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里边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说他自己隐隐地听到了段牧欢的喝斥之声。
对于这种说法,好多人当即反对了。
因为段牧欢很少会喝斥人,更何况他所面对的是一个需要五个郎中医治的病人?
但段牧欢从小屋子里出来时,却真的是一脸愠怒!
在夜深人静之时,本是守在外面的柯冬青打了一个手势。
便有四个人从黑暗中窜出,飞快地隐入那间小屋子里。
少顷,这四个人从里边架出一个人来,那人头上罩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在用力地挣扎着。但在四个人的挟制下,他根本无法脱身,身不由己的被拉向西侧。
他的左臂似乎已断了,无力地垂了下来,晃来晃去的。
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脸,而且他根本发不出声音,显然已被点了哑穴。
西侧,便是“欢乐小楼”的刑堂!
这一夜,刑堂的灯光整整亮了一个多时辰。
到天将拂晓之时,那四个人才又将那人架回!
这一次,他的模样更惨了,几乎是像一条半死的狗一样被拉了回来。
他头上的布袋已不见了,但他的头发披散着,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在将要到达小屋子的时候,那人突然用力一挣扎。
四人猝不及防,竟被他挣脱了。
但他可能是身上的伤太重了,挣脱之下,自己却已一个踉跄,几乎栽倒。
立即有一只手飞速向他的头发抓来,把他一把抓住。
这一下,他的脸便暴露于淡淡的星月之光下了。
那张脸,赫然是金老村的脸。
四个人重新制住了他之后,便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入了小屋子。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这一切,都被隐于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脸色煞白,身子紧紧地贴于一座小丘之后,似乎已成了这座小丘的一部分。
又等了好长时间,他才如鬼魅般悄然隐去。
第二天,这间屋子仍是那么戒备森严!
又到了天黑之时,整个“欢乐小楼”如往日一般,开始变得沉寂了。
突然,“欢乐小楼”的东侧一间木楼起火了!
立即呼声四起,无数个人影向那个方向扑去。
柯冬青又出现在这间神秘的屋子前,他对守卫于房子四周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些人点了点头,便有几个人钻进小屋子里面。
很快,他们便抬出一个人来了,那人被一张床单包裹着,如果不是还不时地颤动,那一定会被人认定这是裹着一具尸体。
到了小屋外面,其中一个人将被卷裹起来的人向肩上一甩,扛起来便走。
有三个人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所走的路两侧有一米多高的灌木,当走在最后边的那个人转过一个弯时,在他们的身后突然响起“沙”的一声。
三人便齐齐回头。
而第一个因为扛着一个人,所以没有回头,仍是向前走。
便在此时,从一处灌木的阴影中,射出一个如烟般的人影,向第一个人飞扑而去,速度奇快!
他的手一扬,立即有两柄短刀飞射而出,直取第一个人的前胸!
扛着一个人,自然行动不便,所以,他只好右肩一沉一托,肩上的人便飞了起来!
而他自己已趁机向后斗然倒翻,避过两把短刀。
袭击他的人并不追赶,他的右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把剑,剑以惊人之速,向已被抛飞的裹于床单中的人当胸扎去。
“卟”的一声,已被他一剑扎中!
但这种声音根本不是刀剑插入人体之内的声音。
他的剑一挑,立即有碎布头、破棉絮飞起。
袭击者的脸上蒙着一块布,所以无法看出他的表情,但却可以看到他在此时,身子已不由自主地一颤。便在此时,突然响起冷笑之声。
然后,四下突然一下子大亮了,几十个人提着灯笼一齐出现,将袭击者围在了中间。
灯笼是用厚厚的黑布蒙着的。
袭击者顺着冷笑声的方向望去,这么一望,眼中闪过极度的慌乱。
冷笑声是由段牧欢发出的。
段牧欢的左边,是游雪,右边是柯冬青。
段牧欢冷冷地道:“朋友,你脸上遮着的布,是我替你取下,还是你自己动手取下呢?”
袭击者沉默了少顷,举起右手,移向自己脸上的蒙布。
在手刚及布的那一刹那间,他的右手突然一弹!
