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凶险一万倍。
俗语说,有钱可使鬼推磨,世间每样事都要付出代价的,酒肉不会平空从天上掉下来,
而又恰好掉在你嘴裹。
他娘的!有人吃多了撑看了,说钱不能买命,真是他娘的自己骗自己活见鬼!至坐生了
病,有钱请郎中的人,就比没钱请郎中的人死得慢一点,我这条命,就是花大钱买来的。”
这番半牢骚半讽刺的话,张家全听得一头雾水,对这位敢向满人军方挑战的英雄形象,
好感大打折扣。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他又好气又好笑:「他娘的!你像个下三滥的滥污,怨天
恨地的窝囊废。老天爷!我怎么这样倒楣,拼死拼活碰上了你这种货色?”
「你……”
上面隘口,突然传来一声短啸。
「天杀的!”张家全重新拉了向上走:「他们总算没有溜掉。”
是招呼的信号,表示白日鼠那些人并没溜之大吉。
隘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但往裹走两里地,却是一处平坦的山谷,溪流一,小径沿
溪上行,两侧山势陡升,草木笼,一座真的只有三家的三家村,住了七八个种山的山民。
村前的大树下,系了四匹坐骑,只有莽金牛那粗壮的身影,焦灼地目迎渐来渐近的两人
一骑,直等到两人接近至五十涉外,屋裹面才抢出白日鼠和房日兔。
张家全像一头怒豹,丢下马匹飞步冲进。
“你们三个浑球!”他一面冲上一面怒吼:“比兔子逃得还要快,不揍死你们此恨难
消……”
“老二,听我说。”白日鼠急叫。
“砰砰!”张家全两拳头把白日鼠打倒在地。
“你们……”他再向莽金牛冲丢。
“人都没来,你打我也没有用。”莽金牛居然流下眼泪:“我们……恐怕是一败涂地
了,他……他们……他们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一……一定凶多吉少……”
这么一个又粗又壮的大汉,哭起来真令人不忍卒睹。张家全的拳头,真挥不出丢。
“他们根本就没现身。”张家全愤愤地收回大拳头:“自始至终,只有咱们四个人在死
撑,什么凶多吉少?哼!恐怕都像你们一样,风色不对就贪生怕死溜掉了。你们几个老大老
二如此,他们为何不能?呸!”
“说来说去都怪我。”白日鼠狼狈地爬起,自怨自艾:“本来杀警卫是十拿九稳的,偏
偏就有一不稳出了纰漏,过早发出声响,功败垂成,真是……真是天意……”
“狗屁天意:败在人谋不臧。”张家全余恨未消:“你们说过必须讲求配合得宜,不能延误
分秒,事先演练得个个信心十足,人人保证可以配合完满,事实如何?”
仅提早片刻被发觉,就完全走了样,简直就岂有此理!现在该怎办?其他的人会赶来会
合吗?”
“只好再等一等吧!”莽金牛用袖拭泪:“希望……希望他……他们……”
“不能再等了。”白日鼠似乎打一冷战:“我似乎感到有点不太对劲,无端感到毛骨悚
然……咱们的弟兄赶不及前来,或者情有可原,但派在这里接应的朋友却也踪迹不见,确是
令人不安。”
“你在这里也派有人接应?”张家全问,举目四顾,警觉地、本能地挪了挪猎刀。
两侧的山脚,远在里外,但树林向中伸展,最近的浓林相距不足五十步。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他像一头发现强敌入侵,刚毛根根竖立的豹。
“是几个准备接走狄老哥的人。”白日鼠指指坐在树下喘息的翻天雕:“他们应该一早
就在此地等候的。可是现在……现在已经是巳牌初了……”
“该死!”张家全大骂:“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重漏的危险。糟!这里不安全,准备
走……”
他冲向一匹坐骑,神色紧张。
“快走!”白日鼠醒悟地叫。
狂笑震天,蹄声入耳,两面的树林中,出现四五十匹健马,驰出林便勒住坐骑,五十余
名骑士冷然拔刀撤剑。
“冲不出丢的!”白日鼠骇然叫,扭头奔入一栋土瓦屋,掩上门准备死守。
只有张家全不向屋里退,发出一声兽性的豹吼而非虎吼,猎刀出鞘。
五十匹健马,以三家村为中心,徐徐小驰而进,徐徐形成合围。
神钩董杰神色庄严,高举左手,人马在廿涉外停止,骑士们纷纷下马列阵。
神钩董杰举手一挥,领了四名大汉向前接近。
“张小哥,真是你!”神钩在十步外止步,不住苦笑:“老天!为何?”
“你是……”张家全一怔。
“不记得董家大院的董大叔了?”
