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应该向自己看一看,但中年人没有。
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不去看一个很美的女人,这便有点不正常了。
游雪心中暗暗一笑,仍是只顾低头吃她的饭。
坐在中年人对面的是一个削瘦的汉子,他的双腮无肉,上唇上长了一颗大黑痣,而他的嘴唇又显得颇为削瘦。
这是张一看就是像捕风捉影的脸,是一个无聊的市侩之徒。
果然,当中年人坐下来之后,那人便很快地与中年人搭讪起来了。
游雪已听到他对中年人说的话,正是关于游雪如何大闹当铺的事。
游雪心中暗暗地道:“这中年人倒真会演戏,宁可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黑痣”说得眉飞色舞的,一双小小的眼睛还不时向游雪这边扫视过来。
终于,中年人转过身来了。
他看着游雪,眼神是惊讶中带着钦佩之色。
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很佩服很欣赏时所有的正常之神色。
他站了起来,走向游雪,手中拿着两只酒杯,一壶酒。
他在游雪的对面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道:“姑娘,令尊是秋梦怒秋大侠吗?”
他的声音犹如带有磁性,是那种极有诱惑力的声音。
这种成熟的声音,成熟的笑容,对年轻的女人特别有吸引力。
似乎每一个年轻女孩总喜欢比她大上一大截的成年男子,而三十几岁的女人,又格外喜欢比她小上一大截的男人。
似乎游雪也不例外,她对着中年人友好地淡淡一笑,然后道:“你认识我爹吗?”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如何能与秋大侠认识?不过我对他却是仰慕已久,可惜一直无缘见到他。”
他的脸上,有由衷的遗憾之色。
游雪道:“其实,我爹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伟大。”
她的眼神是诚恳的,语气是谦虚的,而笑容却有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自豪。
一切都那么得体。
中年人道:“方才我听人说了秋姑娘如何惩治恶人之事,真是大快人心!所谓虎父无犬子!便是指秋大侠、秋姑娘这样的人物了。”
游雪忙道:“言重了,如果我爹知道我今日做的事,一定又会说我顽劣的。”
然后,两人不由齐齐笑了,心领神会的样子。看上去,他们谈得极为投机。
中年人温柔地道:“秋姑娘会喝酒吗?”
游雪道:“爹从不让我喝酒,他说一个姑娘家喝酒成什么话?”
中年人笑了,他道:“如此说来,秋姑娘是会喝的了。能否赏脸,为我破例一次?”
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热情友好,甚至潇洒温柔。
其实,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是在三十岁与四十岁之间。
而这个中年人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游雪抿了抿嘴唇,脸倏地红了,她避过了中年人的目光,有些窘迫地道:“这……这不好吧?我……”
一个已被触动了心中情怀的女孩?
游雪的演技足以让许多名旦汗颜。
中年人更温柔地道:“秋姑娘倒还是很听话的女孩子。”
没有几个女孩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听话,因为许多女孩在一个特定的年龄中,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叛逆,叛逆——不问原因,不求结果地叛逆。
游雪似乎也是如此,中年人的话让她一下子把声音提高了,她道:“但凡事总是有第一次的,对不对?”
中年人的眼中一下子便迸射出赞许、鼓励的目光。
她一把抓起酒壶,将两只酒杯都倒满了酒,然后一杯自己握着,一杯交给对方。
她的眼中闪着兴奋之光:“何况,爹并不知道我在外面是否喝了酒,对不对?”
她得意地微笑着,就像一只偷食成功的猫一样。
中年人道:“果然是性情中人!有一句话,说出来不知秋姑娘是否会见怪?”
游雪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然后道:“但说无妨。”
她的那些不安被中年人捕捉到了,所以他已在心中自鸣得意了。
中年人道:“不知为何,我与秋姑娘相见,竟有一见如故之感。”
游雪又红了红脸,道:“是么?”
未等中年人回答,她已举起杯子,大声地道:“好!就为一见如故干杯!”
这一刻,酒楼中至少有十几个人在暗暗叹息:这位姑娘看起来刁钻任性聪明,最终却还是上当了。
中年人也举起了酒杯,道:“梅雨!”
游雪道:“秋千千!”
二人相饮一笑。
“当”的一声,两人都已把酒一饮而尽。
游雪的脸就更红了。
梅雨的眼睛就更亮更温柔了。
梅雨轻轻地道:“秋姑娘,你不会觉得头有点晕吧?”
