量着她,目光颇为
慑人,“久仰久仰。在下姓彭,匪号叫召魂使者。贵院八年前初建山门,在下恰好迁至山
东。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召魂使者彭忠是何人物。你我的绰号都称使者,你不会忽略的,是
吗?”
绿衣使者脸色一变,明眸中涌起现极端警戒的神情。
“汉府天策十八将之一,神龙密谍的中军干员。”她连声音都有点变了,“你为何找
我?”
当年在南京,汉王的三护卫中,最先得到的一卫尊称天策卫,卫名是永乐大帝颁赐的,
因此汉王自称天策上将军。
唐朝李世民领兵打天下时,就是天策上将,所以汉王自比李世民。他和李世民同是老
二,李世民宰掉老哥老弟建成元吉,他也想宰掉老哥太子和老弟高燧(赵王)做天子。
当年汉王在南京无恶不作,把京师(京师尚未北迁)搞得乌烟瘴气,三千名骄横的勇士
和密谍,比强盗土匪还要无法无天。
天罗院在扬州建秘密山门,怎能不知道神龙密谍的恶迹?汉府至山东安乐州就藩,神龙
密谍仍留下一部分人在南京活动。天罗院天胆,也不敢招惹神龙密谍。
“无事不登三宝殿,找贵院办事。”召魂使者接过女随从奉交的招文袋,取出一个封袋
往案桌一丢,“希望院主合作,定有重赏。”
“你是说……”
“资料袋内,有颇为完整的资料,我要里面所列的两个人,要活的。”
“这……”绿衣使者伸手取封袋。
“以后再看,我另有要事待办。”召魂使者阻止她取封袋,“给你三个月时间,最迟不
能拖至年底。连络处在中山王府东花园,日夜都有接待贵院的人,一有消息,尽速呈报。”
“我得先了解是甚么人,是否可以胜任……”
“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们一定有能力办得到。你们消息灵通,调查小人物的能力,比我
们灵活广泛,我们反而无用武之地。我得走了,在南京等你的消息。”
三人立即告辞,去意匆匆。
绿衣使者完全失去拒绝的勇气,不敢不在强权下低头。她一点也怀疑召魂使者的身分,
而且深信不疑。
信息送到中山王府的东花园,她还能怀疑?
永乐大帝的皇后,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徐皇后生了三个儿子。太子肥胖、体弱、仁
厚;次子汉王,凶悍、残暴、身高八尺,两肋生龙鳞;老三赵王,奸诈、阴险、獐头鼠目、
胸有成府,却又志大才疏。
汉王的子女,都是中山王府的姑表亲。
目下中山王府的主人,是徐达的曾孙,徐显宗徐承宗兄弟俩。兄弟俩的父亲老中山王徐
钦,则袭封中山王,目下在京师,健康不佳,可能活不了几天。
按辈分,三郡主是徐家兄弟的表姑。
中山王府在莫愁湖,在城内的秦淮河涉桥南,建了一座东花园,园中的世恩楼极为壮
观。表姑要借住东花园,徐家兄弟怎敢拒绝?
中山王府的东花园,可不是等闲人物可以居留的,所以绿衣使者毫不怀疑召魂使者的身
分,甚至怀疑东花园,已经是神龙密谍的活动中枢呢!
神龙密谍找上她办事,她又惊又喜也不知所措。
要请人搜寻某一个,必须有基本的线索可循。
曹世奇曾经被罗百户的人搜查、盘问,他的路引上记载得一清二楚,路引便是发自南京
应天府衙。
之后,又落到三郡主手中,所受到的检查、盘诘,更为严厉彻底,吃足了苦头。
而且,三郡主已经知道,他就是十年前在南京燕子矶,打了八家将,打了她几耳光,打
掉她六哥五颗牙齿的少年。
这就是线索,证据指出曹世奇是南京人。
召魂使者交给绿衣使者余院主的封袋中,就有曹世奇的基本资料。
当然,不曾记载他在燕子矶,打了龙子龙女的事。也没记有他在真定府附近,歼灭神龙
密谍不少人的事迹;丢人现眼有损士气的事怎能记?