“哦!神钩董大爷。”他恍然。
由于他很少在家,可说是在山林里长大的,对地方的名流多少有些耳闻和模糊的印象,
只是不认识罢了。
“张小哥,你……你怎么做出这种可怕的事?”
“住口!什么可怕的事?”他大声抗议:“满人非我族类,本来就是生死仇敌……
“胡知州不是满人。”
“他是汉奸,他没有理由烧我的家,他……”
“你错了,张小哥,胡知州正在全力侦查纵火焚烧你家的罪魁祸首,你却不问情由杀了“什
么?”他吃了一惊。
神钩举手一挥,左面山林中驰出两匹坐骑,后面拖看一个人。
是老九天孤星多臂猴,双手被困住踉跄被拖看走。
“他,若尢天孤星多臂猴,才是真正的纵火犯。”神钩沉声说:“这种嫁祸逼反的诡计
平常得很,你上了他们的当了,张小哥。”
“这……”他如遭雷殛。
“他们激你入伙杀官,另一批人却去劫州库,劫走三千五百两库银,已经人赃俱获。昨
晚,你们杀入守备府劫囚,其他的人去劫府库。八个人三死五被擒,在外面接应的三批同谋
犯十二名,全部死的死擒的擒。在这里接应的人共有五名,首脑是恨天无把贾河,一到此地
便一一就擒,就等你们了。”
“白日鼠,你给我滚出来说个明白。”张家全火冒三千丈,同屋门大叫:“你告诉他
们,他们说的是谎话,是胡说八道,是……”
门闭得紧紧地,没有人出来。
“他们不会出来,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有人证物证,千真万确。”神钩沉声说:“张小
哥,你上当不足为奇,他们都是无恶不作的滥匪诡盗,被他们利用的人太多大多了。”
“你代表官府吗?”张家全沉声说。
“不,我代表地方上的善良百姓,要求安和乐利的生活,不需要杀戮,不需要血腥。卅
年,一世,这一世我们过得太苦了。”
“做汉奸?做顺民?”
“这不是我们的错。所以,我们不管守备衙门的死活,我们只保护治理我们的府衙,以
免府衙中我们自己的同胞被屠杀。”
“我也不后悔我所做的事,毕竟我是为了救一个抗清的英雄而尽力……”
“哈哈哈哈……”神钩仰天狂笑。
“你笑什么?”
“你救抗清的英雄?”
“对!”
“谁?”
“翻天雕狄承先。”
“张小哥,为何不叫他出来,说说他的抗清英雄事迹是如何轰烈伟大?”
“翻天雕,你出来。”
当然,没有人出来。
“十二星相在京师山西,烧杀劫掠无所不用其极,目下富户已经不多,所以他们转向州
县的公库下手,盘蛇岭秘窟金银堆积如山,他们还不满足。
他们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群发国难财,残害自己同胞的刽子手,他们要救的人,会是
什么抗清英雄吗?”
“这……”
“只要你到过蒲州,就知道这位姓狄的是什么货色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一个人人皆日
可杀的贱种。”
“他……他是……”
“他是最近十年来,最强悍最无耻的百十名悍贼的首脑,专门向难民肆虐,奸淫烧杀,残害
无辜的贱贼。
他曾经一度参加流寇,后来又溜回去继续抢劫烧杀。清兵曾经七度围剿,他见了清兵就
逃,最后贼伙溃散,他逃到玉峡关才被捉住的。你问问他,他这一辈子除了在死囚牢见过清
兵之外,曾经见过几个清兵?”
“我……我是……是一无是处了?”他几乎崩溃了。
“不丁昨晚,你替咱们同胞扬眉吐气,鞑子们把你看我了不起的英雄,认为他们碰上了
唯一的悍将。”
“这……”
“张小哥……”
“我要走了。”他向后退:“这一生,我做错了这件事,但我不后悔,错了我认错。但我不
会受你们制裁,不要试图拦阻我,除非你们想要死掉一半以上的人。”
“我们不会拦阻你。”
“谢谢。有件事请教。”
“请说。”
“起舞凤她……”
“很抱歉,她中箭死了。”
“她……她……”
“她临死,要我向你说,她对不起你。她……她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
张家全呆立片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他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长号,泪水飞洒
中,一跃三匹丈,刹那间便消失在右面的浓林深处。
张家全在山区活动的消息,官府以急足快报传至各地。
官兵一队队裹粮入山搜索,潜伏在太行山区避风头的牛鬼蛇神,纷纷作最坏的打算,往
穷山绝岭里逃窜,有些乾脆逃出山区亡命去了。
已陉到了大河北岸,全力追踪的海山兄妹得到消息,果然认为张家全在泽州带了鬼谷老
人与小王子,潜返潞安重归老巢图谋发展啦!立即率人飞马往回赶。
一天天过去了,穷搜山区的官兵陆续返防,各回汛地。他们捉不到张家全,但小有所
获,清点结果,四川两府出动的上万官兵丁勇乡兵,共捕获了一百廿二名有案的强盗、土
匪、杀人犯、逃犯……
另一批人,随即陆续进入山区。
同巢的牛鬼蛇神,也悄然出现在山林深处。
数百年来,周围数千里的太行王屋山区,从来就没安静过,是亡命者的避风港,化外之
民的安乐窝,逃犯的逃捕薮。
他们与官兵不断地捉迷藏,与当政者作对,每一座城镇的外围,都是他们的活动地盘,
到底那些人是贼是匪,大家心照不宣,也无法弄清,捉不胜捉。
山中无岁月,有些地方的人,一辈子不知道山外事,世世代代不曾与外人接触,你要和
他谈起唐宋元明清,他还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天外天的事。尽管这里是中原的心脏地区,
无可否认的,仍有许多地区仍是政令无法施行的化外之地。
深山大泽,必隐龙蛟!