立即有一团烟雾迅速蔓延开来。
段牧欢喝道:“小心有毒!”
那人已乘机一弹身,向一侧飞跃而去。
就在他的身躯没入一棵高大的槐树树冠之时,突然一声闷哼,他的身子又飞了回来。
“砰”的一声,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此时,他脸上的蒙面之物早已不知去向。
而槐树上响起了一声轻笑,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然后一个斗翻,如一片枯叶般飘飞而出。
其快如电,迅速地消失了。
段牧欢叹道:“花前辈的武功,果然可怕!”
此时,人们已看清被摔在地上的蒙面袭击者了。
是李小杀!
那个有着一脸亲切笑容的年轻人李小杀!!
段牧欢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有惋惜,有遗憾,有愤怒,有悲哀……
他沉声道:“为什么是你?”
李小杀的身子已被花满径一招便点了穴扔了下来,所以他倒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了。
但他脸上毫无惧色,大声道:“不错,是我!而不是柯冬青!你是不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游雪偷偷地看了柯冬青一眼。
柯冬青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像李小杀根本没有提到他一样。
李小杀与柯冬青是“欢乐小楼”中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背叛,对段牧欢来说,都将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段牧欢道:“你太让我失望了,‘欢乐小楼’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李小杀大笑起来:“你当然没有亏待我,是我自己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可是,为什么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一定是柯冬青?为什么你一开始就没有像信任他那样信任我?”
段牧欢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话,游雪却先说了,她道:“莫非你还想为你的背叛行为找出一点理由吗?”
不错,背叛永远都是错误的,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它解脱。
段牧欢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游姑娘聪明过人,设下一计,使你暴露出真面目来,也许我会永远地被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你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为止。”
李小杀一言不发。
段牧欢继续道:“你的罪已至死,不过我相信你是受人指使,只要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李小杀又笑了——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的确也是不简单了。
他道:“这些话对我来说,是不会起作用的,按理说,你应该能明白这一点。”
段牧欢沉默了,他对李小杀还是颇为了解的,他知道他现在所说的的确是真话。
半晌,他方道:“你真的不愿意接受我给你的机会?”
李小杀缓缓地,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忽然,他又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所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
段牧欢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我相信。”
李小杀又一笑,道:“我有一个请求,便是要死在楼主的剑下!”
段牧欢本想说:“你根本不配称我为楼主。”
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说出。
他缓缓地踏出三步,扬剑出鞘!
寒刃划出!
便在剑芒扫过李小杀的喉管之前的那一瞬间,李小杀的右手突然伸了出来。
他的中指、无名指弯曲着,而其他三个手指则伸展着。
寒刃扫过,带起一抹血箭。
李小杀仆身倒地,死前,他没有任何痛苦之色。
他的右手手指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收缩了。
不知为何,杀了李小杀,段牧欢的心中却并无什么愉快的感觉,反倒有一点沉甸甸的。
他想:李小杀走上这一条路,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他已看懂了李小杀最后的一个手势,这更增添了他的这种感觉。他觉得李小杀就像是一个误入了歧途的孩子,而他则是那位未尽职责的父亲。
△△△ △△△ △△△
自李小杀死后的第二天,“欢乐小楼”突然又一下子少了五百多人。
他们是乘天黑时,悄悄地翻越出“欢乐小楼”的。
当段牧欢知道此事后,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他的神色平静得很,只说了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不要为难他们。”
然后,便是申也非的突然离去。
事实上,这也并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申也非能在“欢乐小楼”停留四天,已是极不寻常之事了。
像他这样的人,似乎便是为飘荡的生活而来这世上的,在一个地方呆上四天,对他来说几乎已是一种桎梏。
更何况,在这四天中,他所能做的事,只有等待,等待刁贯天的到来。
就在申也非突然离开之后,刁贯天的进攻开始了。
首先是“欢乐小楼”的西侧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的碎石碎土碎砖腾空而起。
西侧的院墙倒坍了足足十几丈长。
一股呛人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然后,便是一阵如滚雷般的马蹄声响起!马蹄声飞速向这边逼近,速度快得惊人。
共有四百多匹铁骑,向这边席卷过来,每一个人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
连他们胯下之马,也是浑身雪白。
他们本是隐于这座小城的街街巷巷,那一声爆鸣声则成了他们出击的信号,他们从各个方向划出一道道曲线,然后在离“欢乐小楼”半里远的地方汇聚一处。
现在,他们便如同一片白云般向这边狂卷过来!
