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挺身攻上,石天铎怆然说道,“七修道兄,你也来了么?”七修道人道:“事已如此,
我奉了少主的金牌,只有和你拼命了!”刷的一剑,连刺石天铎的七处大穴!
石天铎身形一矮,骈指一弹,倏的长身扑起,只听得“铮”的一声,七修遭人的长剑给
他弹开,再度扑上的蒲坚,也给他的掌力震退,石天铎这一招使得险极,连躲在大树背后偷
看的陈玄机,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七修进人赞道:“好功夫,看剑!”剑柄一抖,登时卷起了一片寒光,剑花错落,恍如
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下来!七修道人当年与彭和尚毕凌虚二人齐名,殊非幸至。适才
照面一招,虽然给石天铎信手化解,那只是双方初次试招之故,这一下他展出平生绝技,剑
法确是惊人,每一招都藏有七种不同的变化,他的道号就是因剑法而得名,这七修剑法据当
年彭和尚的谈论,虽及不上武当派牟独逸的达摩剑法神妙,但奇诡之处,却有过之,除了牟
独逸之外,江猢上的剑客要数他第一了。
石天铎只凭一双肉掌,单是对付七修道人,已感有点吃力,何况还有一个身法怪异、捷
如鬼魅的蒲坚助攻,而那蒙玄武士,跌了一跤之后,他皮粗肉厚,没有摔坏,歇了一妥,抖
动长鞭,居然又扑了上来。石天铎在三个强敌围攻之下,陷于苦战,应付渐感艰难。陈玄机
愉看这一场恶战,直铭惊心动魄,按说这几个人都是他父亲旧日的同僚,但他不们谁是谁
非,难于排解,也不敢出声呼唤。
猛听得石天铎一声长啸,凌空飞起,落下地时,手中已多了一支二尺来长的判官笔,叫
道:“七修道兄,你逼得小弟和你们拼了!”声音颇是苍凉,又带着几分激愤。
但见他“呼”的一掌,判官笔在掌底斜穿出来,七修道人,长剑一封,判官笔笔锋一
转,点到了蒲坚的眉心,蒲坚一声怪叫,倒退几步,那蒙古武士撞了上来,被他笔头一戮,
正中手腕,登时血流如注。石天铎只发一招,连袭三人,并伤了蒙古武士,看得陈玄机既是
惊奇,又是佩服。七修道人见他掌笔兼施,更是全神应付,一柄长剑飘忽如风,指东打西,
指南打北,时而纵高,宛如鹰隼凌空,时而扑低,宛如蝶舞花影,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
凝光,端的是神妙无方,变化万状,难以恩议,,难以捉摸。
石天铎的“铁掌神笔”更是名不虚传,武林中凡用判官笔的人都是两支合使,一支拦击
敌人兵器,一支点打敌人穴道,石天铎却只用一支。但他的铁掌却胜于任何兵器,一把敌人
震歪,判官笔就立刻乘隙而进!本来精于用判官笔点穴的人,大都是因内力不强,所以才用
长舍短,在武功上比较而言,属于阴柔方面。但石天铎却是合阳刚阴柔而为一,掌力雄劲,
世罕其伦,点穴的手法,更是神出鬼没,以七修道人剑法的奇妙,又有两个好手助攻,竟然
亦是无奈他何,打了半个时辰,仍是难分难解!
激战中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陈玄机幼习听风辨器之术,耳
朵审音极是灵敏,虽是一串连续不断的响声,他己听出那是双方的兵器相交,在霎那之间,
就碰击了七下!心中不骇禁然;七修道人的剑法在一招之间,能发出七种不同的变化,这武
功已是不可思议;而石天铎居然也在同一的时间内,连挡他的一招七式,而且听那剑笔碰击
的声音,似乎还是石天铎占了上风!
七修道人连发追魂夺命的连环三剑,瞬息之间,便是三招二十一式,都给石天铎的一支
神笔硬碰回去,心中暗暗叹服。只听得石天铎笑道:“七修道兄,还不让小弟走么?”七修
道人咬一咬牙,沉声喝道:“再接我这两招!”长剑一个盘旋,左右并发,左一招“龙门急
浪”,右一招“大漠飞砂”,这两招接连使用,乃是七修剑法中的杀手神招,两招一十四
式,连刺石天铎的十四道大穴!
石天铎叫道:“道兄如此相迫,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呼的一掌发出,判官笔往上一
封,掌风剑影之中,只听得叮叮当当一串连珠密响,七修道人飞身倒跃,俯首一望,长剑己
是崩了一处缺口,七修道人正想发话,猛听得蒲坚一声狞笑,长臂一伸,声如裂帛,原来他
趁着石夭锋全神抵御七修道人这两招杀手之际,猝然偷袭,左手五指长甲,已划破了石天铎
肩头的衣服!