潜入的人,就是一些龙蛟。
张家全景龙蛇;但更正确的说,应该是最具危险性的魔豹。
魔豹,这是潞安人给他的绰号。
他走得好还好远,向南又向北。
他要远离这处令他悔恨,令他感伤的地方。如果可能,他打算今生今世,再也不回来了。
一头猛兽,一旦决定放弃它的旧巢,就不会再回来了,它会为所开辟的新地盘而活下去。
恒山与五台山,是连在一起约两大山区。
恒山,是大大有名约九岳。五台,只是北岳南面的佛教名山。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元朝,这里的佛教徒开始南迁,佛教的另一支密宗喇嘛,
成了这里的主宰。
蒙古人是十分奇特的民族,有先天的尖锐两极性格,也有坚忍骠悍的体格。
可是,我们很难澈底了解蒙古人。
他们被汉武帝往西赶,征服了东欧,被西力的色目人(西方人的总称)称之为东方蛮
族,然后又回头重返东方;然后又南下牧马;然后又与汉人连年战争;然后又往西进兵……
元朝大帝国分裂,分为东西两部分。
西方,重人欧洲,在中东重建大帝国,政信了回教。在东方,经过一段回光返照式的挣
扎时期,反而被奴隶满清所征服。
东方这批人,成了佛教徒,崇奉密宗喇嘛为国教,这些人变得懒惰、肮脏,民族性格丕
西方的一部分,由帖木儿汗(皇帝)下令改信同教,变得勤奋、清洁。东西两部分人,成了
鲜明的对比,但同样是蒙古人。
满清入关,蒙古人出尽了死力。所以,蒙古八旗的地位,就比汉军八旗高一等。
蒙古人可以封王。
汉人自从吴三桂一群汉奸惹起三藩之乱后,皇帝明令规定绝对不可封王,认为汉人是奴
才,奴才功劳再大也不可以封王。
即使满清快完蛋的时候,此令不改。曾国藩一力回天,平定了太平天国,功劳高得快上
天了,也不配封王。
那些把民族自尊挂在脸上,把满清人看成“自家人”的兖兖诸公,开口闭口歌功颂德,
把乾隆游江南看成满人的德政宏恩的人,员该去国史馆看看掳来的大清档案,若那些满人把
咱们汉人到底看成什么东西?
或者,该听听慈禧太后在列强压迫下,咬牙切齿声嘶力竭所呼叫的两句话:“宁给鬼
子,不给家奴!”
满清人与蒙古人一样尊奉喇嘛,五台山便成了喇嘛最坚强的据点,黄教红教(或称黑
教)平分秋色,各画势力范围,信徒们各信各的,谁高兴信什么就是什么。
严格说来,恒山与五台,都该算是太行山的脉络。
由于元、明、清三代皇朝,喇嘛都有特殊的地位。所以自京师至山西朝五台的王公贵胄
们,甚至皇帝本人,都从京都出怀来,经宣府,先到大同,然后再南下游山礼佛,或者偷偷
摸摸参欢喜之禅。
因此大同至恒山的大道,经常可以看到王公贵人们的车驾骑队往来。游罢恒山之后,照
例南游五台,再高高兴兴北返。
张家全不是来游五台、恒山的,他在逃避自己。
自己是无法逃避的,心病必须心药医。
他杀富劫库,而这个官却正在替他追查纵火犯。
尽管这个官不是他杀的,但我杀他杀又有什么分别?反正他是罪魁祸首,这就够了。
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甚至曾经爱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曾经使他成为一个员的男
人。
可是,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这个女人,临死留下的话,要他坚强地活下去。
他一点也不坚强,他在逃避自己。
他以为已经逃离太行山了,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