基本资料记载的姓名是曹世奇,特别证明是化名。因为根据应天府衙查证的结果,并没
有发给一个叫曹世奇的人,上京寻亲的路引底案。曹世奇所使用的路引,是伪造专家所制可
乱真伪证件。姓名是真是假,须进一步查证。
这一份资料,南京附近的蛇神牛鬼,可能都接到一份。汉府在南京,仍具有强大的潜势
力,仍是神龙密谍活动的重点。
反正能往进中山王府东花园的人,来头必定大得惊人。
太子已到达京师即位,南京的活动已经不重要了,因此神龙密谍的要员,事实上已经不
在南京了。
风雨欲来,谣言满天飞。
天罗院倾巢而至,扬州的山门暂时关闭。
南京,仍是最重要的都城。五年前京师北迁,锦衣卫便在南京建立南镇抚司,严加注意
王公大臣的活动,调查他们的忠诚,严防他们涉及叛逆活动。与凤阳方面的中都城,连成一
条重要的安全带。江对面的滁州与码头浦子口,就各有一卫兵马防变。
但再多的兵马,也防止不了不肖江湖人的活动。
这天,罡风凛洌,丰山张家的长工头李老三,带领着一些长工,整理房舍准备过冬,房
舍的防寒设备必须在月底完成,虽则主人不在,例行的工作必须按期进行。天快黑了,这一
天的工作他感到相当满意。
主人全家已离开将近三个月,似乎查无音讯,不知归期。他并不担心主人的安危,只担
心留在张家的人,是否可以平安愉快过年度岁,距所关愈近,他愈感不安。
按常理,主人应该回家过年。
讨债的人,小年夜之后就不能再催债了,所以腊月天,是讨债的旺季。债主也算定债务
人必定回家团聚,必定抓住机会把债讨清。
主人离去后,他从下庄返回时,所碰到的三个人,迄今他仍然无法忘怀那些人的伪善面
孔。
他有预感,那些人一定会再来,而且再来时,一定把伪善面孔撕掉了。之后,他把大多
数长工、仆妇、小厮,先后加以遣走。下庄的佃户,也一一打发他们回家,不许再住在下
庄,仅留了三两个人照料房舍。
张家目下只有十三四个人照料,他就是名义上的田庄管事,偌大的张宅,天一黑就灯火
全无,冷冷清清,没有人在外走动。
十余头猛犬,是仅有在走动的物体。
晚膳后不久,他独自在房中品茗,住处是南房的主居室,整座南房以往有四十余名长工
仆从住宿,目下仅有十三个老弱,主宅天一黑鬼影俱无了,所有的厅堂居室皆加了锁,撤除
所有的照明灯笼。
门窗皆封闭得紧密,寒气仍然袭人。
刚替茶壶添水,一阵急剧的犬吠传来,他提水壶的手,几乎失手落壶。
吹熄了菜油灯,他挟了一棍齐眉棍启门外出。
武林人称练武为练内外功。练拳掌。一般的村乡壮丁,称练力,练拳棒。枪、棒、刀、
叉,是壮丁们保家的武器,石胆石锁是练力的基本器械。
所以每一座村镇的壮丁们,都组织成勇壮,经常练拳棒,六十岁才能退休,不再受官府
的调遣。一旦有事,他们就是所谓民壮或丁勇,防火防盗自卫之外,还得接受官府调派。要
说当时乡村的人都会武,决非夸张,问题是练得勤不勤,是否敷衍了事。
他的棒术并不差,一棒在手,撂倒三五个大汉胜任愉快,两膀真有三两百斤蛮力。
跨出大院子,传来几声猛犬的惨号。
“家犬完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全身毛发森立,他知道大难临头。
大院广阔,四周载了花木。罡风一吹,枯叶漫天飞舞,寒气甚浓。
黑影一闪,再闪。朦胧的人影一现,再现,屋顶有人飘降,屋内也有人影掠出。
先后幻现六个人影,有男有女,从青灰色的劲装察看,身材矮有曲线的,一定是女人。
所有的男女,皆戴了鬼面具,黑夜中显得更为狰狞,更为恐怖,胆小的人,真会被吓昏。
他横棍屹立,居然有勇气面对鬼怪似的人。
“把你们的主人下落说出换你的命。”
对面那人说话了,是女人的嗓音,此时此地,这种发性声音尤其令人毛骨悚然。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强定心神,逐渐镇定,“大爷存心逃灾避祸,不可能把
去向告诉我们这些仆从长工。”
“那么,把那个姓曹的下落说出。”
“大爷的朋友,不可能让我们知道,大爷的朋友中,有不少是身上有案的人,他们即使
通了名,也必定是假的,只有大爷心中明白。”
“可恶!你在找死!”
