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头一望,那两个守卫庙门的武士正各自走到一端,未曾转身,桂华生飞身一掠,端如
一叶飞坠,落处无声。待得那两个武士转过身来,他已飞上了白塔的第一层,隐身在殿角飞
檐之内,偷偷的从庙顶一片透光的琉璃瓦向下窥探。
但见庙里供着一尊数丈高的巨大佛像,一个鹰鼻深目、长发披肩,穿一件缀以明珠的大
红袍子,相貌甚是威严的中年汉子,站在佛像的中间,两旁有一列僧侣一列武士,这时正有
三个官吏装束的藏人向他行礼。
只听得一个黑袍僧侣唱名说道:“萨迦藩王使者,弄赞藩王使者,亚东藩王使者谒见王
子。”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原来这人就是王子,看他相貌装束,分明不是藏人,这是
那里来的王子?”
这僧侣和王子的西藏话都说得相当流利,但听得那王子说道:“我不望酬报,一心扶助
你们三家藩王做西藏鼎足而立的霸主,只要你们好好待我派来的人,我将来还要派兵来助你
们,你们的藩王都明白了吗?”那三个藏官依次说道:“明白啦,我们特来与王子定盟。”
那王子哈哈大笑,首座僧侣走了出来,捧着一个盛满血酒的骼体头,恭恭敬敬的递给王
子。王子将储体头高举,大声说道:“基荣基里达布嘉时?”这句藏话的意思是:“沾饮阁
下剩酒,引以为荣,阁下俯允否?”桂华生怔了一怔,这藏话他听得明白,却不知道其中含
义。萨迦藩王的使者首先喝了一口,那王子接回骼体头酒器,也喝了一口,依次递给弄赞和
亚东的藩王使者,都是这样。仪式完成之后,那王子哈哈笑道:“从今之后,咱们都是一
家。我先派人给你们训练军队。”桂华生恍然大悟,原来这仪式正等如中国的歌血定盟。王
子的那句话是客先让主的礼节。
那三个藩王使者喝了血酒,鱼贯退下。待了一会,两旁的僧侣高声唱道:“法王使者
到!”王子满面笑容,亲自走上去迎接,来的正是那黑衣武士带引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看
来王子对这两人的重视远在那三个藩王使者之上。
王子弯了弯腰,向他们还了一礼,说道:“法王法体安康?”那两个白衣喇嘛恭身说
道:“我佛保佑,托庇平安。”王子道:“这些年来,法王远离圣地,我心甚是不安,是以
愿充护法,迎接法王回藏,区区之意,不知法王明白了么?”
为首的那个白衣喇嘛答道:“仰仗王子大力,护持圣法,法王欣悦何似,特遣弟子甫来
向王子敬致谢意,并即定盟。”桂华生吃了一惊,心中想道:“百余年来,西藏各教派纷
争,曾引起好几次干戈,若然在青海的白教,也要打回西藏,岂不更要掀起滔天的风浪。”
只听得那王子哈哈大笑,又举起了储体酒器,高声说道:“基荣基里,达布嘉时!”为
首的那个白衣喇嘛接过酒器,正在俯腰喝酒,尚未沾唇,忽听得两旁的僧侣武士大发一声
喊,那王子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擅闯圣庙!”
桂华生定睛一看,来的正是那个被自己救醒的白衣喇嘛,只见他一口匹举九环锡杖,大
声叫道:“白教法王座下护法使者麦士迦南!”
此言一出,两旁的僧侣武士都现出惊诧的神色,那王子眉头一皱,说道:“法王使者,
现在此间,你是何人,竟敢假冒?”那自称是法王护法使者的白衣喇嘛,将九环锡杖迎风一
汤,杖头的两串金珠哗琅琅作响,仰头一笑,脖子上悬挂着的一尊金色佛像闪闪发光,朗声
说道:“法器在此,岂容假冒?”
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十分惊诧,说道:“怎么法王又将你派来?”原来这两个白衣喇
嘛乃是法王的心腹,这次前来魔鬼城与王子定盟,事情极为秘密,教中只是有限几人知道。
这麦士迦南在白教中辈份甚低,职位也并不是护法使者,按说他不应知道这件事情,更
轮不到他做使者,但他手持的九环锡杖,和那尊金色佛像,却的确是教中的法器。
王子见他们这付神气,料想其中必有蹊跷,眼珠一转,强笑说道:“好,法王加派使
者,足见郑重此事,你也来参加订盟吧。基荣基里,达布嘉时!”
麦士迦南双眼一翻,毫不客气的就从同伴手中抢过那骼体酒器,忽地横掌一击,将那骰
体头劈得粉碎,血酒溅了一地,大声说道:“订什么盟?法王有命,叫你们二人速赶回去,
切不可沾惹邪魔歪道!”
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勃然变色,一个喝道:“法王当真有这说话?”另一个唱道:
“法王圣谕现在我手中,你好大胆,乱传法旨!”麦士迦南道:“你传的是那个法王的法
旨?”那白衣喇嘛斥道:“还能有几个法王?我传的是灌顶国师转轮法王第十五世的法
旨!”麦士迦南朗声靓道:“第十五世法王早已禅位,我传的是灌顶国师转轮法王第十六世
的法旨!”
