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二毛淡淡道:“好说,好说。”
侯玉阳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人是谁?”
梅仙好像连头都不敢回,道:“‘阴司秀才’尹二毛。”
侯玉阳听得眉头不禁一皱,他实在没想到一个体体面面的人,竟然取了这么一个不三不四的名字。
尹二毛却丝毫不以为憾,面含洒笑道:“侯兄真是贵人多忘,去年年底咱们还在‘大鸿运’见过一面,你怎么一下子就把小弟给忘了?”
侯玉阳一怔!道:“你说的可是杨善主厨的那家‘大鸿运’?”
尹二毛道:“不错,正是那家馆子,侯兄想起来了吧!”
侯玉阳摇头。
花白凤忙在一旁道:“二公子,你不要装了,你骗不过他的,尹舵主是神鹰教里有名的人精,否则陈总舵主也不会派他来坐镇扬州了。”
侯玉阳的目光中忽地闪出一股愤怒之色,但他一瞧花白凤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那股怒色马上消失了,只轻轻的叹了口气。
尹二毛陡然“刷”地将手中的折扇一合,道:“花大小姐说得对极了,在朋友面前,何必再装模作样,何况我是甚么人,侯兄也应该清楚得很,我虽然很少跟你见面,但对你的一切知道的也不见得比花大小姐少……”
说着,折扇远远朝侯玉阳的短刀比了比,继续道:“就像你这次改用短家伙,我一点也不奇怪,试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到一年工夫就又拿起了刀,不论是长的还是短的,都难能可贵了,你说是不是?”
他边说着还边摇头,显然全没把侯玉阳的人和刀看在眼里。
侯玉阳笑笑,甚么话都没说。
梅仙却寒着脸道:“尹舵主,你那把扇子最好是不要比来比去,你扇骨里只有两支毒签,万一不小心滑出一只来,对你的损失可就大了。”
尹二毛微微怔了一下!道:“梅仙姑娘倒也名不虚传,果然有点眼光。”
梅仙冷笑道:“我若连这点鬼门道都看不出来,还有甚么资格陪着我家公子行走江湖?”
尹二毛哈哈一笑,手腕也猛地一抖,重又把折扇张了开来。
这时梁上的小喇叭周又喊道:“侯二公子,你别忘了,小的还在上面啊。”
侯玉阳这才抬首朝上边瞄了一眼,只见小喇叭周正安安稳稳的骑在大梁上,这一来反倒放下心,道:“你先在上面坐坐,等我把下面的事解决之后,自会放你下来。”
小喇叭周急形于色道:“小的急着下去,也是想解决下面的事……不瞒二公子说,昨儿临睡多喝了几杯,实在有点憋不住了。”
侯玉阳傻住了,一时还真不知是不是应该马上把他弄下来。
梅仙却已吃吃笑道:“小喇叭周师父若是实在忍不住,只管往下溺,不过方向可要拿得准一点,千万不要洒在咱们自己人头上。”
小喇叭周迟迟疑疑道:“行么?”
梅仙道:“为甚么不行?你没着到连尹舵主都没有反对么?”
尹二毛的确一声没吭,但折扇却又一折折的在缓缓合拢,目光虽然没有离开梅仙的脸,扇骨的顶端却刚好对着梁上的小喇叭周。
梅仙俏脸陡然一沉,道:“尹舵主,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家公子刀法之快可是出了名的,我相信你也一定听人说起过。”
尹二毛又瞟了那柄短刀一眼,道:“金陵侯二公子的刀法是没话说,不过那是过去,现在怎么样就没人知道了。”
梅仙轻哼一声,道:“当然没人知道,因为方才见识过他刀法的人,已经统统躺在外边了。”
尹二毛横眼瞪视着花白凤,道:“外边究竟出了甚么事?”
花白凤惊惶失措道:“没甚么,没甚么……”
梅仙不待她说下去,便截口道:“你问大小姐又有甚么用?你没看到连她手中的剑都不见了么!”
尹二手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花白凤急急喊道:“梅仙,你能不能先闭上你的嘴,让你们公子先跟尹舵主慢慢聊聊?”
梅仙果然不再出声。
侯玉阳却叹了口气,道:“我是很想跟他慢慢聊聊,只可惜上面已有人等不及了。”
花白凤即刻道:“好,我这就放他下来。”
说着就想往梁上纵,尹二毛疾声喝阻道:“且慢,我要先跟侯玉阳把话说清楚;。”
侯玉阳道:“尹舵主有话快说,否则有人在你头上撒尿,你可不能怪我。”
尹二毛冷笑道:“花大小姐难道没有警告过你们不能动我么?”
侯玉阳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梅仙又已抢着道:“她是说过不能随便动你,还说要动的话,除非有把握一举把你杀死。”
花白凤登时尖叫起来,道:“你这个丫头胡扯甚么?我几时说过这种话?”