蒲坚大喜叫道:“石天铎,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了。七修道兄,并肩子再上,将他
宰了!”七修道人声音嘶哑,长剑一收,叫道:“咱们在武林中总算是一号人物,如此胜
他,虽胜不武,蒲坚老弟,走吧!”话犹来了,猛听得石天铎一声长啸,那啸声穿云裂石,
显出了极其深厚的内功,何尝有半点受伤的迹象,蒲坚刚刚扑上,听这啸声,大惊失色,只
听得石大译大笑说道:“你那毒爪如何伤得了我!”反手一掌,“澎”的一声,将蒲坚打出
了三丈开外,那蒙古武士不知死活,正在此际,霍地一鞭扫来,石天铎叫道:“念在旧日同
僚情份,我放蒲坚回去。这厮可不许走啦:“话未说完,但见蒙古武士那条长鞭给他劈手夺
过,接着寒光一闪,“波”的一声,判官笔往前一送直插入了那蒙古武士的胸膛!
七修道人大叫道:“罢了,罢了!你杀了此人,少主心意更难挽回,咱们兄弟之情,今
日断绝!”背起蒲坚,如飞下山。石天铎叹了一口长气,黯然自语:“事已如此,夫复何
言,也只好各行其是了!”
恶战收场,荒山又归静寂。陈玄机一颗心兀是跳个不休。月光下只见石天释凝望山头,
轻轻说道:“谁想得到我这一生还会走进云家,呀,我去呢,还是不去?”陈玄机听了,大
为奇怪。心中想道:“适才他舍死忘生,不许别人阻拦,如今强敌已退,何故他又踌躇?”
…
重庆雪儿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还剑奇情录》——第四回 深院梅花
梁羽生《还剑奇情录》 第四回 深院梅花 陈玄机在繁枝密叶中偷瞧出来,但见石天铎神色奇异,好象十分颓丧,竟是没有丝毫胜
利的喜悦。月色如银,他在月光下迎风呆立,好半晌不言不动,宛如一尊大理石的雕像。陈
玄机不禁暗暗打了一个寒战,但觉石大锋此际的神情,比适才恶战之时,更为可怕!
过了半晌,只听得石天铎又是一声长叹,轻声念道:“廿年湖海飘蓬后,冷落梅花北国
春”摸出一宗物事,迎风一展,陈玄机依稀看出,那是一个绣荷包,只听得石天铎又继续念
道:“荷包空绣鸳鸯字,绿叶成阴对旧人!”陈玄机心头一震,然不解诗中之意,听来却是
隐有无限幽情。难道这位适才还是那等豪气雄风、名震天下的大侠,却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哀
伤?
月光下只见石天铎将荷包藏起,自言自语道:“世事沧桑,云烟过眼,还想这些前日往
事做甚?”身形一晃,倾刻之间,没了踪迹,也不知他是上云家还是往回头路?
陈玄机从树后走出,月亮已过中天。除了那个已断了气的蒙古武士外,极目四望,青无
人影,静得怕人。陈玄机又想起了云素素来,这个时份,想来她早已睡了。她可知这山下曾
有一场恶战?这时陈玄机的心中,除了想去偷会云素素,暗探上官天野之外,还充满了好奇
的心情,明知危机四伏,也想去看石天铎是否前往云家,而他找云舞阳又是为了何事?
不消半个时辰,陈玄机又到了云家门外,听了一听,里面毫无声息,云舞阳似乎还没有
回来。陈玄机略一畴躇,暮地把心一横,脚尖点地,使个“一鹤冰天”之势,飞越过那片短
墙。
庭院里梅枝掩月,花香袭人,还是昨晚的情景,只是不见昨晚的人。陈玄机心头怅惆,
他乘着一股傻劲而来,这时却没了主意,想道:难道我在这样的深夜,直闯人家的闺阁么?
呀,素素呀素素,但愿神仙能够托梦给你,叫你知道我来。胡思乱想,自己也不禁哑然失
笑,想那天上纵有神仙也未必能知悉他的心事。
忽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远远飘来,幽怨凄凉,有如深宵鬼哭,令人不寒而栗,这不像
是云素素,也不像是石天铎。陈玄机急忙躲入书房,还未藏好,只见琉璃窗外人影一闽,一
个人从东面的短垣飞身而入,东面短垣乃是接连内进上房的。这人显然是在云家里边出来而
不是从外间偷入的了。陈玄机怔了一怔,贴着窗格,定睛看时吓得呆了!
只见那棵老梅树下,立着一个长发披肩、面容苍白的中年妇人,侧着半身,凝眸对月,
那神气似是一个失宠的少妇,更似一个含恨的幽灵。再看清楚时,只见她的商容轮廓,竟是
有几分与云素素相似,想来除掉是云舞阳的夫人,不可能是旁人了!
陈玄机打了一个寒战,但觉有无数疑团,盘塞胸中,百思莫解。云舞阳的夫人在自己的
家中,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的逾垣而入?那里像是一家的主妇,倒像是江湖上深宵探秘的夜
行人了。更奇怪的是:在云舞阳父女的口中,她乃是一个长年卧病的妇人,连大门也懒得出
的,然而她却在这个夜深入静的时候出来,难道只是为了观花赏月?而且看她逾垣而入的矫
捷身手,又那有半点病容?