在西藏的红、黄、白三派喇嘛之中,柢有白教法王可以禅位,但第十五世法王正在盛
年,雄心勃勃,断无禅位之理,那两个白衣喇嘛呆了一呆,齐声喝道:“好呼,原来是你们
这帮叛教邪魔,纂夺了当今法王的大位。王子,这个使者是假的!”
麦士迦南喝道:“你这两个才是假的!”那王子当然是站在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这
边,冷冷笑道:“不问可知,真伪立辨,法王的使者那有在这圣庙之中捣乱的道理。”把手
一挥,那两个白衣喇嘛和带引他们甫来的那个黑衣武士立刻扑了上去。
只听得咄咄两声,那两个白衣喇嘛已被麦士迦南用重手法打晕地上。那黑衣武士一声怪
啸,拔出了一柄精光闪闪的月牙弯刀,别的一刀,便向麦士迦南的颈项勾下,麦士迦南将九
环锡杖一挑,叮当一声,杖头给月牙弯刀勾了一下,溅出了一溜火花,麦士迦南回杖一拍,
锡杖和刀锋都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那黑衣武士删的将刀制回,刀光一转,又取中盘,麦士迦南将锡杖展开,宛如一条扎
龙,凌空飞舞,那黑衣武士也把月牙弯刀舞得霍霍生风,劈、刺、勾、研,每次刀杖相交,
都发出呼当音响!
桂华生心道:“这黑衣武士的月牙弯刀,式样特别,但论到武功,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异
之处。到是这个麦士迦南的杖法,刚猛凌厉,劲道十足,却大可以与中土的伏魔杖法一较雌
雄。”
果然不过片刻,但见麦士迦南一声大喝,锡杖一挥,便将那个黑衣武士的月牙弯刀打得
脱手飞出。
那王子“哼”了一声,咕咕噜噜的说了几句,却并不是藏话,站在第一例前首的一个番
僧赤手空拳的走了出来,用藏话喊道:“把这锡杖给我放下!”
麦士迦南大怒喝道:“有本事的你便来取!”锡杖一个盘旋,舞起了一道圆圈,将那黄
衣番憎都围在如山的杖影之中。
那番憎冷冷一笑,双掌一圈一副,竟然把麦士迦南的锡杖引出外门,登时脚踏中宫,反
掌便劈麦士迦南的手腕。佳华生暗暗惊异,心道:“闻说天竺武功自成一派,少林派的始租
达摩租师便是天竺(印度)来的,天竺、西藏、尼泊尔等地疆土相邻,武功流派彼此影响。
看来这黄衣番憎的掌法和中国的内家掌法各有擅场,那粘连两款与太极手法也有点相
似,可见中外武功虽异,武学的道理却大致可以相通。以内功而论,这黄衣番僧的功力在中
国也可以到第一流的境界了。”
麦士迦南的杖法阳刚,黄衣番僧的掌力阴柔,恰是外家高手和内家高手的比拚,斗了半
个时辰,强弱形势渐渐分了出来,但见麦士迦南汗如雨下,九环锡杖的力道减弱,出手招数
每每为敌所制,力不从心。
桂华生暗叫不妙,但见那黄衣番僧双掌一圈,招数与武当派的“怀中抱月”有些相似,
一圈一带,倏的就将麦士迦南的杖头抓住!
这一下连桂华生也以为麦士迦南的九环锡杖要被他夺出手了,那知麦士迦南锡杖一抖,
陡然间几点金光电射而出,原来他杖头所缀约两串金珠,并非饰物,而是暗器。
那黄衣番僧猝不及防,急忙松手,却被一颗金珠打中了眼睛,登时掩目大叫,王子大
怒,把手一挥,两旁的憎侣武士纷纷涌上,麦士迦南将九环锡杖泼风一舞,数十颗金珠都射
了出来,但众武士与僧侣已有防备,其中不乏高手,只伤了有限的几人,麦士迦南却吃了两
刀,肩头上又摧了那黄衣番憎的一掌。那黄衣番僧给他打瞎一目,愤怒之极,不愿疼痛,穷
追猛打!
麦士迦南也算机灵,一下子把那两串金珠都发出来,虽然不能退敌,他却趁此时机飞奔
出庙,可是那黄衣番僧怎肯放过他,和另外两个僧人跟着也追出庙门。
那黄衣番憎身法好俊,只见他凌空一跃,在半空中一个转身,蒲扇般的大手已抓到了麦
士迦南的背心,麦士迦南也好生了得,一觉脑后风生,霍地便是反手一枚,只听得“哎哟”
一声,那黄衣番憎头上脚下,一个倒栽葱便跌下来。麦士迦南怔了一怔,心道:“我的法杖
还末触及它的身子,怎的他使跌倒了,难道当真是有佛力暗助我么?”心念方动,只听得又
是两声尖叫,另外的两个憎人也跌倒了!