尹二毛摆手道:“她有没有说过这种话都无所谓,问题是你大哥,这个坛主还想不想做?”
侯玉阳诧异道:“甚么坛主?”
尹二毛一字一顿道:“神鹰第十四坛的坛主。”
侯玉阳吃惊的凝望了花白凤片刻,突然一揖到地道:“恭喜恭喜,你们花家终于出人头地了。”
梅仙也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道:“难怪大小姐不肯再理我们,原来是身分不同了。”
花白凤面红耳赤道:“我……我大哥这么做也全是为了那个孩子。”
侯玉阳忙道:“你不必解释,你的情况我很了解,那是你花家和金家的第一个孩子,是龙王的长孙,对你们花家说来当然重要……”
花白凤不待他说完,便已截口道:“你错了,那个孩子不是我们花家的,是你们侯家的。”
侯玉阳愕然道:“你说甚么?你大嫂肚子里的孩子……是侯家的?”
花白凤狠狠的呸了一口,叫道:“放屁,谁告诉你是我大嫂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侯玉阳莫名其妙道:“不是你大嫂肚子里的孩子,是哪个孩子?”
花白凤停了停,才道:“是侯玉麟当年留下来的孽种……铁老爷子是这么说的。”
此言一出,非但侯玉阳大吃一惊,一旁的梅仙也花容失色,一个失神,手里的钢刀都险些掉在地上,抖声道:“你是说‘铁桨’铁梦秋老爷子?他怎么无缘无故说这话干甚么?”
花白凤沉叹一声,道:“当初我也不太相信,可是当我见到那个孩子之后,却不由得我不信。”
侯玉阳怔怔道:“为甚么?”
花白凤道:“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你们侯家的人了。”
尹二毛也得意洋洋接道:“不错,那孩子不但长相像极侯家的人,连许多小动作都与侯兄有几分神似,你们想不认他只怕都很难。”
侯玉阳恍然大悟道:“看样子,那个孩子莫非已经落在他们手上?”
花白凤黯然点头。
侯玉阳道:“所以你才用‘四喜丸子’把我骗过来?”
花白凤继续点头,还叹了口气。
侯玉阳道:“现在我已经来了,你是准备就地解决呢?还是把我交上去?”
花白凤顿足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多带一些人来,谁知你却只带了三个丫头。”
说着,还狠狠的瞪了呆若木鸡的梅仙一眼。
尹二毛突然环首四顾道:“咦?还有另外那两个丫头呢……”
话没说完,只觉得已有东西从头上洒下来,猛然飘身一闪,同时大喝一声,扇骨里的毒签已毫不迟疑的直向大梁上射去。
大梁上果然有个人应声而落,但落下来的却不是厚皮小喇叭周,而是个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极有富贵气,却醉得已经人事不知的“无心乞婆”。
侯玉阳顿时松了口气,梅仙也霍然惊醒,身形一晃,便已扑到尹二毛跟前,上去就是一刀。
花白凤急忙冲了过去,护在尹二毛前面,嘶声喝道:“住手,那个孩子你们不想要了么?”
梅仙不得不收刀返到侯玉阳身旁,六神无主道:“公子,你看咱们该怎么办?”
侯玉阳苦笑道:“那就得看花白凤了。”
花白凤皱着眉头,吭也没吭一声。
尹二毛趁机大喊道:“来人哪!”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应声。
尹二毛大感意外,接连又喊了几声,依然不见一点回音。
躺在地上的“无心乞婆”却在这时翻身坐起,揉着眼睛道:“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尹二毛骇然道:“这个老太婆是谁?”
花白凤似乎生怕吓着他,在他身边轻轻道:“那是‘无心乞婆’。”
尹二毛仍然不免吓了一跳,道:“甚么?她就是丐帮的那个疯老乞婆?”
花白凤点头、叹气。
“无心乞婆”也连连点头道:“不错,我老人家正是那个疯老乞婆,尹舵主叫醒我,是否有甚么后事须要老婆子为你效劳的?”
尹二毛脸色整个变了,闪烁的目光也开始自洞开的窗户往外张望。
“无心乞婆”忽然醉态全失,身形一摆,便已坐上了窗沿,眼眯眯的望着尹二毛,道:“你在找甚么?”
尹二毛惊慌倒退两步,道:“我的人呢?是不是被你们吃掉了?”
“无心乞婆”吃吃笑道:“我老人家虽不忌口,却从来不吃活人,你那群人,都是被李宝裳和金家的那批保镖、护院给联手干掉了。”
尹二毛惊叫道:“甚么?李宝裳也来了?”