“拿下他!”女人举手一挥。
一个黑影大踏步走近,伸手便抓。
一声大吼,他一棍急扫。
手上一震,棍被抓住了,噗一声耳门挨了一掌,跌入黑影的大手中。
南房的小厅灯光明亮,十三个人全被抓来了,有些已被打得面孔走了样,并排坐在壁根
下发抖、呻吟、哀叫饶命,凄凄惨惨。
厅内有四个戴了鬼面具的男女,女的权充审讯官。
“喂他一口真情散。”审问官向同伴说,“三爷,你问,一定要问出姓曹的底细下
落。”
“遵命。”身材高大的三爷欠喏,一把揪起气息奄奄的李老大发结,从一只小葫芦中,
倒一些药撒入李老三的咽喉。
李老三完全失去反抗的力量,片刻,手脚一伸,无神的双目茫然地张开了,口中喃喃自
语。
三爷先询问一些有关田庄的事务,再问及主人的去向下落。李老三知无不言,有问必
答,但对主人的去向下落,无法回答表示不知情。
最后问及客人曹世奇的事,一步步引向下题。
“姓曹的来时没投名帖,主人只称他为兄弟。”李老三用木无表情的声调作答,“住在
这里的几天中,我没听到主人用兄弟的称呼叫这个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大名是甚么。”
“他住在何处?”
“听说要回南京,猜想可能住在南京。”
“他真的从京都来?”三爷问不出所以然,有点急燥冒火了。
“是的,从京都来,大爷替他弄到十几份丰乐亭和醉翁亭拓本真迹带回去。”
“哦,他要那么多份干甚么?”
“据说是回去卖的,有人出高价买。”
“卖的?”三爷欣然追问,“他卖这种东西?”
“不知道,他说卖的。”
再追问也是枉然,李老三只知道这么多。
其他十二个人,也用真情散使他们吐露真情,但白费工夫,他们比李老三知道得更少。
总算得到些少线索,有些经验的人,可从一言半语的小事故中,找到有用的线索。
“把他们处理掉,要干净利落。”审讯的女人最后下令,结束了这次追查线索行动。
次日,本地的人发现张家留下的十三个人全部失踪,不久之后,由当地的人派人接管张
家,派有几个人照料,等候主人返回处理。
此后的一个月期间,南京城几乎所有的字画店,都有人查询丰乐亭与醉翁亭拓本真迹,
详细查核来源与时间。有几家店号的伙计被打伤,被逼说出真正的时间与来源,幸好都是早
年存留下来的旧品。
没有人想到去外地调查,目标皆放在南京城内外。
栖霞镇远在四十余里外,已经不是南京的范围,而且该镇也没有真正的书画坊,那只是
一处佛门弟子拜佛的胜地,门摊式的小店以贩卖香烛经文为主。
不久之后,有人指名找曹世奇的消息,愈传愈广,而且有不少人找他。
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