倏然间但见有几朵梅花飘落,一条人影从树上跃下,端的似一叶飘堕,落处无声,连陈
玄机也听不出他是何时进来的。这人是石天铎。
云夫人轻轻说道:“天铎,果然是你?”石天铎道:“宝珠,你在这里等我?”虽然尽
量压低声音,还是掩不住那心中的激动之情。云夫人道:“嗯,我听到山下打斗的声息,能
击败七修道人那一招七式剑法的,当今之世,除了舞阳和你,恐怕也不会有第三个人了。”
陈玄机吃了一惊:这云夫人真好耳力,远远的听兵刃碰击之声,就分辨得出是什么高手,听
得出谁胜谁败,这份功夫比自己的“听风辨器”之术,高明得不可以道里计了。
石天铎怆然一笑道:“多承夸赞。嗯,原来舞阳兄不在家中。”云夫人道:“你没有碰
见他?”石天铎道:“我正是要来找他。我猜,若是他在家中,他也早该听山是我来啦。”
云夫人道:“他午夜时份,就下山去了。什么事情,连我也没有告诉。我还以为他是知道你
上山,下去迎接呢。”石天铎迟疑半晌,苦笑说道:“舞阳兄既然不在,我不便在此久留,
还是明日再来拜访吧。”话是说了,但却没有移动脚步。
云夫人忽地叹了口气,道:“既然来了,何必就走?咱们也都老啦,难道还用避嫌。你
这一走,只怕这一生再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啦!”声音微细,低了头不敢和石天铎的眼光相
触,好像不是对他说话,而是自言自语一般。
石天铎心情激荡,不自禁的迈前一步,尖声叫道:“宝珠,你——”云夫人轻轻一
“嘘”,道:“小声点儿,别惊醒了素素!”石天铎面上一红,退回原处,倚着梅树道:
“素素?”云夫人道:“素素是我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啦。”石天铎渭然叹道:“十八年
啦,呀,日子过得真快,咱们的子女也都长大啦!”云夫人道:“你是几时结婚的?尊夫人
何以不来?”石天铃道:“我听到你和舞阳兄的喜讯,那时我正在蒙古,病了一场。病中多
得她服侍,我本来无此念头,但想到流亡在外,总得为祖宗留下一点血脉,第二年也就马马
虎虎的结了婚啦,内子不懂武功,我在逃出瓦刺之前,已将她们母子送回山西原籍了。嗯,
宝珠,你不怪我?”云夫人道:“我怎能怪你。那么令郎也长大啦?”陈玄机无意中偷听了
他们的谈话,听是闲话家常,却分明藏有无限隐情!
疑团塞胸,越发重了。陈玄机心中想道:“这云夫人乃是女中豪杰,当年若不是她心中
情愿的话,谁能逼得她嫁云舞阳?既已嫁了,又何以好似对石天铎若有情愫?”想起这两位
并驾齐名一时瑜亮的武林高手,其间却有这么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秘,不知云舞阳可否知道他
的妻子心中另有情人?但觉这里面包含着极大的危机,陈玄机禁不住为他们担心,忘记了自
己也是置身子极危险之地。
只听得石天铎说道:“我那个孩子今年也有十六岁啦,名叫石英,脾气暴燥得很,时常
给我惹事,他的小友们叫他做轰天雷。”云夫人笑道:“我的素素倒还文静,只是有时也会
淘气。性情却是出她父亲,想了就做,纵然错了,亦不反悔。”石大锋道:“嗯,你比我有
福气得多。丈夫英雄,女儿贤淑,这里又布置得神仙洞府一般,名山胜景,合藉双修,人生
至此,夫复何求。我来了这一趟,也放了心了。”一抬头,但见云夫人笑容未敛,眼角却已
挂着晶莹的泪珠。
石天铎吃了一惊,道:“舞阳兄难道对你不好?”云夫人抽咽说道:“好,太好了,天
天迫我吃药。”石天铎奇道:“迫你吃药?你什么病?”云夫人道:“我嫁他之后,头几年
还好,这十几年来,心痛时发时止,没有一个人可与谈说,外间春去春来,花开花落,我都
无心顾问。今年还是我第一次出这庭院来呢!”石天铎呆了半晌道:“却是为何?”云夫人
道:“呀,我后来才知道舞阳并不是真的为了欢喜我才娶我的。”石天铎道:“是不是你大
多疑了?”云夫人道:“他,他,他这十多年来一直思念他的前妻。他前妻的小名中有一个
梅字,这满院梅花,就是他为了忆念前妻而栽植的。”石天铎道:“舞阳的前妻在长江战死
也有二十年啦,这么说来,我倒钦敬舞阳了。”云夫人道:“怎么?”石天铎强笑道:“若
是他思念别人,就难怪你气恼。他思念前妻,岂不正足见他用情专一,生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