“无心乞婆”点头不迭道:“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侯老二既已到此,李总管还会不跟来护驾么……”
说到这里,突然将目光转到花白凤脸上,道:“哦,我差点忘了,方才动手的还有你那批娘子军,你那群人看起来虽然窝窝囊囊,手脚却俐落得很,杀人的手法可高明极了。”
尹二毛不由又往后缩了缩,扇骨朝着花白凤一指,道:“姓花的,你……你……”
花白凤若无其事的把他的折扇往旁边一拨,道:“你不要听那疯子胡说八道,赶快跟我到里边去。”
说完,拖着尹二毛的膀子就往里走。
尹二毛紧抓着那柄折扇,边走边回顾,好像生怕有人从背后偷袭。
眼看着两人已接近通往后进的厅门,花白凤突然顺手在最后一张方桌下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
但见寒光一晃,匕首已齐根没入了尹二毛的后心。
惨叫一声,尹二毛吃力的转回头,死盯着花白凤毫无表情的脸孔,道:“姓花的,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反了……”
花白凤冷冷道:“这只怪你少不更事,你也不想想,我花大小姐是出卖朋友的人么?”
尹二毛颤声道:“可是……你莫忘了,你曾在萧坛主面前发过重誓……”
花白凤截口道:“我是发过重誓,而且我也按照誓言把侯玉阳引来了,但我的誓言里却没有包括不准杀你。”
“嗤”地一声,扇骨里的另一支毒签也已射出,颤颤抖抖的钉在了桌脚上。
尹二毛的身子也笔直的朝后倒去,两只死鱼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异之色,似乎至死都不相信花白凤竟敢向他下手。
梅仙忍不住兴奋叫道:“花大小姐果然够朋友,我家公子总算没有看错你。”
“无心乞婆”一旁冷笑道:“甚么够朋友,她不过是在水上待久了,比一般人会见风转舵罢了。”
花白凤根本就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又走到一张桌子旁边,从下面摸出一柄长剑,道:“二公子,快,咱们先赶到铁家再说。”
侯玉阳道:“赶到铁家去干甚么?”
花白凤道:“去拿你交换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在萧锦堂手上。”
侯玉阳道:“你是说‘断魂枪’萧锦堂正在铁老爷子家里等着我?”
花白凤道:“不错,铁家早就倒过去了,萧锦堂已经在铁家等了你几个月了。”
侯玉阳道:“就等着你把我骗来交给他?”
花白凤道:“我当然不是真的要把你交给他,我只是想跟你联手把他除掉,然后再设法把那个孩子营救出来而已。”
侯玉阳道:“你一再提起那个孩子,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那个孩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花白凤道:“这还用说,当然是从铁大姑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侯玉阳道:“你的意思是说,孩子是铁大姑娘生的,播种者却是侯玉麟?”
花白凤道:“没错。”
侯玉阳道:“错了,据我所知,铁大姑娘过世已经好多年了。”
花白凤道:“没错,没错,你莫忘了,你大哥侯玉麟过世也好多年了,但那孩子却没有死,如今已经八岁了。”
侯玉阳道:“那么这些年来,那个孩子是由哪个在扶养?”
花白凤道:“当然是铁老爷子,当年铁老爷子逼死了女儿,却不忍向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下手,才偷偷扶养下来。”
侯玉阳道:“偷偷扶养下来?”
花白凤道:“那当然,铁老爷子是个很好面子的人,没出嫁的大闺女生孩子已使他颜面扫地,他怎么能够再公然收养那个孽种?”
侯玉阳道:“那就怪了,这件事既然事关铁家的颜面,就应该保密到底才对,怎么会被神鹰教发现呢?”
花白凤道:“那是因为铁老爷子老了,早就压制不住他那群如狼似虎的徒弟了。如果他再年轻几年,身体再硬朗一点,非但这件事不会张扬出去,神鹰教也根本就过不了江。”
侯玉阳道:“照你这么说,这次倒过去的,并不是铁老爷子,而是他那批门人。”
花白凤道:“不错,如今是躺着是站着,早就由不得铁老爷子作主了。”
侯玉阳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喃喃道:“奇怪,按说他应该很恨侯家才对!可是这次,他为甚么会冒险救我?”
花白凤愕然道:“铁老爷子几时救过你?”
侯玉阳没有答覆他,只回首朝正门喊了声:“李宝裳可在?”
李宝裳恭诺一声,却从后门闪身而入,道:“属下正在恭候二公子差遣。”
侯玉阳道:“这件事你可曾听人说起过?”
李宝裳沉吟着道:“没有,不过当年大公子和铁大姑娘交往之事,属下倒是略知一、二。”
侯玉阳忙道:“他们的确有过交往?”
李宝裳点头道:“的确交往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被夫人给拆散了。”
侯玉阳道:“男女间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拆散的,看来那孩子真的可能是