游雪竟点了点头,声若游丝地道:“看来我真不是喝酒的料,这么快便已头晕了。”
她的手支着自己的头,不胜酒力的样子。
梅雨的眼中飘出一种如雾一般的东西来。
他柔声道:“秋姑娘,能支撑得住吗?”
游雪道:“恐……恐怕不行了!我的心跳都不匀了。”
梅雨不安地搓着手,自责地道:“都怪我,这却如何是好?”他想了想,方道:“秋姑娘,你在这一带可有什么亲友?”
游雪道:“我……我爹爹的朋友段牧欢段叔叔在这儿。”
梅雨“喔”了一声,喜道:“这就好,这就好。秋姑娘,我送你去段大侠那里好不好?”
游雪低声道:“就怕我一身酒气,段叔叔会笑话我。”
梅雨道:“你都已不支了,还顾得上那么多小事?”
游雪终于点了点头。
梅雨道:“正好我有一辆马车,便送秋姑娘一程。”
游雪便站了起来,却已是头重脚轻,站立不稳。
梅雨赶紧去扶住她。
他的动作很像君子,只扶可以扶的地方。
账当然由梅雨付了。
马车还是那辆极为华丽的马车。
甚至,车夫还是那个祝大山。
梅雨小心翼翼地把游雪引上车之后,然后大声地道:“祝大山,去‘欢乐小楼’!”
马车“轰轰”而驶。
少顷,梅雨便掀起门帘,向后面一看,便怒声道:“祝大山,为何走这条路?我让你去的是‘欢乐小楼’!”
祝大山的回答当然与上一次没有什么不同。
车驶得很平稳。
梅雨轻轻地道:“秋姑娘,如果你支撑不住,不妨便靠在那儿睡一会儿,这该死的祝大山走了这条路,便要远出三里路了。”
游雪道:“我支……支撑得住……”
话音刚落,她已斜斜地靠在车帮上睡着了。
梅雨叫了两声,游雪没有答应。
梅雨那张亲切的脸一下子变化了,变得那么得狰狞!
他得意地笑了!
前面传来了祝大山的声音:“杜大爷,得手了吗?”
梅雨得意地道:“这么一个小娘们,还想逃得脱我杜三魂的手心?”
祝大山干笑道:“你那‘香一点’够这丫头受的了。”
梅雨——也就是自称杜三魂的人得意地道:“足够让她睡上三天三夜的。方才这娘们情意款款的样子,让我都差点把持不住了。”
祝大山像只发情的驴一样怪叫道:“杜三爷,你可别乘这机会大动手脚哟。”
杜三魂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两人同时怪笑起来。
事实上,这时候,杜三魂的手已不老实地在游雪身上移动起来了。
没有几个人能在一个醉了酒的绝色女人面前把持住,杜三魂就更不例外。
游雪的身子微微后扬,她的脸有一种诱人的红晕,小巧的鼻,殷红的唇,雪白的粉颈,起伏不定的酥胸,婀娜的腰肢……
杜三魂不是君子,所以他不可能只停留在“看”这一层上。
他的手先是将游雪那柔若无骨的手握住,片刻之后,他眼中的淫光大炽,竟有了一种绿绿的颜色。
他的手便弃了游雪的手,然后伸向游雪的胸,向高高耸起的酥胸抓去。
就在他的手将及游雪之胸的那一刹那间,马车突然戛然而止。
杜三魂身子一歪,立即稳住。
前面已传来祝大山的一声惨叫。
杜三魂见好事被破坏了,不由大是恼火,他叫道:“祝大山,这娘们都已经抓到手了,你还在装神弄鬼的干什么?”
没有回声。
杜三魂气得不行,他一步跃了下来,高声骂道:“祝大山,你吃了豹子胆吗?”
祝大山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有一片水汪汪的,大概是他的血。
在马车前边,站着四个黑衣蒙面人。
杜三魂一步抢上,照准祝大山的屁股就是一脚,口中骂道:“起来!”
突然,一个蒙面人开口道:“你不是看到他已经死了吗?”
杜三魂正在火头上,头也不回地道:“老兄,你倒有心开玩笑!小娘们已被制住了,就应该赶紧带回去才是!”
另一个蒙面人冷冷地道:“真的制住了吗?”
杜三魂一愕,抬头一看,骇然看到游雪正站在他的身后。
他先是一惊,接着便明白过来了,他已经进入一个别人设好的圈套了。
可他是亲眼看到游雪把那杯酒喝下去的。
一个蒙面人冷声道:“是自己了断,还是要我们动手?”
杜三魂见四个蒙面人及游雪对他已形成合围之势,便冷冷一笑,道:“你们以为人多便可以留住我吗?”