这几下子快如电光石火,追出来的一大群僧侣武士谁都没有看清楚这三个憎人是怎么样
给打倒的。猛听得一声大喝,呼呼风响,麦士迦南眼睛一花,俨如两朵红云掠空而至,定睛
一瞧,只见那王子和另一个红衣番僧已凉到跟前,麦士迦南大吃一惊,知道这些憎侣乃是以
架装的颜色分别尊卑,红衣僧人位属至尊,怪不得武功这么了得,而那王子居然也有如此身
手,更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红衣番僧架装一展,“咄”的将麦士迦南摔了一个肋斗,那王
子喝道:“先把九环锡杖给我留下!”手腕一翻立即抓住杖上的金环,忽地里又是嗤嗤两
声,那王子一声大叫,似乎是受了点伤,然而仍是把麦士迦南约九环锡杖夺到手中。那红衣
番僧架装一扬,跟踪疾至,霍地便是当胸一掌!
麦士迦南正被红衣番憎的掌风震得头晕目眩,陡然间忽觉身子一轻,竟似腾云驾雾般给
人提了上去。原来是佳华生出手相助,先前那三个僧人都是给他用碎瓦打倒的。
那王子哇哇大叫,一纵身也跳上塔来,桂华生见他给打中穴道,居然能踪高跃低,心中
也好生奇异,不敢怠慢,一手抓起了麦士迦南,左掌转身拍出,那王子虽是勇猛无伦,却怎
挡得桂华生的内家真力,只一掌便给震得倒下地来,那红衣番僧跟踪而至,一掌拍来,双掌
相交,那红衣番僧也给震得摇摇蔽晃,鸯地一声怪啸,将那大红架装一抖,迎头便罩,桂华
生一跃闪开,那红衣番僧跟踪急上,袈裟飞舞,疾卷而来,招数甚为怪异,桂华生虽是轻功
绝顶,但背上了一个百多斤重的麦士迦南,腾挪闪展,到底不能随心所欲,险险给他的袈裟
卷翻,两人在庙宇上动手,迅即追到了白塔的第二层。
只见那红衣番僧手按飞檐,陡然间身子拔空而起,先跳上了第三层,居高临下,大红架
梁又似火云一般疾罩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但见白光一闪,俨如长空电闪,刺穿了厚厚的层
云,原来是桂华生拔出了家传的腾蛟宝剑,当年他的父亲桂仲明曾仗着这把腾蛟宝剑,打败
过无数武林高手,赢得了“天山七剑”之一的名头,神物利器,端的是非同小可,加上桂华
生的内家真力,饶是那红衣番僧功力深厚,也挡不住这穿云一剑,但见白光一闪之下,那大
红架装已被刺穿了两个大洞。
红衣番僧抛了架装,一声怒吼,双掌齐扬,桂华生末清楚它的来历,不愿伤他,剑诀一
顿,腾蛟宝剑在他面门一晃,引开了他的眼押,红衣番僧双掌扑空,失了重心,被桂华生倒
转剑柄,在胸口轻轻一点,登时纵三层高的塔顶跌了下来,桂华生纵声长笑,背起了麦士迦
南,闪电般的转到了白塔背面,跳下地来,立刻向山头疾跑。
山上云海迷茫,雪峰轰立,雪月交辉,晚间的景象更显得奇丽无畴。桂华生背着麦士迦
南,跑了好一会子,渐渐觉得有点气喘,俯腰一望,脚下“魔鬼城”在云气弥漫之下只看得
见一个尖尖的白塔顶了。抬头一望,雪峰高插云霄,看不见顶,自己站立之处,仅仅是在山
腰,却已有点“高处不胜寒”之感了。
桂华生见麦士迦南还是昏迷末醒,抚他脉息,脉息甚粗,既不像是受了内伤,也不像是
给人点了穴道,心中甚是奇怪,再走了一会,忽觉冷风之中,有一股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
来,向前一看,前面是一个两峰之间的盆地,有一股喷泉正在嘶嘶喷水,灼热的水花被风吹
散,在月光下形成一团团白色的花环,喷泉所在,地气较热,在冰岩之下,居然盛开着许多
不知名字的花朵,端的有如童话中的世界一般。桂华生心道:“他们踪是追来,也得费一些
时候才能追到这里,我正好在这山谷中歇息一会。”
桂华生走到喷泉旁边,将麦士迦南放了下来,仔细审视,竟不知他是受了何伤,竟至昏
迷不醒。将天山雪莲放近他的鼻观,亦不见效,显然又不是中了什么毒了。桂华生无法,只
好将真力凝聚掌心,在他脊骨“天枢穴”的周围,轻轻揉搓,给他推血过宫,这“天枢穴”
乃是经脉的总纲,桂华生运用了“达摩真经”中最上乘的解穴功夫,按说若是他被点了穴道
的话,不论是点了那一处穴道,都可以解开,果然过了一阵,麦士迦南便悠悠醒转,大声叫
道:“呵,原来是你救我,赶快给我疏通闭血的经络。”只见他挣扎了好一会子,仍是不能
动弹。
桂华生道:“什么闭血的经络,在什么部位?”麦士迦南也懂得一点中国的武学,说
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