不用说,他们是冲向刚刚坍下的那个大豁口的。
“欢乐小楼”的人反应也极快!
爆响声后,立即有赵麦城、钱大串二人率领七百多人,向那个豁口直扑过去!
双方迅速接上,一场血腥厮杀在豁口处展开了。
“欢乐小楼”的人数要多于对方,但对方是骑着马,又疾冲了一阵子,所以来势很是凶猛!
双方刚接上时,“欢乐小楼”几乎抵挡不住,差点被对方冲杀开来。
但“欢乐小楼”的人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有上百个弓弩手从远处一间平房中冲出,他们一律将箭头略略朝上!
飞箭如蝗!
因为入侵者是坐于马背上,所以他们要比“欢乐小楼”的人高出一大截,于是尽管他们与‘欢乐小楼’的人是混杂在一起的,但箭却只对他们构成威胁。
马上骑士的身手颇为敏捷!一阵乱雨般的乱箭,竟然只伤了七八个人。
对方骑马袭击,只不过是因为离“欢乐小楼”二里之内,是完全被“欢乐小楼”的势力所覆盖的,他们根本无法从那么近的地方开始发动攻击。
所以既然现在骑在马上只能成为箭靶子,他们便纷纷弃马了。
在那个大豁口处,便如一锅沸腾了的粥,厮杀声与惨叫声混作一团,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血光抛洒,人头落地。
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太浓太浓,以至于附近的鸟儿都已无法栖息了,纷纷展翅而飞。
“欢乐小楼”没有派出更多的人力,因为他们必须顾及整个大局。
厮杀之声整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所有的白衣人全部战死!
而“欢乐小楼”也已躺下了四百多号人。
从人数上来看,双方是旗鼓相当的,但“欢乐小楼”是以七百多人对四百多人,竟然伤亡的人与对方一样多,显然“欢乐小楼”是略处下风了。
段牧欢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以为入侵者会在进攻这个豁口的同时,在其他方向也发动攻击的,但事实却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四百多个白衣人战死之后,便再也没有后继之人入侵了。
似乎这四百个人便是白白来送死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段牧欢已不知喝了几杯酒,攻击却仍是没有再次发生。
他觉得现在整个“欢乐小楼”就像一只已高高扬起的拳头,扬起之后,却发现自己准备挥击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出现!
在这种时刻,柯冬青一定是在段牧欢的身边,他随时准备为段牧欢完成最有效的一击。
段牧欢忽然道:“你去把阵亡的弟兄们葬了吧。”
柯冬青先是有点惊讶,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要派他去完成这样的不十分重要的事。
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了,这不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且是很艰巨的事情。
因为,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那段十几丈长的豁口,于是,人们便不可避免地要注意到遍横于地的数百具尸体了。
段牧欢不可能让战死的四百余条汉子就这么胡乱地躺在地上,这会让其他的人看了心寒。
所以,埋葬他们,才不会打击其他人的士气。而现在士气的高扬与否,对“欢乐小楼”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李小杀的死,以及五百余人的出走,本就已让“欢乐小楼”的士气开始浮动了。
那五百余人,自然是与李小杀有密切关系的,而这十余丈院墙被炸坍,也应该是他们的“杰作”。
埋葬四百余人的尸体,又是一件极为艰难极为危险的事情。
因为葬人自然是要离开“欢乐小楼”的,如果带去的人多了,那么对“欢乐小楼”的压力就很大,很有可能对方会乘这个机会进攻“欢乐小楼”。
如果带去的人少了,便无异为一只孤身闯入狼群的羊,谁也不知道外面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
很有可能是绞杀。
所以,段牧欢选择了柯冬青。如果有人能完成这件事,那么便只有柯冬青了。
柯冬青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吧!”
就两个字,但出自柯冬青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