便见其中一个蒙面人跨出一步,沉声道:“只需我一人就足够了。”
游雪听出了这是那个如冬青一般有极强生命力的柯冬青的声音。
他的手一翻,便已多了一把短剑。
游雪没有看清他的剑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杜三魂以挑衅的口气道:“可莫到了黄泉路上再后悔自己不该强自出头。”
柯冬青冷冷地道:“我一向不习惯讨些口舌之利。”
杜三魂一咬牙,暴喝一声:“你倒是个急性子的人!”
暴响声中,他已“呛”的一声,从腰中抽出一柄软剑,然后身躯已在此时斗然升空,向柯冬青这边狂卷而上!
柯冬青像一棵冬青那样,卓立不动!
软剑如一尾毒蛇般盘旋如电,挟带着“咝咝”的划空之声,向柯冬青的身躯疾速逼进。
柯冬青的那份沉着,就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在软剑将要及身之际,他的身子才如一根无形的绳子吊着一般,突然反翻。
一丈之外,他已倏然反转,如同一道贯日长虹。
寒光连串迸射,疾猛冷锐,宛如炸开的一束银花。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然后,两个人的身形疾然分开。
夜风吹拂着人的脸,带给人以一种浸入骨髓的凉意。
杜三魂的脸上有了一种古怪的表情,谁也读不懂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游雪突然发现杜三魂的腰部已有一道血迹在慢慢地渗出,渗出。
她心中不由一喜。
杜三魂不是柯冬青的对手。
杜三魂的右手手指在自己的剑把上轻轻地划着,一下,又一下。
倏地,他的身形突然暴起。
腾身两丈多高时,他突然转身飞掠而下。
方向不是向柯冬青,而是向另一侧而去。
那儿有一个黑衣蒙面人站着。
杜三魂的软剑由下而上,划出一条优美的虹光圆弧,这条虹光似乎是由无数的剑身黑黑麻麻地排列而走。
仿佛这一招已凝固了时间,沟通了生与死之间的那段过程。
那人正是“欢乐小楼”的“赵钱孙李”中的钱大串。
钱大串向后一个侧滑,“哗啦啦”也一声暴响,手中抖出一根铁索鞭。
鞭身在他的疾抖之下,如恶蟒般向杜三魂拦腰扫去。
如果是硬剑,那么是极为忌惮与铁索鞭这样的兵器对抗的。
因为一般的剑既不能将铁索鞭削断,又极易被铁索缠住。
但软剑不同。
软剑的柔性使它可以变幻出更多的角度,所以更不易被铁索鞭制住。
铁索鞭狂吐之后,杜三魂的软剑已被抖得如同一幽蛇一般,诡异地绕过漫天飞舞的鞭影,疾然点扎向钱大串握鞭之手。
其速快疾逾电。
铁索鞭的最大弱点便是回撤不易。因为铁索很难像坚挺之物那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改变方向。
当然,它的优点也是有的,那便是它的攻击面极大。
铁大串在杜三魂的迅速反击之下,一时已撤招不及,他要么是放弃手中之鞭,要么是断了一臂。
但钱大串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见情形危急,立即急运内力,贯力于鞭,右腕疾然一沉一抖。
便见本已下垂的铁索鞭突然如同活了一般,反弹而起,绕过杜三魂的腰身。
然而,鞭头便已飞速地向杜三魂的后背扎去。
如此一来,纵然杜三魂能伤得了钱大串,但他的后背也定是会被鞭头扎中!
这样的买卖,当然不划算。
所以,杜三魂已被迫撤招。
他这么一撤招,便已永远地没有第二次突围的机会了。
不知柯冬青是什么时候欺身而进的,当杜三魂身形略侧时,他的脖子上已有了一片凉意。
柯冬青的短剑冷冷地搁在他的颈部。
杜三魂一下子便泄了气。
柯冬青出手如电,瞬息之间,已点遍了杜三魂身上十一处穴道。
他的手法极为怪异,与一般的点穴功夫截然不同。
游雪不明白为何杜三魂已被制住了,他还要施展如此手法。
却听得柯冬青冷冷地道:“你的武功已被本人所废,所以我不希望你再作无谓的反抗。”
游雪吃了一惊。
杜三魂一闻此言,身子不由一震,脸色变得一片死灰。
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武功其实同性命一样重要。
杜三魂的眼中闪过绝望怨毒之气。
现在,他是想报此仇,也已极难做到了。
柯冬青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会恨我,但你本应该感谢我才对,因为我给了你一条生路。”
他接着道:“如果不废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